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攪了皇后娘娘的良宵,還真是不好意思。”

莊太后披頭散髮地坐在一地狼藉的建章宮裡,全然沒有之前囂張跋扈的樣子。

“難得太后這麼看重本宮,自然要快點過來,一刻也不敢耽誤。”林如月平靜地說。

莊太后佈滿紅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看著林如月,爾後爆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來。

“林如月啊林如月,我現在可真是後悔啊!”

“後悔想要害太子嗎?”

“不,不是。”莊太后收住笑,惡狠狠地盯著林如月,“我後悔!五年之前我就不應該放你一條生路!我不應該只是把你趕出京城那麼簡單,早知道,五年之前我就應該殺了你!連著你肚子裡的孩子!”

“看來還是我福大命大造化大了。”林如月也並不覺得害怕,她知道這只是莊太后臨死前的掙扎罷了。

莊太后咳嗽了兩聲,伸出手指直直地指著林如月:“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你早就知道我在那盒點心裡下了毒,所以才要把它帶走,是不是?說話啊!你這個……”

林如月沉默了一小會,她蹲下身子,和莊太后四目相對。

“我和你是一樣的,太后娘娘。”林如月平靜地說,“你想讓你的親生兒子做皇帝,我也想讓我的兒子做皇帝。只是,你鬥不過我罷了。”

“五年前……”

“我知道五年前也是你搞的鬼。”林如月臉上露出譏諷的笑來,“可是我還是回來了,還帶著皇上的孩子……呵。就算你今天不下毒,我也有辦法揪出你的把柄,叫皇上治你的罪!”

莊太后氣急敗壞地看著林如月,臉上的表情依舊是憎恨的:“你……你現在只是仗著商承宸的心在你這裡,才敢這麼說。等過些年你年老色衰——”

“太后娘娘看來已經是昏了頭了,竟然敢直呼皇上的名諱。”林如月裝出一副震驚的樣子。她站起身來,拍了拍裙子上沾的灰塵,“也別耽誤了,趁早上路吧,太后娘娘。”

說完,林如月轉身想要離開這個不祥的地方。

“你別猖狂!”莊太后在林如月身後尖聲地喊著,“商承宸身上中了劇毒,他可沒幾年好活了!等他一死,商陽秋年紀尚小,到時候恭親王……”

林如月轉過身,一把扯住了莊太后的衣領。

“商承宸他不會死,你就在十八層地獄裡看著吧。商承宸他會健健康康長命百歲,他會在大梁國泰民安的土地上繼續做他的皇帝,千秋萬歲!”

林如月重重的鬆開手,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再也沒給莊太后留下哪怕一個眼神。

建章宮裡斷斷續續地傳來宮女們的哭聲。

大梁送走了一位太后。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林如月回到鳳儀宮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

商承宸依舊醒著。他坐在床上,安靜地等著林如月回來。

“怎麼還不休息?”林如月坐到床上,輕聲問。

“我在等你。”商承宸把臉頰貼到膝蓋上,歪頭看著林如月,“母后……她都說什麼了?”

“沒什麼?”林如月搖搖頭,“她只是問我,是不是故意把那盒毒點心帶出建章宮的。”

“你是怎麼說的?”商承宸問。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林如月搖頭說,“眼下我只知道,秋秋和你更安全了一分。”

商承宸伸出胳膊攬住林如月的肩膀,過了半晌,突然開口說。

“方才金吾衛來報,在莊府裡搜查出了一份虛假的戶籍和通關文牒……”

商承宸頓了頓,眼神也隨之變得狠厲:“那份通關文牒是從西邊的城池一路而來。莊家大抵是把什麼人從西戎一路帶到了京中。”

“西戎?”

