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蓁穩了穩心神,見旁邊與她一同留守的年輕士兵也同她一樣在地上亂畫,甚至更沮喪。於是拿手肘搗了搗他,問:“喂,你叫什麼名字?”

那士兵約莫十六七歲,長得眉清目秀,木然答道:“張大錘。”

趙蓁默了默,吸口氣,道:“好吧大錘,你想不想去前面看看?”

張大錘搖搖頭,“將軍說要看守營地。”

趙蓁無奈,“你自己看看這周圍,除了石頭就是草,哪來的營地?”

張大錘雖然很認同她的說法,但軍令不可違,依舊不敢動。

“這樣吧大錘。你看,將軍說這一塊是營地,但是沒說這一塊具體有多大,依我看來,再往前面延伸一點點,也可以叫營地嘛。你在這裡繼續留守,我呢,去前面看一下?好不好?”

張大錘沒有反應過來,覺得她說的似乎有幾分道理,但又有哪裡不對勁。剛想說‘不好吧……’,就見趙蓁已經跑遠了。張大錘張著大嘴想喊她回來,卻又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好‘喂喂’地邊叫邊追了上去。

二人圍著山丘繞了好一圈,尋到一個視野開闊的絕佳位置做好隱秘,發現這裡果然可以看到敵軍後營。

不出所料,敵後營此時正一片混亂。因為主力軍隊都上了前方戰場,敵後守衛不足,所有周圍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們如驚弓之鳥。

趙蓁可以看見四周的灌木林裡不斷有箭矢射出。敵後營守衛以為有援軍從後面包圍,嚇得大驚失色,立即集結了人馬要去搜山。卻不想沈沭的隊伍鬧一個動靜便換一個地方,偏偏讓他們找不到位置,卻又覺得哪哪都可疑。直叫人又氣又怕。

混亂中,防守的缺口被開啟,頃刻間,一道身影一躍而起,直取敵後營主帳。那身影頎長挺拔,速度之快令人咂舌。沿途敵軍起初都沒有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之後卻已被長槍橫掃在地。

那身影正是沈沭。

趙蓁激動地想跺腳,頓時熱血沸騰,低吼了句:

“不愧是我男人!”

“啊?”張大錘一臉懵圈,以為自己聽錯了。

趙蓁說:“怎麼了?將軍不是我們的男人嗎?他是我們全軍的男人呀。”

張大錘覺得有烏鴉從頭頂飛過。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呢。

沈沭帶領的小隊開啟敵營缺口,直逼主帳內。守衛兵反應過來後,雙方立即廝殺在一起。

不斷有人在喊:

“有刺客!”

“保護元帥!”

“快來人啊——”

於是分散去四處搜山的守衛又急急返回。守衛們剛準備返回支援,又被另兩隊貓在草叢裡的梁軍小隊拿弓箭追著屁股射,真真是進退兩難。

混戰中,趙蓁發現離自己很近的一個營地也出現了防守空缺,她眼前一亮,這不就是……

她拍拍張大錘肩膀,指了指他背後的弓箭,問:“你會用吧?”

張大錘說:“會是會……但準頭不大行……”

“沒事,只要別射著我就行。一會兒你掩護我。”說罷,身形倏動,靈巧地朝那處掠了過去。

張大錘腦袋一懵,反應過來後趕緊取下弓箭,握在手中。

趙蓁速度很快,抽出鳳翎劍迅速刺傷兩個大刀守衛繼續奔向那處營地。她雖然武功平平,但勝在步伐輕靈,且後備守衛軍一般戰力較弱,所以同時周旋七八個敵軍,還是不在話下。

沈沭那邊的動靜很大,大多數守衛軍都集中過去了,趙蓁順利進了營中。卻不想,剛跑進去,從裡面又湧出去七八個人來。

這是什麼情況?

