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灰色房間的燈24小時都不會關,隨時都會有人進來進行審訊。雖然並沒有動用任何暴力手段,但他也快要熬到極限了。
傑德疲憊地坐起身。
已經這樣過去了三天,他的精神快要支撐不住了,如果再來三天,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住。
“傑德少將,你現在的行為簡直就是匪夷所思。”
一箇中年男人雙腿交疊,如同雕塑般坐在他的對面。沉靜的神情裡透不出任何情緒,雙眼倒像是宇宙裡的黑洞,能把和他對峙的人的想法全部吸納出來。
“我沒什麼好說的。”傑德實在沒有力氣說別的了。
中年男人用拇指上的金屬扳指一下一下地敲著桌面,一隻手撐著側臉;他對傑德的話恍若未聞。
“我給我的女兒買了一個小機器人。”他的聲音舒緩,彷彿並不是在審訊,而是在和好友聊自己可愛的女兒。
“起初她很喜歡這個小機器人,不過沒過幾天,我下班回家,發現她把它給砸了。”他娓娓道來。
“我問她為什麼,她輕描淡寫,說它壞了。我說,你可以讓我來幫你修修它。你猜怎麼著?”
他微笑起來。
“她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看著我。她說,爸爸,它只是個機器人,它可不是我的朋友,壞了扔掉買個新的就是了。”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繼而用一種頗為同情憐憫的眼神看著傑德。
“少將,我的寶貝女兒——一個八歲的小姑娘都懂的道理,你為什麼就不明白呢?”
“對一個數字人,一個根本不配稱為人的東西,你居然產生了感情。”他的語氣裡盡是譏諷。
“不知道是說你單純,還是愚蠢好。”
“為了她放棄你作為意識人的使命,背叛你的同胞,背叛人類。”
“你不配稱為一個軍人,你是在給軍人抹黑。”中年男人的語氣充滿輕蔑。
傑德始終低垂著眼睛,他的背佝僂著,本來強壯的身體短短几天瘦了一大圈。
“中將,那你——我們又是什麼?”他的聲音粗啞微弱,幾乎只能聽見“沙沙”的聲音。
“嗯?”中將皺了皺眉,傑德在問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那我們又是什麼?”傑德似乎恢復了點力氣,佈滿血絲的雙眼淡淡地看著他。
“我們難道就是真正的人類嗎?難道一個只能用計算機來維持思考,最多再把它裝進一副被克隆出來的衣服般的肉體,這樣組成的東西,也能稱為人類嗎?”
“那我們除了有滅世前那些亂七八糟的記憶,除了有毫無益處的自以為是,我們和數字人有什麼區別?”
他一字一句,聲音不大卻充滿力量。
“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叛徒。”
中將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冷酷地對傑德下了定義。
“叛徒也罷,忠臣也罷……為人工智慧統治人類鋪路,和讓用計算機模擬思維的意識人統治人類,有區別嗎?”
“現在能算得上是人類的,不過只有那幾個創世者而已。”
“你簡直就是瘋了。”
中將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他預感今天的審訊不會再獲得任何結果了。傑德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和叛徒。
“我們都是叛徒,區別只是當誰的狗而已……”
傑德笑了起來。
他笑得簡直可以稱得上放肆,聲音像老舊的風箱。
中將煩躁地點開視窗,安排人員給傑德注射鎮靜劑。不過還沒等他安排完,傑德就昏了過去,頭磕在審訊桌上,發出了重重地悶響聲。
叫來的人開啟門看到傑德已經昏過去,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了。
“給他檢查一下身體狀況,然後弄到單人囚室。”
中將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現在能留下來的意識人都是寶貝,隨便哪一個都不能輕易被判處死刑;否則現在傑德的行徑,早就夠他站上軍事法庭再被一槍崩了腦袋。
不過那個叫茉莉的數字人……
他眯著眼睛,隨手點燃一根雪茄,煙霧緩緩升起。
吳容和啟在安排好所有需要的東西之後立刻和經理打了電話,安排最近的時間進行拍攝。
還是舊世界的時候,吳容在大學當過話劇社的負責人,對於影片拍攝和剪輯略有些經驗,省了再找專業攝影人員的功夫。至於啟,哪怕她什麼都不說,只是站在那裡微笑,就夠賺不少流量的了。
約定的日子當天,兩個人很早就驅車來到真理。經理也已經在店門口等著,所有的廚師和服務員都衣著整潔,帶著職業性的笑容在迎在兩側。
“大家都放輕鬆,按照平時的工作日常來就好。我們給網友呈現的就是最自然的真理餐廳,這樣反而會更受歡迎。”
吳容微笑著和經理商議,井井有條地安排著拍攝流程,啟則默默地觀察著餐廳所有適合講解的站位。
“好了,現在都已經安排好了,時間也差不多,咱們開始拍攝吧。”
吳容持好攝影儀,對啟比出一個開始的手勢。
“大家好,今天為大家帶來的內容是,探店本地著名的‘真理’餐廳……”
整個拍攝進行得非常順暢,所有人都表現得非常自然,所以下午三四點左右就結束了拍攝。
“成片我回去發給您,剪輯好的影片我也會先發給您看一下。如果有什麼問題咱們再後續聯絡溝通。”
經理點頭如搗蒜,笑眯眯地將她們送到車上。
這幾天吳容白天上班,晚上準備拍攝計劃裝置,雖然沒有廢多大力氣,但是卻很勞心神。現在一個階段性的目標結束了,她如釋重負地長舒了口氣。
“今天安排拍攝的感覺讓我好像又回到了舊世界一樣。”吳容在車上和啟閒聊,突然說道。
“為什麼?”啟順口問到。
“在舊世界,我也經常這樣安排各種活動,專案,客戶參觀。”她慢慢陷入回憶。
回到男性的啟穿著女性的服飾一點也不顯得怪異,倒帶著一種英氣的美。
“那你現在懷念舊世界嗎?”
