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是想回來看看故友。”

“噢?可據我所知,你一生未出洞穴,哪裡來的故友?”

“……”

“你與常辛之間,究竟有何恩怨?”

“恩怨?”女子重複了一遍,忽然苦澀道:“不,奴家與那位公子並無恩怨,只是他失信於奴家,奴家不甘心,這才回來尋他。”

蘭隱來了興趣,“他是如何失信於你?難道他負心薄倖,答應要娶你卻沒做到?”

女子:“……大人莫要開玩笑,奴家與他只是萍水相逢,並無半分情意——”

說著說著,她突然有些心虛起來,又下意識補充道:“但他承諾奴家卻未做到,這是事實,所以奴家才想找他討個說法。”

“他承諾你什麼了?”

女子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有些難過地將事情從頭道來,而隨著她的話出口,常辛也一點點記起了那段久遠的回憶。

盛夏時節,六月。

常辛去買菜的路上,在路邊見到一群幼童,他們聚在一處,正興奮地不知說著些什麼。

炎熱的天氣讓常辛每天都無精打采,眼下見到這種場面,他頓時生起幾分興致,於是好奇地湊上前去看了眼。

這一看之下才發現,他們正在挖一個螞蟻窩,那螞蟻窩本來藏在牆腳下,還挺隱蔽,不知是如何被他們發現的,常辛過去時,他們已經用小樹枝刨了一半了。

見那些螞蟻不停往樹枝上爬,又不斷被幼童們刮下去碾死,常辛覺得有些不忍,於是,他用幾文錢將孩子們哄走,又把土蓋了回去。

雖然明知道螞蟻們聽不懂,但他還是低聲叮囑道:“這裡不安全,你們快搬走吧,去找個人少的地方安家。”

說完,他就一身輕鬆地離開了,也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幾日後,是六月初六,常辛出門時不知為何忽然記起,小時候阿爹阿孃告訴過他,六月初六是螞蟻的生辰。

他想起上次那窩螞蟻,就特意去看了眼,這一看之下,他驚奇地發現螞蟻窩不知何時又被人翻開,裡面空空如也,螞蟻們全都消失不見了。

就在他心中擔憂的時候,飄在牆頭的一隻年輕男鬼告訴他,螞蟻們搬家了。

“它們是前幾天晚上搬走的,我在這裡看了一夜呢。”

常辛連忙追問:“那你可知它們搬去了何處?”男鬼搖頭,說自己只顧著看它們搬走,沒留意它們的去向。

至於這裡的螞蟻窩,是那幾個孩童後面又來翻找的,因為沒能找到螞蟻,他們還難過地大哭了一場,互相責怪對方不該拿那幾個銅板。

常辛聽後雖然失望,但還是禮貌地謝過了男鬼。

他覺得螞蟻們既然真的搬家了,看來是能聽懂他的話,想必他們一定會去找一個安全的新家,這樣他也不用再擔心了。

於是,他一身輕鬆地去買了幾個烤餅,掰成碎渣撒在街邊牆角,權當為螞蟻們過了生辰。

本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可他沒想到,半個多月後,他忽然做了一個夢。

夢裡,一名大著肚子的褐衣女子朝他盈盈下拜,感謝他的救命之恩,最後,女子還邀請他第二天晚上去參加宴會。

“明日是奴家分娩之日,承公子大恩,奴家才能有此安寧,屆時奴家會設下宴席,還望公子務必賞光,奴家會一直恭候到天明,天明之前,公子不到,宴席便不散。”

他雖有些恍惚,但見女子言辭懇切,也就不自覺點了頭。

見此,褐衣女子十分高興,她報出一個地址,又再次盈盈一拜,這才消失不見。

常辛醒來時是半夜,他想起夢中情形,只覺莫名其妙,但既然已經應下,他還是認真回想起女子所說的地址,打算第二天晚上叫上玄耳一起去看看,萬一是什麼圖謀不軌的妖鬼,有玄耳在,他也能全身而退。

可誰料第二天醒來後,他就將這個夢連同地址全都忘了,於是那天晚上,他也自然沒去赴宴。

褐衣女子早早備下宴席,等了又等,卻始終沒等到常辛,倒是等來一隻強大的敵人。

褐衣女子惦記著對常辛的承諾,死死守著席面不肯逃離,其他螞蟻見了,也不願棄她而去,就這樣,它們全都葬送在了敵人口中。

女子死後化作魂魄飄蕩在外面,由於黑白無常久久不至,她便想去尋常辛,問問他為何不去赴宴。

她找到常辛時是白天,彼時常辛正在街邊跟阿大說話,阿大興致勃勃跟他聊起自己昨晚找到一個螞蟻窩,吃了好多螞蟻的事情。

常辛聽後神色複雜,但礙於與阿大的舊交,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在一旁微笑,可這番景象落入女子眼中,又是另一層意思。

她自然認得阿大,見常辛與他談笑甚歡,一時不由怒火中燒。

她想起昨夜之事,一會兒猜測是常辛不願赴宴,故意告訴阿大地址,讓他前往,一會兒覺得能跟阿大如此熟悉,他肯定也不是什麼好人。

女子覺得自己信錯了人,既難過又委屈,她心中十分憤怒,想要找常辛報復,可偏巧這時,黑白無常找來了。

無奈之下,她只好先離開,可因為太不甘心,她便進入常辛夢中,給他留下那句話,想讓他擔驚受怕地度過這半年。

她沒想到的是,常辛一覺睡醒,又把夢中所見忘了,直到冬天來臨,她用辛苦在地府幹活的功勞換了個回人間的機會,這才再次找到常辛,將他變成螞蟻,想讓他也體會一番當螞蟻的艱難。

聽完整件事的經過後,眾人反應各不相同。

兜兜大呼精彩,又點頭附和道:“那個失約的怪物真可惡,就該這樣懲罰它,讓它壞!”

常辛的心情一言難盡,經過這番提醒,他倒是恍惚有了點記憶,但那時他每天都做很多夢,哪能記得起來這些細節?

至於阿大,他出門時經常會遇到貓,跟它們聊天也是常有的事,貓的生活不是在玩耍就是在捕獵覓食的路上,他如何能想得到,那窩遭殃的螞蟻居然還跟他有這種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