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人,你把事情想太複雜了。”

“在這片土地上,你楊大人是有特權,稱一聲人上人也不為過。”

“這些,大家夥兒都知道。”

“但是,我們也要生活,我們也有我們自己的事情。”

“我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便是咱們和平共處。”

“直白地說,你過你的日子,我們過我們的日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如何?”

林戌說罷,饒有興致地用左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右手,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你的意思是,我楊文墨來陸行堡做縣丞,要做個甩手掌櫃?”

楊文墨的臉色,已然冷了下來:“天下豈有縣丞不管事之道理?”

林戌聽得噗嗤一笑:“你們縣丞,啥時候管過事?”

“人丁攤派,各地鄉賢豪紳輔佐。”

“以鄉賢治百姓,說白了還是用本地人管本地人那套。”

“在百姓眼裡,你們唯一的作用,也就是互有糾紛時,來找你們斷個公道。”

“可那也不過是百姓之間的事,找你們,和找胡二沒啥區別。”

“哦,胡二你可能不認識,他是罪囚營的小卒,地痞出身,幫丁老爺殺了個人,被流配到陸行堡。”

“他現在在街面上主持公道,辦法也簡單。”

“每隔三日,把附近街坊都叫過來,雙方自備證物,各執一詞,眾人評理。”

“誰理虧,他就打誰一頓,被打了還不服,就打到服為止。”

“若是骨頭硬,就燒房子,綁架妻女老母……”

“嗨……總之都是些地痞的法子,上不得檯面,讓你見笑了。”

林戌輕輕搖著頭,有些無奈地笑著,放下了茶杯。

“你!”

楊文墨腦袋都有些脹了:“證據不足,全靠百姓論斷,你這是草菅人命!”

“別這麼冠冕堂皇的,楊大人。”

林戌順嘴反駁道:“若是老百姓的兒子被鄉賢的兒子打死了,你怎麼判?”

“當然是殺人償命!”

楊文墨當即答道。

“那若是被康明偉打死了呢?”

說到這,林戌敲了敲茶碗:“注意,他姓康,康賀的康。”

“當然……當然是……”

“好了,楊大人,你不必說了。”

林戌坐直了身子:“都結巴了,說出來的話也沒人信了。”

“既然康明偉可以當街打死百姓的兒子,那鄉賢的兒子也可以。”

“這,是你們一直在做的事。”

“所謂的律法,不過是統治者的維繫地方安穩的手段,若是擺在你我這張桌子上談律法的公平,未免也太搞笑了。”

“你有忌諱,但我沒有。”

“鄉賢的兒子打死了人,百姓讓殺,我不會動手。”

“我會讓百姓們一人一個石頭,親手將鄉賢的兒子砸死!”

“至於其中誰有多少冤枉,該不該死。”

“那不是我該操心的事。”

“我只知道,這麼幹,百姓們開心,不會給我搗亂,這就足夠。”

後世的達爾文社會構想,資訊巨大,衝得楊文墨腦袋脹痛。

他不由得揉起了太陽穴,閉上了眼睛,想好好消化一下這番暴論。

但林戌怎麼可能給他冷靜的機會?

“楊大人,你應該很清楚的,你們一共來了七個人。”

“本質上,還是想接手陸天行留下的班底,再招點新人,熬個五年左右,置換一下,成你們自己的班底。”

“我給你開的價格,已經很不錯了。”

“你大可不要。”

“畢竟,如果按照你們的慣例,和鄉賢豪紳苟合,能把稅收到一百年後。”

“區區萬兩白銀,不過是蠅頭小利罷了。”

“但是……”

林戌突然往前一探,近距離盯著他的眼睛。

“這筆錢,你不要,你手下那六個人也會不要嗎?”

“他們拿了錢,站在了我這邊,你還能用誰?”

楊文墨的瞳孔都縮了起來。

他自己不怕死,也豁得出去,為了平定陸行堡,他甚至可以押上全家性命。

但另外六個,會不會也和他一般堅定?

恐怕未必。

他不怕死的原因,固然有著許多一直接受的忠君教育。

但究其根本,的確也是林戌說的那一套。

當官不發財,請我也不來。

由於皇室的存在,人族之間的已經維繫了近千年的和平。

宜居區域已經被瓜分得一根針都插不進去。

陸天行能越過明陽關,再開出陸行堡一塊地,這,才是武王看上的能力。

長久的和平下,唯一對人族有傷害的,便是自然災害。

每一次自然災害的來臨,都是鄉賢豪紳的狂歡。

兼併土地,收容人口,平常貴得摳腦殼的事情,在災情來臨之時,廉價得難以想象。

從地方勢力到鄉賢,再到門閥,再到世家,在和平年代,有著一套標準的流程。

殺燒搶也好,坑蒙拐騙也好,地方勢力血腥積累原始資本,然後抓住機會,一舉洗白。

搖身一變,就成了地方上施粥的大善人。

積累民心十幾二十年,就成了鄉賢,豪紳,大戶。

與衙門合作,壟斷地方營生,開始利用生活必須的物資,合法地從老百姓手裡搜刮銀子。

再然後,便是等一個自然災害。

以及其廉價的價格兼併田產,買賣人口。

錢越來越多,便開始走下一步。

門當戶對的各種聯姻,形成更加穩固的階級渠道。

有了後代,便開始著重培養。

書籍,老百姓咬咬牙,能買得起,家裡有人識字,孩子也能自己教。

可是,四書五經馬步騎射,僅是名師的費用,就是老百姓承擔不起的。

再好的苗子,沒有好老師教,也沒有意義。

最終的結果,便是老百姓覺得日子太苦,翻身無望,讀書無用,孩子都不想生。

而鄉賢們,則是拼命地生,給孩子填鴨一般地塞知識。

數量與質量並行的結果,便是考出一名大官。

鄉賢完成從錢到權的蛻變,成為門閥士族。

什麼理想抱負,什麼為民請命,什麼忠君愛國?

從讀書的第一天起,就早他媽的拋在腦後了。

當官不發財,請我也不來!

權力如果不能變現……

這官,不當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