趙蓁傻眼了,沒想到裡面還有這麼多人。那些士兵揮著砍刀,咿咿呀呀地衝過來。趙蓁一邊躲閃,一邊找機會反擊,很快就落了下風,稍顯狼狽。

雖然有些不敵,但若是此時配合步法再施展輕功的話,還是能夠全身而退的。趙蓁心中迅速盤算著,好不容易闖進來,不幹一票就撤,也太划不來了。一邊想著,一邊繼續找空子往裡鑽。

一個小兵繞到了趙蓁身後,瞅準機會舉起大刀,此刻他心中竊喜,心想:砍死你,讓你跟個走地雞一樣亂跑亂跳。

一支利劍破空而來,正中此人後腦,大刀兵來不及吭一聲就倒了下去。

緊接著,第二支、第三支接踵而來。

趙蓁看見身旁的守衛一個接一個倒下,心中狂喜,心道:好你個張大錘,還說自己箭法不準,也太謙虛了吧。這簡直是百步穿楊好不好。

眾人被這出神入化的箭術嚇的四散開來,生怕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射了個大窟窿。趙蓁瞅準機會,掏出火摺子,將火苗吹的旺旺得,然後朝面前的草垛扔了過去。

——

沈沭槍焰沖霄,槍刃劃破天空之時勢如閃電,很快就衝入敵後營主帳。片刻的打鬥後,沈沭挾持著一名衣著華貴的男人走了出來。

眾人立即停止了圍攻,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二人,有人脫口而出:“太子殿下!”

太子屏住大氣不敢出,道:“你……你們先散開……”

沈沭的槍鋒抵在太子的喉間,他對身邊一名士兵說:“你去前方奏報,就說燕國太子在後方被擒,速速撤軍回援。”

那人不敢有誤,連滾帶爬地就騎上馬跑向前方戰場。

沈沭挾持著太子往營外走去,眾人自覺地分開兩路讓道。有膽大者想要從背後偷襲,卻被趕來接應的李括一腳踹開。

太子說:“我認得你……長槍破軍,你、你是沈沭……”

沈沭冷聲一笑:“幸會,太子殿下。”

太子說:“你、你的腿果然好了,你想幹什麼……”

沈沭說:“廢話少說。沈沭無意取殿下性命,只想讓你下令燕軍即刻退兵。”

太子皺著眉猶豫。沈沭卻不給他思考的時間,只將槍鋒又往喉間送了一分,剛好刺破面板,鮮血順著槍尖流下。

“好……好、好,我退兵、退兵!”太子妥協,他看向周圍士兵,說:“傳本太子急令,即刻……”

話未落音,一枚暗器不知自哪處射出,直逼沈沭面門。

沈沭迅速閃避開來,心下感嘆:好功夫。

三枚暗器又極速襲來,沈沭接連閃身避開。他心想,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何況現在有高手在場,想將太子挾持離去也不容易,不如先撤退。於是順勢將那太子一掌推開,說了一句‘走’,便喚上李括等人快速撤離。

那一掌拍地有些狠了,太子吐出一口鮮血,被趕來計程車兵接住。沈沭帶眾人一邊撤退,一邊忍不住回望那袖箭射出的方向,想看看究竟是何人使出的暗器。可是,卻看不真切。

太子已經安全,眾人見沈沭等人想逃,抓緊又揮著兵器追了上來。正在此時,聽到旁邊的營地傳來尖聲呼喚:

“不好啦,糧臺失火啦,快來救火!”

“救火啊——”

眾人呆了一瞬,扭頭一看,只見一條火龍冒著黑煙竄上天際。

有指揮大喊:

“快!快救火!”

那守衛兵追也不是,退回去救火也不是,一躊一躇之際,沈沭等人已跑的遠遠的了。

撤退的路上,沈沭忍不住朝那燒得正旺盛的糧臺看了看,一看之下,只見火光沖天之際,一名身材嬌小計程車兵穿著梁國的兵服正在狂奔,身後追了好幾個敵軍。小兵被煙火燻得滿臉黢黑,一邊跑還一邊對前面的山丘大喊:

“張大錘,你、你的箭呢?射完啦?”

