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睡了,該你巡邏了。”

寒風凌冽,雨雪交雜,細密落下,又是個冷得刺骨的鬼天氣。

篝火旁的林戌,睜開了眼。

這麼快又到自己了嗎?

他撐起凍得難受的身子,倒了一碗混合著土腥味的,酸得發苦的果酒,一口飲下。

“哎,林戌,看見獸妖就發訊號,別硬拼。”

“你還有兩年就可以走了,死獸妖手裡不值得。”

老張好意提醒著他。

“遇上了,還是好事呢。”

林戌一揮破損不堪的斷劍:“爺爺我宰一個,立了功,就不用和你們這幫犯了天條的老東西一起受活罪了!”

“哈哈哈哈……”

五個老傢伙,一通鬨笑。

老張將土陶罐裝著的果酒放在自己身後。

“快去快回,回來給你留一口。”

林戌也跟著他們,沒心沒肺地笑了。

回想起來,穿越已經是八年前的事。

睜眼的第一幕,便是被幾個凶神惡煞的軍爺摁著,扯爛左臂衣裳。

通紅烙鐵,印下一個罪字。

賊配充軍,流放九百里。

沒有系統,沒有裝著神秘老爺爺的戒指。

作為穿越者,屬於他的,只有留在九百里路上的血腳印,和長達八年的賊配軍生涯。

嗨……

怎麼又想起這些了?

他甩了甩腦袋,將破舊的皮甲套在身上,拾起一把鏽跡斑斑的斷劍,又拿起了訊號法令。

立功,那不過是妄想罷了。

陸行堡根本不是戰場,而是豪門公子哥鍍金之地。

若是當兵,每天站站崗便能領軍餉,那是神仙日子。

但對賊配軍而言,他們首先是賊。

賊,沒有軍餉,甚至沒有一個白麵饅頭。

有的,只有公子哥們無聊時,拿他們找樂子的毒打,以及永遠硬邦邦的,發黴的黑饅頭。

就連他們喝的果酒,也不過是採摘一些無人要的苦澀野果,往罈子裡那麼一放。

到底是變質餿了,還是真成了酒,沒人知道。

他們只知道,這玩意喝不死人,喝了不會那麼冷。

那,不管它有多難喝,這就是個好東西。

夜色森森,寒風再度吹起,裸露在外的左臂,凍得面板髮青。

他使勁搓揉著手臂,小心翼翼地躲過隨時可能出現,為了找個樂子便駕馬撞他的巡城騎兵公子哥。

走過長街,繞過小巷,完成自己的巡邏路線。

拐過這條街,便是陸行堡的核心,城主府。

高樓大院,夜夜點燈,裡面的人過著陸行堡最美好的日子。

總是讓他嚮往。

林戌深吸一口氣,走完這條長街,拐過了彎。

緊接著,他愣住了。

街面上,憑空出現了一個大坑!

似乎是雨水浸泡,地面塌陷,道路毀損。

藏在地下的,竟然是一條地道!

呆愣片刻的林戌,臉上閃出興奮至極的紅潤!

獸妖之中,有些種族極善挖洞,這地道,定是獸妖所挖,只為偷城!

立功的機會,來了!

按大梁律,為鼓勵罪囚向善,一旦立功,不僅能免去剩餘的刑期,脫去罪籍,當地還要發二十兩的遣散費。

這二十兩,足夠他在軍營外租下一個鋪子,開個早餐店,穩度餘生!

他立刻拿出訊號法令,一刀將其斬碎!

沖天而起的火球,在天空中形成一個罪字,經久不息。

不消片刻功夫,罪囚營的同袍們,便能趕過來。

僅是發現這條獸妖地道的功勞,足以讓他們全部脫去罪籍,成為白身!

老張他們一定會很開心吧?

林戌興奮地握住了自己那破損的斷劍。

地道幽深,每一寸陰寒,都化作了功勳,映在他那激動得發紅的臉上。

撥出的白霧,似乎也跟著他歡快了起來。

窸窸窣窣……

地道內有聲音!

林戌立馬警惕地架起了斷劍。

他已然做好了決定。

哪怕地道里鑽出來的,是最殘暴的虎族獸妖,他也決不能退!

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照顧自己八年的老張等人,這個功勞,他絕不會讓!