“懷念?”吳容被逗笑了,反問他道: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是什麼樣子嗎?”
啟點了點頭,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她怎麼突然問起來了這個。
“我記得,你當時體內含有足以致死的氯化鉀——憑藉著現代的醫療水平才得以把你救回來。”
“沒錯。那你覺得這些氯化鉀是誰給我注射進去的?”吳容循循善誘。
啟不說話了。
“剛開始我發現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我其實有大仇得報的暢快,只不過時間長了,我發現根本無法抹除人類存在的痕跡。”她慢慢地回憶著。
“就有一種你活在一群垃圾旁邊,卻始終無法清理乾淨,無法逃避的感覺。”
“所以我想,與其清理垃圾,不如清理我自己。”
吳容頓了頓,
“很奇怪的思維是吧?”
“不過現在好了,在這個世界裡,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幸好我的好奇心還在,這足以支撐我繼續活下去了。”
她望向窗外的眼睛收了回來,停留在前座的啟身上。
“說起來,我能有現在的經歷,還得謝謝你當時把我救回來。”
啟沒說話,只是回頭給了她一個柔和的笑。
啟知道那些意識人之後還想再回到舊世界,剛開始他覺得這樣的想法沒什麼問題,現在他有些疑惑了。可能像吳容這樣想的人不止一個,加上還有數字人或許只能生活在數字世界裡,那麼適應數字世界的人應當是多於想要重新建設舊世界的人吧?那為什麼那些共明會的精英們還是最後想要拋棄數字世界呢?是因為不願意讓泰厄斯侵佔地球嗎?是害怕白樓終有一日會被發現摧毀嗎?
啟不明白,他並不理解舊世界的人類對於家園的依戀。人類冒著被人工智慧徹底控制的風險也要驅逐泰厄斯儲存舊世界,到底是為什麼?
啟並沒有向吳容發問,或許他們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幾天之後,題為“探店真理餐廳”的影片在網上迅速走紅。一方面網友對於真理餐廳所擁有的這個時代罕見的秘製獨家菜和高質量服務心嚮往之,另一方面有更多的觀眾是被影片裡採訪人驚為天人的容貌所吸引。一時間,真理餐廳在網路上迅速走紅,許多人專門去餐廳用餐,企圖藉此能有機會見到啟的真容。
當然,這都是外部的原因,啟還在其中做了些小小的技術性工作,進一步助推了一把。
正如吳容所料,沒過幾天真理餐廳的經理就給他們來了電話。邀請啟和吳容去參加週末真理餐廳舉報的一場核心會員假面晚宴,還囑咐她們需要佩戴真理餐廳贈送的胸針。吳容欣然應下。
她等待的機會終於來了。
為了這次晚宴能夠發掘到更多關於真理餐廳的秘密,也保證自己的身份不被洩露,吳容和啟認真地熟悉了好幾遍自己偽造的身份。假面晚宴從明面上看起來是給人以神秘感,但實際的目的應該還是為了遮掩那些赴宴人的身份。不過這樣也好,防止這裡面有反處部的人認出她來。同時,他們費了不少心思從地下市場淘來的老式針孔攝像頭也派上了用場——到時候入場不排除有安檢的可能,老式的裝置反而不容易被發現。
此外,吳容還仔仔細細地觀察了傑德的面部特徵,防止啟不在她身邊的時候有遇到傑德的可能性。
一切準備妥當,他們直奔真理餐廳,期待今晚可以給他們的調查帶來巨大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