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布楚和在深院裡待不住,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跑去了蓮月堂。

“你來啦。”林如月正坐在桌子前看醫書,見吉布楚和來了,便抬起頭朝她溫柔一笑,“先在那邊一坐吧,我這裡還有些事情。”

林如月在這間屋子裡放了很多醫書,還有調配藥物用的藥材。吉布楚和耐不住好奇,便起身走到架子前,仔細地看著上面擺著的小藥瓶。

林如月聽到吉布楚和呀呀地叫著,然後吉布楚和突然把一隻裝著風油精的小瓶子放在了她面前。

吉布楚和認得這是風油精,她被蚊蟲叮咬後,林母就會給她塗一點這種冰冰涼涼的液體。

她用手指著自己的脖子,示意林如月脖頸上有紅包,塗一點風油精就好了。

“哦,你是要我塗這個嗎?”林如月卻不自然地紅了,她拽了拽衣領,遮住雪白的面板上那一點明顯的紅色痕跡。

這當然不是被蚊子咬的,而是昨天晚上某位皇上在她身上留下的“傑作”。

不過吉布楚和並不懂那些,林如月也就開啟那瓶風油精,往自己脖子上塗了一點。

“謝謝你提醒,我都沒發現呢。”林如月遮掩著自己羞澀的情緒,笑著說。

吉布楚和點點頭,笑得單純又開心。

吉布楚和雖然嘴巴說不出話來,但頭腦是聰明的。林如月挑了幾本簡單的啟蒙書,沒過多久就教會了她簡單的一些中原話。

眼看時間也不早了,蓮月堂的小弟子按照林如月的吩咐,捧上了一隻素白瓷碗。

瓷碗裡裝著黑糊糊的藥汁,散發出苦澀的味道。吉布楚和驚訝地抬眼看了看那隻瓷碗,使勁地搖了搖頭。

“乖,這是給你治病的藥。”林如月不知道怎麼跟吉布楚和解釋,“你的喉嚨說不出話,既有你小時候落下的病根的原因,也是因為有積毒。這藥就是給你解毒的。吃了藥,才能——別跑!”

吉布楚和聽不進去林如月的話,她飛快地從坐椅上彈起來,朝門口跑去。

這個姑娘的速度可真快!林如月幾乎看不清她的動作,只一眨眼的功夫,吉布楚和就拉著門準備跑出去了。

“吉布楚和,小靈雀,你想不想給風羽唱歌呢?”林如月急中生智,說。

果然,聽林如月搬出林風羽來,吉布楚和的動作就頓住了。

她猶猶豫豫地看著那碗藥汁,臉上露出糾結的神情。

“你想吃什麼點心?杏仁酥還是奶黃糕?喝完藥,我帶你去吃流心奶黃包好不好?”林如月連哄帶騙地抓住吉布楚和的手,把那碗藥親手捧到她手邊。

吉布楚和盯著那碗藥看了很久,下定決心似的捧起那碗藥,一口氣灌了下去。

“好好好,真是勇敢的小靈雀!”林如月像哄小孩子似的誇著吉布楚和,從抽屜裡找出兩塊牛軋糖,放到吉布楚和手裡,“走吧,我帶你去買流心奶黃包去。”

吉布楚和本來苦著一張臉,吐著舌頭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聽林如月說要帶她出去買吃的,一下子高興起來。

林如月畢竟身為一國之母,不好拋頭露面,吉布楚和也是一副異域相貌,在大街上很是顯眼。林如月只好找了兩頂寬簷帽,既能遮陽又能避人耳目。

這個北狄姑娘當真是像個小孩子一樣,一到了街上就忍不住東張西望起來,看到什麼新鮮東西都想湊過去看一看。林如月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她看住。

林如月買到了流心奶黃包,高興地從商店前面的人群中擠出來,朝等在旁邊的吉布楚和招招手。

“買到了!還熱乎呢——哎呀!”

一個人飛快地從林如月身邊跑過去,把她手裡的包子都撞到了地上。

與此用時,遠遠的響起來了一個女子驚慌失措的聲音:“有小偷!抓小偷了!”

