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就到夕陽時刻了。
刺眼的輝煌光芒破開雲團，落在塞納河兩岸，水面波動著光映裡的漣漪，一艘日落小船搖搖晃晃，像是一幅波瀾壯闊的油畫。
鍾梨之睡了一小會兒，醒來的時候發現她身上被換了睡衣，旁邊，岑煜還在睡著。
呼吸聲細小而均勻。
這種氛圍，讓她真的好沉浸於其中。
樓下，封母突然大聲喊著：“梨梨，快下樓吃晚餐了！”
還有小蘋果跟著附和的聲音：“麻麻，粑粑，吃煩煩嚕！”
“煩煩是誰？”被吵醒的岑煜睜開眼睛，笑著問道，他一轉身，身旁的小姑娘就拱進了他的懷裡，讓他忍不住低頭，在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兩人都換好了衣服才走下樓。
十指相扣，彼此間手牽得很緊很緊。
像是在玩一樣，鍾梨之用力甩蕩著她和岑煜連在一起的手臂，下樓梯的幾步裡，始終都轉著腦袋看著他，唇角都快要挑到天上去了。
驀地，樓梯口多站了一個人。
鍾梨之愣了一下，小聲喊道：“大哥......”
“嗯。”封肅面色冷淡，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和岑煜握緊著的手上，見兩隻手觸電似的鬆開了以後，也沒有什麼笑意，嚴肅地說道：“開飯了，去衛生間洗手吧。”
“櫃子裡有消毒酒精，記得使用。”
這話裡的含義，真是明顯到不能再明顯了。
某人在他的眼裡，興許連病毒都不如。
趁著他轉身，鍾梨之再次轉過頭，對著旁邊的男人吐了一下舌頭，無聲地表示道：“別介意啦～”
大boss嘛，肯定是最難攻略的等級了。
開餐前，封昀也火急火燎地趕到家了。
小蘋果無視討好她老半天的封秉，朝著封昀揮動起兩條短短的手臂，熱情喊道：“三舅舅，抱抱窩！”
她黏到了封昀身上，連吃飯都不願意下來。
鍾梨之則是很自然地和岑煜坐在了一起，除了已經被“征服”的母親與二哥以外，三哥雖然不明所以，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只有她大哥的臉始終都很嚴肅地板著。
不過，她倒也不太擔心吃飯的時候，岑煜會因此而被為難，畢竟她大哥不會像二哥那樣幼稚無聊，他的疏離不體現在一件幼稚的小事情上。
而是無時無刻，從骨子裡散發。
家人之間用餐沒有太多的刻板規矩。
先是封昀分享了一下，他這幾天出差時的趣聞，緊接著封秉就開始說起了娛樂圈裡面的八卦，大家夥兒聽得聽，樂得樂，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都很關注、照顧著小蘋果。
那專屬的粉黃色“唔西迪西”小碗裡，各種各樣食物堆成的“小山”形狀，就從來沒有磨平過。
只不過，小蘋果對幾片燜燒茄子，碰也不碰一下，連帶著周圍染到它湯汁的菜都一起避開了。
見狀，鍾梨之忍不住提醒道：“乖乖，你不可以挑食哦，茄子裡有很豐富的花青素，吃了會對你很好噢。”
“而且外婆做的這個油燜大茄真的可好吃了，你確定你不要嚐嚐看嘛？”
小蘋果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不要！”
她真是一個從小就對自己很有主見和判斷力的小孩兒。
鍾梨之都無奈了，轉了轉眼珠子後，靈機一動，她有些小驕傲地說道：“小蘋果，這點你就應該跟著媽媽學噢，你看媽媽就不挑食，餐桌上出現的食物，從來沒有哪一樣是不吃的吧？”
簡直就是家裡的“健康紅星標兵”了。
小蘋果低下了頭，仔細想著......好像還真的是這樣，她應該向媽媽學習的，雖然茄子好恐怖好恐怖，但還是顫顫巍巍地拿著兒童筷子，伸向了它。
突然，抱著她的封昀開口道：“小蘋果，你媽媽不挑食，是因為家裡廚房從來就沒有做過她不喜歡吃的菜呀。”
毫不留情地，就拆穿了。
小蘋果也反應了過來，鼓起自己肉嘟嘟的腮幫子說道：“對哦！所以麻麻也是挑食大王！”
鍾梨之氣得直接喊了一聲：“三哥！”
哪有這麼拆一個母親的臺的嘛......
