他們全程沒有遇到一個活人。

最開始的路段只是房屋空置,亙在房屋之間的道路尚且算得上乾淨。

而越往後的路段屍體越多。它們看上去是死去之後被隨意拋在街上或是在街上活活病死的型別。

繼續向後走,就到了屍體最多的路段。烏有幾乎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好好一條路竟然完全被屍體阻斷了。

他原本以為進城的那段路受災已經足夠嚴重,沒想到這部分地區更是青出於藍,直接變成了空蕩蕩的“鬼域”。

“您就在這裡為人們診治嗎?”烏有面帶微笑地問他,順便跨過了一條橫亙在路中央的斷臂,“您找得到患者嗎?”

笑吟吟的臉配上陰陽怪氣的話,倒是叫人難以責備他。

薩罕瞥了他一眼,突然將頭湊得極近。

他把擁有印記的那隻手搭在烏有肩膀上靠近脖頸的位置,慢慢地合攏手指,使其緊緊貼在烏有未被衣袍遮住的溫熱的皮肉上。

他緩緩開口:“祂通曉你所有的疑問與彷徨,是祂要讓你來到這裡。”

此時距離太近,薩罕說話的氣息盡數撲在了他的耳垂上。並不溫熱,反倒帶著寒氣,冷得他那一塊軟肉上的絨毛都紛紛豎起。

薩罕將手特意地下壓,抵到了烏有的骨頭。那些骨頭硬而有稜角,藏在薄薄一層肉下面。

那層肉光滑軟膩,構成了圓潤的肩膀,將骨頭很好地掩藏了起來。

——就像它們的主人一樣。

薩罕的嘴唇乾澀起來,好像上一秒仍舊溼潤的地方下一秒就變得乾燥得要起皮。

他渴了嗎?

祂所特意攫取的知識告訴祂,“渴”是人類為了攝取足量的水的感覺,可是祂並不需要水。那麼祂為什麼也會渴呢?

作為通曉萬物的神,祂被這個小小的問題絆住了腳步。

祂想問烏有。

祂看向烏有略顯單薄的只略略蓋著一層紅的唇,下意識抿緊了自己的唇。

他用那裡柔軟的嫩肉教會了祂“喜歡”的含義,那他也應該教會祂“渴”的含義。

而烏有沒有注意他的眼神。他沒想到薩罕在一開始就擺明了自己和邪神有關係,本以為要費一番功夫,現在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他加快幾步,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到了比一開始更遠的程度。薩罕快速大跨幾步,跟在他身後。

他們維持了一會兒這樣類似於“你追我趕”的詭異的狀態,直到靜寂被一個女聲打破。

“道格拉斯大人!別走,道格拉斯大人。”

淒厲的女聲劃破了那層朦朧的曖昧,一個女人突然從角落中手足並用地跑出來,向烏有衝去。

“求您了,求您了。我等了十年了,十年了,大人!”

薩罕反應很快,將烏有拽到自己的身後。

於是那個女人撲了個空。她因為慣性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即使髒汙也依稀看得出秀美的面龐被粗糙的地板擦出一大塊傷疤,鮮血四溢。

有些血粘在了她凌亂的長髮上,和上面的髒汙混為一體。而有些血順著臉頰流下,一滴滴地掉落在她陳舊粗糙、僅夠用於蔽體的衣服上。

但她感覺不到痛似的,慌慌張張地把頭抬起來,直勾勾地盯著烏有,生怕一眨眼他就會不見似的。

然後她扯開嘴巴開始笑,笑了一會兒後又不發一詞。

“您認識我嗎?”