林如月一眨眼的功夫,吉布楚和就像離弦之箭一般“飛”了出去。

伴隨著行人和攤販的驚呼聲,吉布楚和如同草原上飛奔著的小鹿一般,輕快地躍過擋在路上的雜亂貨物,死死地拽住了那個小偷的後衣領。

寒光一閃,林如月睜大了眼睛。

“小心!他身上有刀!”林如月焦急地大喊。

見那個小偷抽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長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間慌亂起來,有人尖叫著逃向路邊,一時間街上亂成一團。

吉布楚和絲毫不懼怕,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不讓路?那可就對不住了,小姑娘!”

那個人高馬大的歹徒見狀,兇狠地揮舞著手裡的刀,朝著吉布楚和撲過去。

吉布楚和靈巧地閃身躲開,腳尖在那人的膝蓋上蹬了一下,狠狠地一腳踢向了歹徒的下巴。她抬起胳膊穩穩地接住刀刃,劃過吉布楚和的小臂,她臉上非但沒有驚慌的神情,反而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吉布楚和把那歹徒幾下就放倒在地,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哎呦哎呦,女俠,繞路我吧!”那人見打不過,趴在地上連聲求饒。

吉布楚和聽不懂,見這人在鬧市行兇居然還敢大聲嚷嚷,按著那人腦袋的手又用力了幾分,疼得那個歹徒嗷嗷叫喚。

“吉布楚和!吉布楚和!”林如月這才氣喘吁吁地趕上來,“快快快……下手輕一點,拿根繩子來把這小偷捆起來!你的胳膊流血了!”

吉布楚和又幫著把那歹徒用繩子結結實實地捆起來,這才看到自己肩上的傷。

“要不要緊?疼不疼?”林如月著急到連吉布楚和聽不太懂中原話都忘了,問了半天才想起來換成北狄語。

“也不能這麼用力吧,我身上肋骨估計都斷了好幾根!”那個被捆著的歹徒還在死乞白賴地狡辯,“我不過就是拿出刀來嚇唬嚇唬她,沒想到她直接要把我打到斷氣了,哎呦……”

“閉嘴!”林如月又急又氣,惡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你知道你傷的是誰嗎?她可是北狄的和親公主!若是有什麼閃失,殺了你這條命都不夠的!”

那人被唬得不敢說話了,面色如土地癱在那裡。他身上搜出來了不少財物,失主也都朝著吉布楚和千恩萬謝的。

“好了好了,咱們走吧。”林如月生怕人多眼雜,伸手拽了一下吉布楚和的衣袖,說,“回蓮月堂,我給你包紮一下胳膊上的傷。”

吉布楚和搖搖頭,飛快地朝著林如月打著手勢。她說自己在草原上的時候經常受傷,都比這次要嚴重得多,但都沒事的。現在她要趕緊回去了,回去晚了,阿姆會傷心的。

吉布楚和說的“阿姆”正是林母。這幾天的相處下來,吉布楚和把林母當做了自己另一個母親一樣依賴著。

“傻丫頭,你要是帶著傷回去,娘豈不是會更擔心嗎?”林如月拖著吉布楚和,把她拉回了蓮月堂,“聽話,我給你敷上藥,好得很快的。”

一聽說又要用藥,吉布楚和又想起來之前在蓮月堂喝的那碗黑漆漆藥汁的味道。

她恐懼地搖搖頭,撒腿就想跑。林如月早有準備,伸手死死地拉著她的手腕。

“不準跑!要是傷口感染了可就壞了!”

兩個人正在拉扯,突然聽到了林風羽的聲音。

“姐姐?吉布楚和在你這邊嗎?”

說著林風羽就走了進來。他身上還穿著官服,似乎是剛從皇城議事回來。

看到是林風羽來了,吉布楚和開心地掙開林如月的手,伸手想要讓林風羽牽住她。

林風羽卻一眼看到了吉布楚和肩上的傷,他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你這是怎麼回事?”他一把抓住吉布楚和的手腕,仔細地檢視著她胳膊上的傷。林風羽和林如月一樣,一著急起來都忘記要說北狄話了,“刀傷?發生什麼了?你去哪裡了?”