而且之前家裡做的菜，她也沒有特別關注過，沒有特別提醒過自己不吃什麼呀，但如果仔細想想，所有人的口味彷彿都在不知不覺中，妥協了她。
封昀笑了一聲，夾起一片茄子放到了小蘋果的嘴邊，他繼續說道：“小蘋果可以以你的爸爸為榜樣，他不挑食，他什麼蔬菜都會吃呢。”
岑煜突然被提及。
除了封肅的臉色沉下一些以外，其他人都沒有怎麼變化，甚至封母還附和起來了，“是呀，小蘋果，你爸爸好厲害，他在家裡是不是經常給你做好吃的飯飯呀？”
“素的！粑粑做的煩煩好好吃。”小蘋果點著頭，不含糊地將那筷茄子吃進了嘴巴里，認真咀嚼。
岑煜給女兒偷偷地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飯後，他也不閒著，主動幫忙收拾起了餐桌，碗倒是有家裡的傭人洗，所以不必親自動手。
把最後兩隻盤子放進水池裡後，一轉身，封昀就站在他的面前，還遞了根菸，估計也是工作上收到的。
“不抽，戒了。”岑煜果斷地拒絕道。
封昀點了點頭，那捏在手裡的一整盒香菸直接全部丟進了垃圾桶裡。
察覺到面前的男人有再次開口說話的想法時，他直言道：“不必多言，只要你愛我的妹妹，而她也剛好愛著你，就足夠了。”
家人只是家人，不能介入太多太多的。
更何況，他還是當時所有事情發生時的第一見證人，他懂那些難言的苦衷。
岑煜點了點頭，眼神堅定。
他的肩膀被輕拍了一下。
封昀在走出廚房前，低聲說道：“不過，你心裡最好還是清楚，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情，我們都會站在梨梨那邊，哪怕以後有一天，她變心了。”
雖然話說得有些難聽，但其實，他很清楚自己的妹妹永遠不會是那種人。
岑煜仍然點頭。
他心裡，始終都覺得，如果未來真的有那麼一天，鍾梨之變心了，也一定是他在哪方面做得不夠好了。
所以，還不如把所有的缺點，從這一刻起開始做出改變。
——在愛她的同時，他也能好好地愛著自己。
——正視自己。
*
現在，全家就還只剩下封肅一人看岑煜仍然不順眼了。
當眾人都在愉悅地拆著岑煜精心挑選的禮物時，封肅動也不動，目光甚至都沒有落到那禮盒上一秒鐘過。
“大哥，你也看看箱子裡是什麼東西嘛。”鍾梨之撒嬌道，試圖把封肅的手給放上去，她還攛掇起了自己的女兒：“小蘋果，快點幫幫你大舅舅！”
聽話的小蘋果立刻跑了過來，催促道：“大舅舅，泥快康康粑粑的禮物！”
對這個寶貝兒外甥女，封肅到底是斂去了臉上的寒意的，他笑著回答道：“小蘋果乖，大舅舅不需要這些。”
而後，抬起頭，直勾勾地看向著岑煜，低聲道：“收起你的那些假惺惺吧，沒有用的。”
“我這麼努力地工作，就是為了讓我的妹妹有底氣，她現在不管是要什麼東西，我都能無條件送給她，所以你少用什麼錢來噁心人。”
話音落下後，他就起身上樓了。
家裡其他幾個人也都紛紛沉默了。
相處這麼長時間，他們深知封肅的脾氣性格，雖然看著最沉默寡言，但其實是最固執的，只要是他認定了的事情，哪怕天塌下來都無法改變。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鍾梨之也起身了，她安慰性地拍了拍岑煜的手，然後追了上去。
一口氣跟著封肅走進了他的臥室內。
“大哥，我想和你單獨聊一聊。”
封肅點了點頭，沒有辦法拒絕。
他自己拖過一張矮些的凳子坐下，讓鍾梨之坐在了床上，從而微微仰起頭，凝視著她，主動說道：“梨梨，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
“我認為你值得更好的人，不管你喜歡哪一款，哥哥都能為你找到合適的人，所以你就放棄......”
