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景宸拿回自己的錢袋,心情並不好,這錦州城裡真是民風刁蠻,當街就敢搶人錢袋。本該扭送官衙,不過他不想和官府打交道,這才便宜了那小賊。他清俊的臉色一片清冷,愈發顯得生人勿近,那身白色的錦衣,衣袂飄飄,似帶著幾分仙氣。

又是追賊又是尋地兒住,有些餓了,皇甫景宸看著十幾丈遠處那家棲梧樓的招牌名字招搖,決定先填飽肚子,順便在這裡等護衛晏南。

才走了四五步,突然身邊微風颯然,接著一個憨厚老實的聲音道:“公子,等……等等,你的錢袋掉了。”

皇甫景宸冷然掃過去一眼。這種低劣的手段他可不信,他剛拿到手的錢袋……等等,面前這個黑瘦少年剛彎腰撿起的,竟然真是他的錢袋?

那黑瘦少年一雙眼睛單純乾淨,臉上帶著一絲誠懇憨厚的笑意,似乎不善與人交流,臉上還帶著幾分靦腆的羞澀。

這個笑容讓皇甫景宸心生幾分好感,淡漠的臉色稍有緩和。他接過錢袋,開啟一看,裡面的東西分文未動。這少年身穿布衣,並不像是有錢人,而他的錢袋裡,碎銀帶銀票,足有五百多兩,難得的是這少年竟然絲毫沒起貪念。

他之前是對錦州諸人有所誤解?固然有小尼姑當街聚堵,但也有這布衣少年拾金不昧!

布衣少年錢袋遞給他後,轉身就走,並沒有半點居功求感謝的意思。

只是轉身之際,一聲尷尬的“咕嚕”聲音響起。

但凡手中有銀子,怎麼會把自己餓到這個程度?但明明沒有銀子,餓到飯也吃不上,竟然還能拾金不昧?

皇甫景宸看著他的背影,道:“你幫我撿回錢袋,我請你吃飯!”

少年回頭,憨厚的臉上有一絲意外,神色掙扎了一下,卻搖頭道:“不不不,不過是舉手之勞,公子不必客氣!”

“咕嚕咕嚕”的聲音更加響了,皇甫景宸一笑,道:“一頓飯又算得了什麼,來!”他轉身上樓,身姿卓逸。

黑瘦少年神色之間有些遲疑,大概是實在餓了,乖乖地跟著他上了樓。

皇甫景宸讓小二上了一桌最好的酒席,如果拾錢袋之情能用一桌酒席還,他很樂意。

剛開始黑瘦少年憨厚的臉上還有一絲拘謹,不過,一杯酒下肚,頓時逸興豪飛:“一壁明月酌年華,萬般心思付流水!世間多有不平事,不如面前酒一杯!”

少年黑瘦的臉好像鍍了一層光暈,那純澈乾淨的目光裡帶著興致勃勃的豪情,讓皇甫景宸頗為意外,他以為只是一個普通的布衣少年,沒想到這少年談吐舉止,皆透著雅逸,倒是個有趣的人兒。

皇甫景宸帶著幾分考較和試探,和黑瘦少年聊了些話題,黑瘦少年十分健談,而且言之有物,見識不凡。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黑瘦少年磊落瀟灑:“夏文錦!你呢?”

“皇……錚!我叫黃錚!”皇甫景宸差點說出真名,不過及時反應過來,改了口。

他沒注意,在他說到“皇”字的時候,夏文錦眼瞳微縮,但他說出黃錚兩個字,她就垂下眼簾,隱藏了那一份幽暗,隨意地笑道:“黃兄,幸會!”

接著她便綻開一個笑顏:“黃兄,今日蒙你款待,借花獻佛,來,敬你!”

兩杯相碰,皇甫景宸仰頭喝酒,沒有看見黑瘦少年那純良乾淨的眼神深處的一絲黠光、那憨厚臉上的一抹哂笑。

這黑瘦少年,赫然就是那假扮尼姑街頭聚賭的夏文錦。

皇甫景宸難得遇到話語相投意趣相近的人,非常高興,和夏文錦越說越投機,得知夏文錦也是來自外地,還沒有地方住,立刻邀請道:“我在歸林客棧訂了上房,你和我一起住吧?”

夏文錦憨厚一笑,帶著幾分羞澀:“歸林客棧是錦州城最好的客棧,在下囊中羞澀,怎好叨擾?”