吉布楚和滿心歡喜地正想和林風羽分享她今天抓到小偷的事情。卻看見林風羽眉頭緊鎖,語氣聽起來也很生氣。她條件反射似的想躲開。林風羽卻把她的手抓得更緊了。

“你可是北狄的和親公主,若是出了什麼事,北狄那邊怪罪下來怎麼辦?”林風羽今天不知道在朝中遇到了什麼事,看起來心情本來就不太好,又看到吉布楚和受了傷,一張臉陰得更嚇人了。

生擒歹徒、連捱了一刀都一聲不吭的吉布楚和,見林風羽這個樣子,眼淚登時掉了下來。她張了張口,發出幾個斷斷續續的音節,然後使勁地甩開林風羽的手,躲到了林如月的身後。

“風羽!你這是怎麼說話呢!”林如月也生氣了,她伸手想要揪林風羽的耳朵,卻發現自己這個弟弟已經長得那麼高了。

“我說的都是事實。”林風羽無奈地攤了攤手,說,“今天在朝上,有好多大臣都提到了吉布楚和,說什麼關乎兩國之間的往來——”

“我才不管前朝說了什麼呢!”林如月柳眉倒豎,伸手把吉布楚和護到身後,厲聲說,“哪有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一陣數落的?你去東市那家流心奶黃包子攤前邊問問,剛才都發生了什麼事,再回來告訴我。不然,今天我可不會讓吉布楚和跟你回家!”

說完,林如月就徑直把吉布楚和拉進屋裡,嘭地關上了門。

她找出藥箱,翻出繃帶。一轉身看到吉布楚和一臉的淚水,又心疼又難過。

“小靈雀,不要哭了。是風羽不對,等他回來看我不收拾他!”林如月摸了摸吉布楚和的臉,心疼地說。

他不喜歡我。吉布楚和一邊抽抽搭搭地哭著,一邊打著手勢。他本來可以找比我好得多的妻子,至少不是個啞巴。

“說什麼呢?你很好,哪有……”林如月不知道該說什麼,找出手絹給吉布楚和擦著眼淚,心裡沉甸甸的。

這個小姑娘大概根本不明白,自己身上帶著的、作為和親公主的責任和意義。她只知道自己的阿爸、北狄的可汗帶她來到了大梁,叫她挑選了一位新郎,卻不知道自己再也與草原無緣了。

北狄的靈雀啊,被林中的風絆住了翅膀。因為陷入了愛。

林如月給吉布楚和包紮好傷口,林風羽也灰頭土臉地回來了。

他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進來。

“行了,知道錯了嗎?”林如月兇巴巴地說,“過來道個歉,看你媳婦願不願意原諒你了。”

“是、是我錯了。”林風羽說著北狄語,灰溜溜地走過來,手裡拎著一兜包子,“我不該沒搞清楚事情就衝你發火,對不起。”

看到林風羽手裡拎著的包子,吉布楚和眼睛亮了亮,高興地接過來咬了一大口。

這個姑娘也不記仇,林風羽給她買了包子,她就高高興興地跟著他回家了。

“風羽。”林如月嘆了口氣,“要對人家小姑娘好點啊。”

林如月拿不準林風羽的心思。她這個弟弟腦子裡裝著的只有練武,從小到大都是個一根筋的直性子,更別提要他去揣測女孩子的心思了。

連林如月都不確定,林風羽對吉布楚和到底懷著一種什麼樣的感情。

包子很好吃。吉布楚和高興地朝著林風羽打著手勢。我喜歡吃這個。

“傷口……疼不疼?”林風羽猶猶豫豫地問,“你很勇敢,可是這樣也太危險了……”

我一下子就把那個小偷打倒了,我才不害怕呢。吉布楚和揮了揮拳頭,笑得很是開心。

林風羽看著吉布楚和的笑臉,突然意識到,這個女孩子,與其他人可不一樣。

軍中的弟兄都說,女孩子喜歡珠寶喜歡漂亮衣服。可是吉布楚和不一樣。她可是來自北狄的靈雀。

吉布楚和不知道林風羽在想什麼,她咬著手裡的包子,腮幫子都撐得鼓鼓囊囊的。

林風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吉布楚和的臉。

“過幾天是秋秋的生日,皇上要帶他去上林苑玩。”林風羽試探著說,“去上林苑騎馬打獵……你也一起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