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去哪裡?”
“有人讓我送樣東西去鎬京。”少年說道:“他說這是天道既定,天命所歸。”聲音的主人音色清冷,像是崑崙萬年不化的覆雪。
“……您相信他說的話嗎?”
“說實話,我不信。”
“為什麼?”林重華問道。
接著,又像是自問自答般道:“哦——我可能知道了,您確實沒有相信的理由。”
“你見過我?”
“沒有。”林重華回答的乾脆,絲毫不拖泥帶水:“但是您見過我。”
少年欲言又止,背後是奔湧的天德河,咆哮的浪水淹沒了他想對林重華說的話。
天德河九曲十八彎,屬支流絳、冰兩河匯聚之處最為兇險,滔滔黃水裹挾著無名浮屍和冰凌掀起九重浪隨著白沫拍向兩岸。即便是身處斷崖之上,也依舊會為其煙波浩渺的氣勢而感到心驚膽戰。
林重華本能的躲避危險,卻感到衣領一緊,踉蹌著被少年拽到身邊。
把目光從泡得浮腫且面目全非的shi體上移開,林重華笑著拱手:“多謝閣下出手相助,不然怕是真的要命喪黃泉了。”
傳說天德河水銜接著忘川,河水斷流之處即是鬼門之關,只是不知有朝一日他若沿江而下,能否再見逝者殘魂。
“分內之事,不必多言。”少年對他的奉承顯然不感冒,收起架在峭壁上的魚竿,把釣上來的浮shi納入自己的空間之後,便向林重華告別:“望日後相見。”
“閣下,真的不考慮帶上我嗎?若是不小心錯過當下緣分,可就沒有‘以後’這種說法了。”林重華倒是沒有阻攔他:“當然,對於閣下來說……生與死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
“正好我也要回鎬京,反正您都把我‘釣’上來了,不如好事做到底,送人送到西。”林重華這次的語氣染上了幾分央求的意思:“到了鎬京總要尋個住處,我家在鎬京還算有幾分薄面,閣下,您一定要這麼決然嗎?”
少年垂眼斟酌片刻,道:“好,那麻煩林公子了。”
林重華笑:“哎,當不起公子二字,閣下倘若不嫌棄,直喚我名林重華就好。”
說話之間,林重華笑盈盈地蹭到少年身旁:“敢問閣下尊稱?”
“裕安。”
好名字,確實很熟悉啊……
雖然他天生好奇心強,可每每想問出所想之事時,轉眼看到少年清心寡慾的神情,有再多的疑問也只能嚥下去。
更何況少年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二人走走停停,所言不過才幾句。兩人心照不宣的避開不該問的問題:比如裕安受何人所託,送什麼東西?比如林重華為什麼會滿身傷痕地出現在天德河中?
“根據我的記憶,再往前走有一個專門做旅人商客生意而形成的村寨,過了村莊就能望見長城,長城之內即是隴西。
閣下,我們今夜暫時在這裡歇息吧,雖然荒涼,但好歹也是能提供遮風避雨的場所,好好休息,明日啟程也不……呃……”
滿山遍野的桃花一簇簇的開著,團團彩蝶互相追逐,若隱若現,在林子裡中央,有炊煙裊裊升起。
然而如此賞心悅目的畫面,卻變成烏雲籠罩在林重華頭上。
見林重華有點手足無措,裕安沒有多言,而是拉著他一起滑下了沙丘,走向緋紅之中。
這一路上兩人基本沒有什麼互動,但沒有互動不代表林重華不能單方面輸出,所以二人的相處模式通常以林重華叭叭什麼地理風土人情,什麼鬼怪奇事異聞為始,然後裕安一槍刺死前來冒犯的胡狼,最後胡狼的屍體被裕安一分為二,穿成串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為終,中間也許可能還夾雜著林重華對少年溢位來的讚賞之詞。
循著炊煙,林重華和裕安踩著厚重花瓣鋪就的地毯來到了村口,看到一塊大石頭立在前方,林重華一字一字的念出了“石敢當”上面的刻文:“梨、花、村。”
?
“這是發生什麼變故了,以至於全村人一起眼瞎。”林重華吐槽道。
……
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暢通無阻,二人沒有遭遇任何盤問、阻攔輕而易舉的進了梨花村。
為什麼呢?
因為村裡的人在忙著張燈結綵,給窗戶上貼“喜”字,給自家房梁刷紅漆,所有人都沉浸在幸福喜悅中,沒有人會抽出時間理會他們。
林重華偷偷摸著縫在袖裡的錢包,結婚吶……隨兩百是不是不太好?要不,我再加兩百?