一句完整的話都還沒有全部說完，鍾梨之就搖了搖頭，打斷了：“大哥，不管是再怎麼好的人，他們都不是岑煜。”
她挺直了自己的背，眼眸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是真的很愛很愛他，也很愛很愛你們，所以才想讓身為我家人的你們，一起接受他。”
“所以，別再對他抱有任何偏見與不滿了，好嗎？”
封肅只認為眼前這個有且僅有的妹妹，是荷爾蒙上頭，不清醒的。
他再次出聲勸道：“梨梨，其實剛才在樓下，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我之所以那麼努力的工作，是為了給你底氣，哪怕你找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男人，只要對方人品好，對你是真的好，大哥都會支援你的。”
“大哥的意思是，你不要試圖和曾經傷害過你的人在一起，可能現在你們彼此都感情上頭，不覺得什麼......但是以後呢，一旦有了隔閡，那些痛苦的過往就會生根發芽、瘋狂生長。”
“你真的會再次受傷的......你不是真的愛他。”
鍾梨之睫毛輕顫。
或許，她自己也談不上什麼愛與不愛吧。
只不過在抬頭的那一瞬間，她先說服了她自己，“大哥，可是你也清楚的，我向來那麼怕疼的一個人，如果不是真的愛他，會選擇生下小蘋果嗎？”
在這之前，當她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被原生家庭“棄養”，又感受不到領養她的家庭裡的溫暖時，是堅決杜絕生育的。
“母親”不單單只是生物學上的那麼簡單，她不想自己犧牲，更不想她的孩子為什麼大義凜然的道理而犧牲。
鍾梨之眼神愈發沉穩，一字一頓道：“所以，我的意思是，原來我一直都很愛他，從來都不是什麼感情上頭。”
封肅徹底沉默住了。
他仍然固執己見。
縱使他也深知，妹妹此刻這樣勸他，是因為尊重他、以家人的名義愛他，所以才想讓他接受她愛著的那個男人。
——可是，他還是很擔心。
鍾梨之輕嘆了一口氣，她將雙手撐在床上，抬起下巴，看著乾淨的天花板，有些迷茫道：“大哥，就算是以後會有百分之九十九難過的可能性，我也不想因此而放棄現在千萬分之一能夠獲取幸福的機會。”
“而你，還有二哥、三哥和媽媽，你們都會一直陪著我的，不是嗎？”
她有底氣，自己不可能賭輸。
就算是輸了，那又如何呢。
誰又規定人生要百分之百的順利了？
看著面前的男人漸漸低下頭，鍾梨之勾起了唇角，她站起身，拿出了最後的殺手鐧：“我回到封家，在過第一個聖誕節時，大哥你有答應我一個無論如何都會為我實現的願望的，你還記得嗎？”
“現在，我就要使用那個願望，我希望你可以給岑煜一個機會，希望你——試著祝福我們。”
封肅感到錯愕，卻又不得不承認。
他不是言而無信的人。
“梨梨......我......”
鍾梨之輕輕地點了點頭，因為想說的話都在眼神裡了，她打算給她的大哥一些思考的時間，所以笑著說道：“我就先下樓了。”
“大哥，你過一會兒也下樓來，和我們一起看電視吧。”
封肅並沒有在臥室內多留。
他跟在鍾梨之的後面，一起下了樓。
客廳內，大家都陪著小蘋果，津津有味地看著《花園寶寶》。
鍾梨之本來想繞到沙發的後面，去嚇唬一下岑煜的，沒想到她剛一走近，這個男人突然起身，跪在了地板上。
冷不丁的，反而把她給嚇了一跳。
“你這是在做什麼呀......”