烏有看著她癲狂的樣子,知道她一定是他和瓦奧萊特身份的知情者,便掙脫開了薩罕的手,徑直走過去詢問她。

她木愣愣地盯著烏有走近,直到烏有蹲下才開始嗚嗚呀呀地小聲叫起來。她似乎對別人的接觸有點害怕,下意識地縮起脖子,抱著自己蜷縮成一團,不經意露出傷痕累累的手臂。

其間,她不住地發抖,極為害怕,眼睛卻仍舊不捨地偷偷看向烏有的臉龐。

感受到她自以為隱蔽,實則明顯的視線,烏有若有所思。

他抬腿,裝作要原路返回的樣子。

他從前走到後,女人的頭也從前轉到後。

等到烏有在她眼裡完完全全變成了一個背影后,她如夢方醒般猛撲向烏有,將他的腿狠狠抱住。她無法接受那張她熟悉的臉徹底消失。

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箍得烏有生疼。

在感受到實物的觸感後,她像是從雲端落地了一般,終於從喉嚨中爆發出一陣啼哭。沙啞的,哀婉的,淒厲的。

在這可悲的聲音中,哭泣佔少部分,啼叫佔大部分。

“您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她像是要將多年來受的磨難一次性發洩乾淨,不顧越發嘶啞的喉嚨,嘶吼地更加大聲了。

烏有清晰地意識到她的精神似乎已經不太正常,並且她深切掛念著一個叫道格拉斯的人。

讓一個瘋子清醒,這可難辦。

且不說她還能不能醒來。就算她能夠清醒,烏有所擁有的不滿四十八小時的時間也耗不起。他必須想到一個讓她即刻清醒的方法。

他襯度了一會兒,突然福至心靈,蹲下來對著女人說:“這位夫人,我並不是道格拉斯。我叫涅洛斯,我帶著妹妹順路經過這座城市。”

道格拉斯,妹妹。從烏有嘴中說出的關鍵詞使她一下子就停了下來。

女人屏住呼吸,木楞楞地看著烏有湊近的臉。

遠遠看著幾乎一模一樣,但這不是她的道格拉斯。

縱使烏有表情和善,但在這麼近的距離中,女人能夠輕而易舉地看到他眼中呼嘯而過的冷酷攝人的寒風。那是永遠不會為任何人停息的寒風,凸顯出它所屬之人性格的冰山一角。

一雙形狀相似,但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道格拉斯臉上的眼睛激起了她的回憶。

在女人的記憶裡,道格拉斯那雙深邃美麗的眼瞳中蘊藏著善意。在任何時刻,只要是出現在道格拉斯眼中的時刻,女人永遠能夠感覺到有輕盈溫暖的陽光灑在自己身上,幸福好像觸手可及。

道格拉斯,是一個寬厚和善的人,也是一位為了守護而勇於揮動刀劍的戰士。

女人好像終於想起來了她的死亡,這使她意識到那個勇敢而又強大的女人永遠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她活著所必須仰賴的魂靈一下子被抽走了,顯出比之前更明顯的老態來,喃喃地說:“對,你不是…不是她。”

她的眼睛一下子清明起來,其中有著慈愛,也有著不易察覺的擔憂,輕輕地問他:“你有一個妹妹?多大了?”

看到與女人的交流有了進展,烏有表現出更加柔和的神情:“我們都是十六歲。她的頭髮像是璀璨的陽光,而眼睛則像是碧藍的海水,非常漂亮。”

眼前這個男孩大機率是道格拉斯留下的孩子,但女人依舊害怕著他給出的資訊會與她所知曉的部分契合不上。這會徹底地打碎她的期望,告訴她現在感受到的欣喜不過是鏡花水月,她所枯守的十年光陰毫無意義。

她的眼神又轉向烏有的黑髮黑瞳,並在上面停留了一會兒。最後看向他的衣袍,滯留在衣袍之上的教廷徽標上。

“你…來自哪座城邦?”她提出最後一個疑問,連呼吸都放緩了幾分。

“ 賽普。”

這兩個字一出,女人有片刻的愣神。

她找到了。

她的呼吸為之停滯,回過神來後,她仔細擦掉自己臉上的汙漬,又撫撫衣袍,盡力讓自己顯得更整潔體面些。

“少爺,”她堅定地望向烏有,“我是道格拉斯伯爵大人,也就是您的母親的管家旺妲。”

【叮!支線任務進度提升】

聽到系統提示音,烏有不動聲色。

旺妲看看他的神情,又小心翼翼地問:“小姐呢?沒有跟您一起出行嗎?”

她沒看到瓦奧萊特,擔憂她十年未見的小姐出了什麼事。

“現在情況特殊,”烏有沒有急著敘述前塵往事,他敏銳地抓住了旺妲看到他的服飾時眼底的悲痛,精準地直戳關鍵,“請問,您對於教廷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