打定主意,林重華攔住一個看起來比較面善,好說話的老人:“老人家,您好啊。聽說咱們村子裡有人結婚了,我和我表哥特地從遠方回來,帶了些薄禮,想著趕上好時候,祝賀這對新婚佳偶。
只是,不知道新人現在在何處啊?我們也好把東西送過去。”林重華眉眼彎彎,笑起來真摯極了。
老人定定看了二人良久,才恍然大悟般說道:“噢——兩位是賓客呀。你看我這糟老頭子,年紀上來了眼睛不大好使,耳朵也聾了,難得你們大老遠的過來,有心了,只是現在還沒到時間,成親黃昏才開始。”
“哎呀,您看我都忘了,婚禮還沒開始呢,新郎新娘是不能見人的,是我疏忽了。老人家,您能幫我把禮物帶過去嗎?我和表哥還有些急事,只能先走一步,原諒我們沒辦法參與後來的事情了。”
看著林重華略帶失望的表情,老人道:“糊塗!什麼事情能比嫁娶還重要!你們是客,倘若沒有招待好你們,才是我們梨花村的過失,是我這個村長的失職。
兩位不如就在這村子裡住一晚,明早趕路也不遲。”
太好了,隨便拉個路人就是村長……呵呵……運氣不錯嘛。
在村長的極力邀請下,林重華只好“半推半就”地答應了村長的好意,帶著裕安住進了村長安排的房屋。
搞定!林重華向裕安暗暗比了個勝利的手勢,怎麼樣,我很有用吧。
裕安點頭,算是肯定了林重華的功勞。
在趕路的空隙中,林重華有一沒一句的和村長聊著,想著多套點情報,林重華望著村子中央說道:“村長,多年沒見,桃花真是愈發茂盛了。”
一提到那株桃樹,村長彷彿變了人似的,眼神變得恭敬,虔誠的宛若信徒一般:“是啊,多虧花神大人的庇佑,村子裡的生活越來越好了。”
裕安遠遠看去,繁花遮天蔽日,枝幹高聳入雲。
……
“這村子裡有個說法,大致意思是,大桃樹是神明在凡間的化身,是能保佑姻緣美滿的神仙。
每當村子裡有人新婚,都要在桃樹下成親拜堂,等薄日落山之時,花神就會賜下神諭,保佑這對新人金玉滿堂,共享天倫之樂;保佑梨花村來年風調雨順,幸福安康。
聽起來是不是一位很好的神明,比起花神這個職位,我覺得祂當月老會更稱職。”林重華這段話像是調侃,實際充滿了無奈,他聳肩道:“當然,前提是祂不把我們困在陣法中。”
此時殘陽還半掛不掛的懸在空中,而整個村莊卻萬籟俱寂,空無一人,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門扉上的“喜”字沒有被貼緊,被風吹得翻了過去,薄霧逐漸匯聚,天地間越來越模糊。
林重華問:“閣下,現在是什麼日子?什麼時間?”只是睡個午覺的空隙怎麼還上演志怪小說了?
裕安鄭重其事地回答他:“壬寅年戊申月壬寅日,七月二十,諸事不宜。”
“怎麼會有人挑這麼爛的日子結婚吶,這村子從頭到尾,從裡到外都透露著詭異的氛圍,搞得人心裡悶悶地。”林重華道。
裕安道:“空氣有股腐爛的氣息,地表下流動著血槳,梨花村的神明不一定是神明。”
“妖怪嗎?那就有可能了,我分明記得這裡確確實實有一個村莊,雖然土地荒蕪,人煙稀少,但是釀出來的酒品質上乘。
我在隴西生長多年,從未聽說過附近有如此大片的桃林,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力量,能夠在短短時間內將周圍天翻地覆,恐怕也只有那些妖魔鬼怪了吧?不過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大妖現世了……呀,有些棘手了。”
裕安搖頭:“百年有靈,千年化形,祂遲遲未現身,甚至還需要藉助陣法之力來牽制我們,要麼道行尚淺,要麼有什麼東西無法讓祂抽身。
當務之急,還是先破了陣法再說。”
“閣下看起來是很擅長寶陣符籙,煉器丹藥之類的人呢。”
裕安抱著手臂,斜睨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在這方面你的天賦在我之上。”
“哈哈,別開玩笑了,閣下,你和我認識也有一段時間了,我天生經脈堵塞,靈魂受損,我不相信以您的能力還看不出來。”
裕安:“……”
“好吧好吧,我確實會點手段,既然閣下如此相信我,那我也不能辜負閣下對我的信任,您儘量退後,我來解決此事。”話音剛落,火光照亮天際,宛若煙花般陡然升空,又迅速炸開,殘留的火焰輕飄飄地落下來,焚燒大地上的一切。
眼前景象開始一點點分崩離析,在這一瞬之間,濃霧撲面而來,讓人辨不清方向,不知今昔何時。
嗯?閣下您人呢?我只說讓您站遠點,沒說讓您直接消失啊。
沒了裕安,林重華只能漫無目的地飄蕩在迷霧中,走到哪兒算哪兒。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忽然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
有人來了……
好像也不是人。
迷霧之中,嗩吶聲幽幽傳來,彷彿有人哭泣般若有若無,讓人聽得不真切。
再之後是“噠噠”地馬蹄聲,厚重而又沉悶。
等在離得近些,林重華便看到了系在轎簷上面晃動的銀鈴。
此情此景下,林重華摸不著頭腦,這好像是……一隻迎親隊伍?
隊伍為首的是一個騎著白馬銀鞍的gui新郎,穿著紅底銀紋的喜袍,面如枯骨,宛若si人。
這個真的不是形容,這玩意兒真的就是一副白骨,外面架著一件衣服。
不僅新郎是白骨,連隊伍裡的轎伕、樂者、跟隨的女子,甚至馬匹都是一副陰森森的骨架子,看得新和只能咂舌感嘆:打不過啊……
只見那gui新郎駕著馬停在他面前,音樂戛然而止,新郎下馬做了一個“請”的動作,gui轎伕也將花轎放在地上,所有人“咔咔”鬆動著骨骼將目光轉向林重華。
林重華:“……”
初生啊,我今年才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