眾人都看著，包括小蘋果也探出了腦袋，葡萄似的漂亮大眼睛咕嚕咕嚕地轉著，卻沒有發出什麼聲音來。
只有走在後面的封肅很清楚。
這道灼熱的目光，直勾勾地射向了他。
岑煜雖然跪在地上，但是氣勢仍在，他不覺得這樣是一種狼狽，也並不覺得會是一種屈辱，不過是要將“真心”視覺化罷了。
喉結上下滾動著，他脫口而出道：“我愛鍾梨之。”
——“勝過我自己的生命。”
這話說出來了以後，他其實自己都愣了一下。
換做是以前，他絕對是對這種“肉麻、噁心”的話，最為嗤之以鼻的那一個。
他可能自己都不會相信的。
但是剛才，當他說出“鍾梨之”這三個字後，大腦裡下意識地接起的就是這一句話。
所以連他自己也很震驚。
甚至覺得，單是“生命”，還不足以用來形容。
封肅抿緊了嘴唇。
率先回過神來的人是什麼也不聽懂的小蘋果，她跳下沙發，蹦到了岑煜的面前，一副小大人的模樣，“粑粑，不要龜龜，地上好髒髒涼涼噢！”
聞言，鍾梨之也走過去，試圖將岑煜從地上拽起來。
她是很希望這個男人可以成功“拿下”她的每一位家人。
但並不是要以他“下跪”的方式。
明明在她的心裡，他也是很珍貴的啊。
所以當大哥一直保持著沉默，不開口說話時，她真的有些生氣了。
下一秒，封肅閉了閉眼，低聲道：“好。”
這一個簡單的音節，差點兒模糊到讓人都聽不清楚了。
直到他坐到沙發上，順手抱起了小蘋果，又開口說道：“你爸爸準備的禮物呢？小蘋果來幫大舅舅拆開，好不好？”
“嚎！”
小蘋果的一聲吼，瞬間又讓屋子熱了起來。
鍾梨之拉著岑煜，躲到了暫時沒有人能夠看見的角落裡，她拍了拍他的褲子，即使上面並沒有什麼灰塵，也還是擰緊了眉頭，“岑煜，你以後都別再跪誰了。”
她不希望，他放下他的驕傲。
然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卻不以為意，握緊她的手後，還放到嘴邊親了一下。
岑煜笑著回答道：“梨梨，這並沒有什麼的，我也想你大哥接受我，可是我並不愛他，我只能換一種具象的方式來證明。”
某種意義上，他和封肅其實很像。
所以他很清楚，要如何“打動”。
這真的無關什麼尊嚴。
他自願做這一切，甚至更多。
“我明白你的意思的。”鍾梨之小聲地說著，都有些悶悶的鼻音出來了，她兩隻手臂抬起，勾住了面前男人的脖子，不自覺地撒嬌道：“但是我就是不想要你這樣做嘛。”
倏地，男人攬住了她的腰，換了個方向，將她輕抵在了白瓷牆上。
他眼眸斂起，啞聲道：“梨梨，我願意的。”
“我愛你。”
唇瓣靠近，呼吸融合了起來。
客廳裡，《花園寶寶》的動畫片聲音真的很大，那隻叫做“瑪卡巴卡”的小東西，因為堆了幾塊石頭，而在給自己鼓掌著。
其他人則是逗著小蘋果，笑聲不斷。
鍾梨之小心翼翼地回應著。
只有她和岑煜所在的角落，昏暗而隱蔽。
吻，纏綿冗長。
岑煜眼眸漆黑一團，他是不捨得鬆開半分半秒的，但為了讓懷裡的小姑娘換氣，還是隻好先將額頭抵在了她的額頭上。
這個動作，竟然比直接親吻還要親密。
他的嗓音不自覺沙啞，“梨梨。”
——“你是我維持我生命的奇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