“是。那份文牒與守城的侍衛核對過,正是幾個月前,引發京城瘟疫的孩子進京時所用的文牒。”

“這樣……就憑這件事,已經足以把莊家全族處死了吧?”林如月想起她剛剛進京時所見瘟疫帶來的悽慘景象,還是覺得有些後怕。

“是這樣。”商承宸嘆了口氣,“只是有件事還是沒有查明白。”

“你是說恭親王嗎?”林如月換上寢衣,挨著商承宸躺下,依偎著他結實的胸膛。

“是。”商承宸點點頭,說,“要說莊太后加害與秋秋能有什麼目的,無非是想要讓恭親王做皇帝罷了。可是無論是建章宮還是莊府,查來查去,竟然查不到半點和恭親王有關的線索。”

林如月回想著宴席上恭親王臉上莫測的笑容,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這些年,恭親王一直從不插手政界,一直裝得一副乖巧模樣。”商承宸有些頭疼地閉上眼睛,“母后和莊家處心積慮,都做到了這個份上。我絕不會相信恭親王居然會一點都沒有參與過。”

“先別想了。”林如月伸出手,捧住商承宸的臉,“睡吧。等天亮了又是新的一天……有我陪著你呢。”

黑暗裡還有很多危險,在盯著他們。

與此同時,京中還有一些別的不尋常的事情發生著。

在恭親王府裡,一個身著西戎服飾的女子俯身掀開銅香爐,輕笑了一聲。

“恭親王殿下倒是好雅興。府中用的這香可都是上好的香,恐怕大梁的王宮裡也少見吧?”

女子染得赤紅的手指合上香爐,嘴角帶著莫名的笑意:“不過,殿下的親生母親今晚就被賜死了,殿下看起來卻沒有什麼傷心的意思呢?”

恭親王聞言也只是冷笑了一聲:“難為我在她面前裝瘋賣傻了二十多年,要是逼我去給她送終,我可哭不出來。”

“殿下倒是鐵石心腸……這個成語是這樣用的吧?”這個西戎女子的中原話說的很好,只是能聽出口音全然不同土生土長的大梁人。

恭親王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是嗎……我母后那個人,有膽量是不錯,卻實在是沒多少智謀。這些年來我在她面前裝出一副沒什麼腦子的乖兒子樣子,她也信以為真,真的想方設法幫我搶那個皇上的位子。”

“坐上皇位可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殿下你不也是嗎?”西戎女子淺笑著,纖纖玉指拂過恭親王的肩膀,“這麼多年來,看著皇上在皇位上,手握大權,掌控一切……你難道就沒有想要取而代之的想法?”

“哼……”恭親王臉色暗了暗,“大梁可不同於你們西戎,繁文縟節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長幼尊卑,君臣之道……”

“聽起來可還真是不幸。”西戎女子聳了聳肩,笑道,“當初我把我那位好姐姐趕出王廷,可是沒費我多少功夫呢。”

“你們西戎人就像草原上的狼,只要爪牙最尖利就能當王。”恭親王緩緩地舉起手裡的酒杯,“眼下母后這步棋是走不成了,若是我過去,還會引起商承宸的疑心。下一步,你有什麼打算,萊蒂法?”

被叫做萊蒂法的西戎女子輕快地從恭親王身邊站起來,走到那盞一人高的燭臺旁。她腳腕上帶著金制的鈴鐺,走起路來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聲音。

“恭親王,我還有一點好事情不明白呢。”萊蒂法隱去臉上的笑容,說,“三個月前,我煞費苦心帶進你們京城中的瘟疫,還沒有看多少好戲,怎麼這就沒動靜了呢?那個身帶疫病的孩子,可是我花了好多功夫,從西戎各部蒐羅來的身強力壯的小孩子,在他們身上種下毒,不遠萬里地帶過來。路途遙遠,只活下來了那麼一個……”

“少在這裡說些沒用的。”恭親王放下手裡的酒杯,擺了擺手說,“至於瘟疫……我的皇嫂,也就是商承宸的妻子,回到了京城。她是個很厲害的醫師。瘟疫正是因為她配製出了解藥,才被平息下去的。”

“醫師?有趣。”萊蒂法一副來了興致的樣子,“這世上有辦法解開我的毒的,還是在這麼短的時間。這樣的人可不多有。”

“你要是有興趣,過半個月皇帝和皇后會去舉辦旅祀大典祈福,不對,明天的蓮月堂的醫館開門,到時候你就能見到皇后了——她叫林如月,是個生得很美的中原女子。”