這般想著之時,地道內的影子,愈發明顯。

它,出來了!

漆黑的手臂伸了出來,按在路面上,手臂上有著長長的,猶如汗毛一般的捲曲黑毛……

這是……暗行獸妖?

林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陸行堡,暗行獸妖是比罪囚還低賤的玩意。

它們族群隸屬獸妖族,但卻是變異以後的劣種。

褪去獸化外表的它們,極度接近人族。

只是,它們體毛濃郁捲曲,通體漆黑,沒有獸妖標誌性的獠牙,卻依舊保留著保護獠牙的厚嘴唇。

除去這些明顯的差異之外,它們還有著血脈汙濁的特性。

可以和任何種族交歡,汙濁對方的血脈,讓對方生下暗行獸妖。

自身的繁殖能力,亦是極強。

人族便乾脆將它們圈養起來,用鞭子刻下血的印記。

戰爭一旦來臨,便把它們放出去,消耗敵方的戰爭物資。

這般人嫌狗憎的東西,居然出現在了城主府附近?

林戌架著斷劍,疑惑地打量著暗行獸妖。

暗行獸妖亦是上下打量著他。

片刻後,口吐人言:“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常年飢餓,林戌體型消瘦,又生了一張陰柔臉,罪囚不理髮,便隨意披散著。

咋一看,的確掛了女相。

暗行獸妖沒能認出,也不奇怪。

他懶得和獸妖廢話,架起斷劍,怒道:“你們竟敢挖地道襲城!給我受死!”

說罷,舉劍便是要砍。

哪知,那暗行獸妖卻是一聲冷哼。

“看你的裝束,是罪囚營的吧?”

“呵,低劣的垃圾。”

一邊說著,它從褲兜裡,掏出了一塊令牌。

“給我跪下!”

那塊令牌,中間刻著陸字,右上角卻有個太陽紋章。

這,竟然是大小姐陸晴依的專屬令牌!

“見令如見大小姐,罪囚,你不僅不跪,還直視大小姐,可是不想活了?”

暗行獸妖一臉輕蔑。

林戌深吸了好幾口氣。

忍吧,再熬兩年罷了,八年都熬過來了,不差這兩年……

他緊緊咬著牙,單膝跪地,將斷劍插在地面,雙手扶在了斷劍之上。

“罪囚林戌,拜見大小姐。”

可惡……還是好不甘心吶。

罪囚尚且算人,暗行獸妖不過是圈養的牲畜。

給它下跪,彷彿有一千根針,在不斷扎著自己的膝蓋。

忍,林戌,你能忍的。

那些公子哥你都跪過來了,再跪一個暗行獸妖,你可以做到。

他不斷安撫著自己,身子,卻不由自主地顫抖。

暗行獸妖輕聲一笑,邁步走到了他面前。

暗行獸妖那特有的,彷彿噴了古龍水與腋臭混合在一起的體味,燻得林戌有些想吐。

它伸出一根漆黑的手指,勾住林戌的下巴,將他的腦袋抬了起來。

“嗯,長得真是不錯。”

“按人族的標準,你應該是個大美人。”

它這般說著,鬆開了手。

林戌再度低頭,手緊緊握著斷劍,咬得後槽牙生疼。

緊接著,他的臉,突然一疼。

暗行獸妖的銳利指甲劃過,一條薄薄的創口,劃開了他左側顴骨的面板。

血,順著臉頰流下。

“這般好看的臉,若是讓大小姐發現了,可就沒我的事了。”

暗行獸妖喃喃著,五指指甲全數彈出。

這一爪,竟然是奔著將林戌臉皮撕下而去!

林戌本能性地握緊了斷劍!

電光火石之間,他只注意到了一點。

這獸妖,為什麼在意的是他的長相?

緊接著,他嘴角一勾。

原來如此……

“撕我的臉,你也配?”

斷劍自下而上,一劍挑斬!

暗行獸妖特有的淡紫色血液,噴了林戌一頭一臉。

他靜靜地呆在原地,看著那塊令牌,陷入沉思。

直到老張帶著兄弟們趕了過來。

“林戌,你沒事吧?”

老張一臉關切。

“我……”

林戌苦笑了起來:“我可能有大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