皇甫景宸豪爽地道:“你我一見如故,正是意猶未盡,談什麼銀錢?就這麼說定了。”這小兄弟是個妙人兒,不說話的時候憨厚純良,說話時談吐雅緻,胸有錦繡,可比一些酸儒有趣多了?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皇甫景宸在自己房間旁給夏文錦開了一間上房。

第二天一早,宿醉的皇甫景宸睜開眼睛,有些發懵,滿腦子都是,我是誰?我在哪?我想幹什麼?

他猛地搖了搖頭,整個房間裡,除了他寢時穿的中衣,再就是客棧的桌椅之外,乾淨得跟狗啃過似的。他的行李,衣服,錢袋,什麼都不見了。

“夏文錦!”本是清俊如仙,不落凡塵般的人,此刻卻怒髮衝冠。皇甫景宸咬牙切齒地叫出這個名字,一腳踹在門邊上,門砰的一聲震得嗡嗡響。

好心收留變成引狼入室,氣到要吐血有木有?

他回過神,第一時間就是去看隔壁上房,房門虛掩,哪裡還有人?

倒是找到一封信:“臭小子,你目中無人,我給你個教訓!借你一半銀錢救急,他日歸還!”他的錢袋就放在那裡,但裡面已經少了一半重量。

什麼他日歸還,他是一個字都不信的!

銀子是小事,那小子讓他只有一件中衣在身,如此狼狽,這樑子算是結下了。

離開客棧的皇甫景宸想給護衛晏南傳訊也無從傳出,他丟不起這個人。

這是他長到十七歲,吃的最大的虧,這口氣他咽不下。

那個看似憨厚實則奸y毒的少年,他一定不能就這麼放過。這些年父親延請名師大儒,他的本事也不是白學的,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這人挖出來。

帶著到手的銀兩,夏文錦走出六親不認步伐。這個叫黃錚的傢伙害她半天魚都白釣了,還連句抱歉都不說,怎能不讓他出點血?!

唉,當然,主要是她窮,而靜閒那邊又急用錢。這些銀子先借用,以後她會還!便當是給那小子鄙夷輕蔑,口出惡言的教訓。

她雖自小不羈,但自有底線,街頭釣魚原本只是想幫那淨閒尼姑一把。

淨閒幼時被人拋在山裡,被尼姑庵老庵主撿去撫養長大,那尼姑庵的尼姑們長到十六歲,每年都要外出化緣回報庵堂,少則三個月,多則一年。

淨閒下山半年多,雖沒化到多少財物,倒也無驚無險完成庵主交與的任務。回山途中,她在路邊撿到一個剛出生的棄嬰,見那嬰兒可憐,又想到自己身世,她將其抱回庵堂。

然而,卻被新庵主一眾以為是她做了傷風敗俗的事,在外面生下的私y生女。

淨閒解釋沒用,反被趕出庵堂,她不忍棄那嬰兒於不顧,和那小嬰兒相依為命,小嬰兒一直體弱多病,身患頑疾。而淨閒一個尼姑帶個孩子,受盡冷眼和嗤笑,三餐不繼,居無定所,一路流落到錦州。

十天前,夏文錦被一群滿臉橫肉,虯髯怒目,樣貌兇悍的人攆得雞飛狗跳,素不相識自身難保的淨閒帶著出家人的善念掩護了她,還把她帶到暫住的地方收留,夏文錦得知淨閒的遭遇和困境之後,當時就決定搭把手。

但她當時連夜奔逃的時候什麼也沒帶,也不比淨閒好多少。

現在有了錢,為她在城郊買了個宅子,又添置了一些東西,讓淨閒和孩子搬了進去。有地方住,宅子周圍都是地,隨便種點什麼吃的也餓不著,就不用居無定所,食不裹腹了。

至於那孩子的病,這十多天裡,夏文錦一直在給她治療,又留下了後續方子,再連吃一年,定能除根。忙完這一切,就只剩下七兩了。她給自己留下二兩,餘下的全留給淨閒,估摸著追她的那些人該找到這兒來了,此地不可久留。

她卻不知道,這劫富事件,惹惱了某位富貴子弟,他雖買了衣服,但中衣出門,受人冷眼嘲笑之事,讓他覺得自己太蠢,輕易就著了人的道。羞窘氣憤,難以釋懷。皇甫大公子什麼時候這麼狼狽過?那讓他這麼狼狽的人就尤其可恨。他非抓住那臭小子狠狠教訓不可!

雖然那小子給他留下一半銀子,不算趕盡殺絕,可那是銀子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