“有多美?”萊蒂法的手指纏著自己的一縷長髮,若有所思地問,“不過也是,大梁的皇帝的妻子,定然也是大梁最美的女人才對。”

“是。”恭親王重新給自己的酒杯裡倒滿了酒,仰頭一飲而盡。

萊蒂法生了一雙綠色的眼睛,眯起來打量人的時候像捕食時的豹子一般。

“這麼有趣?不行,我得想辦法去見一見這位皇后。”萊蒂法眼睛一轉,說,“既然這位皇后如此厲害,你們的皇帝能抓住她的心,也是很厲害的嘛。”

“商承宸那個人,從小就被寄予厚望。不管是文治武功,都是一頂一的……我從來都比不過他。先皇給我的名字和稱號,都是希望我承受皇恩,恭敬知分寸,不要去打攪商承宸做皇帝。”

萊蒂法眯起眼睛打量著恭親王。

“恭親王殿下知道我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嗎?”萊蒂法笑著問。

“有什麼話,你直說便是。”恭親王不耐煩地說。

“萊蒂法,意思是‘仁愛友好的’。我的父親,西戎的狼王,在我出生的時候給我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我要友愛地輔佐我的姐姐。”萊蒂法微笑著說,伸手揪下恭親王養在一隻翠色花瓶裡的繡球花,把那花瓣揉得爛碎。

“你姐姐?我記得你姐姐……”恭親王頓了頓,“她的名字是‘赤娜’吧,在西戎語裡的意思就是‘狼’。”

傳聞西戎王廷的大王女赤娜,慷慨而心善,被西戎人稱為“沙漠綠洲的明珠”。

大王女赤娜執政的短短兩年,向相鄰的大梁俯首稱臣,因此引發了西戎王廷很多長老的不滿。但同時她開放通商,修築水利,西戎的百姓也因此過上了相對富足的生活。

只不過這位善良的王女,沒過多久就被她的妹妹,也就是這位小皇女萊蒂法聯合攝政大臣趕出了王廷。政變後,大皇女從此銷聲匿跡,已經七年之久。

“正是。我非但沒有和她友好相處,還將她趕出了王廷。”萊蒂法扔掉手裡揉碎的花瓣,重新走到恭親王身邊,“你心裡也很不甘心吧?可惜你並不是和我一樣的人。若是你沒有將你的哥哥趕下皇位的勇氣,就來配合我做另一項偉大的事情吧。”

西戎的女子大都生得高鼻深目,淺色的捲髮散亂著披在背上。萊蒂法推開房門,回頭朝著恭親王嫵媚一笑。

恭親王沉默地看著她。

“你得不到的,叫他也得不到就好了。”

萊蒂法笑著指向門外的夜空。深夜的晚月下,是大梁的萬家燈火。

“與我一起,把這裡的土地都變成我西戎女王放牧的草場吧。”

恭親王冷哼了一聲:“你倒是膽大得很。”

“怎麼了?我想要的,為什麼不去爭取?”萊蒂法驕傲地揚起下巴,“你們中原有最遼闊的土地,最壯麗的山河。不管哪個君王,只要來過一次,都會想把這片富饒之地佔為己有!”

“勸不住你。”恭親王搖了搖酒罈,冷笑了一聲,“別的暫且不說……如果你低估了商承宸的能力,那可是會死得很慘的。現在他的皇后林如月又回來了,那個女人……我也不好說。”

“我要是那種會懼怕強者的人,也就不會從我姐姐手裡取得王位了。”萊蒂法輕快地坐到恭親王身邊,搶過他手裡的酒罈,一飲而盡,“要不要聽聽我的辦法?”

恭親王什麼都沒說,似乎是默許了。

“你是知道的,我們西戎人很擅長製毒。”萊蒂法搭著恭親王的肩膀,說,“而我呢,是西戎人裡最擅長製毒的。你剛才說,商承宸身上的毒已經沒辦法被輕易激起了,那就換一種毒,不就好了?”

萊蒂法仰起頭,笑得張狂而陰險。

“我還有一百種、一萬種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