沈沭眉峰一攏,先是怒氣上湧,後又哭笑不得,抓緊朝那人掠了過去。

靠近之後,先是一槍捅死一個敵軍,又撿起那人掉落的武器一記飛刀劈死一個,然後摟住那梁國小兵的腰,帶著她一起飛跑了開去。

那些後備守衛軍哪裡見過這般蠻橫之人,追了幾步後就不敢再追了。加上糧臺失火,火勢之大已快要控制不住,於是思忖了片刻還是決定先退回去救火吧。

一直跑回安全的地帶,沈沭才鬆開手。他一把扳過小兵肩膀,濃眉倒豎,怒道:

“你不要命了嗎?”

趙蓁的臉黢黑,只露著倆大眼珠子,齜牙一笑,上下兩排整齊大白壓,她得意地指了指遠處滾滾的濃煙,道:

“怎麼樣?我點的火!”

沈沭無奈極了,只得將她摟入懷裡,嘆道:

“真的是……拿你沒辦法。”

這一邊,沈邶和代國的大軍與燕魏軍隊在激烈交戰,正覺得吃力,卻聽見對面陣營急急地吹響了撤軍號角。眾人戰鬥到酣暢淋漓之際,突然聽見號角,都懵住了。但軍號一出,必從軍令。魏、燕二軍的將領不甘心地吼了句‘撤退’,帶頭調轉馬頭撤了回去。

沈邶與代國大皇子拓跋莫寒對視一眼,擦了一把額頭的汗,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對面發生了什麼,但這第二波,算是守住了。

薄暮冥冥時分,沈沭的精兵隊伍集結在了一起。因為無正面衝突,所以傷亡不大。

李括跑上來一把拍在趙蓁肩膀上,“好小子,你可以啊,居然燒了對面一半糧草。給你記個大功!”

趙蓁被拍地腳下猛一趔趄,沒好氣地說:“李副將再多來幾巴掌,我就沒命領功了!”

眾人哈哈大笑。趙蓁拉過一旁的張大錘,對李括說:“還有他,給他也記大功,要是沒有他掩護,我早就被亂刀砍死了。”

張大錘老實說:“箭不是我射的。”

趙蓁驚,“那是誰射的?”

張大錘說:“那人說,他是你爹。”

哈?

趙蓁木然地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見不遠處的灌木旁,趙齊禹正蹲在地上給傷兵包紮,因為被灌木擋住了,所以她一開始並沒發現他。

趙蓁跑過去,小聲地喊了一聲:“……爹。”

趙齊禹頭也不抬,“小王八羔子,膽子是越來越肥了,老子要是來晚一步,你就變成對面的下酒菜了。”

趙蓁搖了搖他的胳膊,“好爹爹,你是最厲害、最好的爹爹。我從來都不知道你射箭這麼準,功夫這麼厲害耶!”

趙齊禹冷哼一聲,“現在知道也不遲。”

沈沭和李括走了過來,沈沭抱拳道:“見過前輩,多謝前輩相助,晚輩無以言謝。”

李括指著趙齊禹說:“咦?你不是軍醫嗎?你怎麼也過來了。”又指了指趙蓁,“你們是父子?我怎麼不知道軍中有這樣的組合?”

趙齊禹冷笑:“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有什麼好稀奇的。”

李括被噎地說不出話來。

沈沭命他們退下,待只剩下他們三人後,沈沭說:“行軍多日,竟不知前輩在軍中,是我失察。”

趙齊禹冷冷看了他一眼,“確實失察,若是混進來的不是我們,而是奸細,你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趙蓁扯扯他的衣角,擠了擠眉眼示意他不要再懟了。

趙齊禹無奈道:“女生外嚮,女大不中留,我是管不住她了。當了十幾年的爹,還不如沈大將軍有本事,不然就交給你管吧。”

趙蓁惱地喊了聲:“爹——”

趙齊禹揮了揮袖子,懶得再跟他們多說話,抬腳往傷兵處走去。路過沈沭的身邊,腳步微滯,低聲說了句:

“好小子,比你老子強。”

待他走遠,沈沭和趙蓁四目相對,會心而笑。

趙齊禹雖未明說,但可以感覺到他不再那麼強烈地反對了。或者,其實他從來都沒有對沈沭有過任何不滿,只是當年的國仇家恨,讓他耿耿於懷罷了。其實他心裡明白,齊國的滅亡,不是沈博造成的,就算當年沈博及時趕到,也不一定能挽回敗局。這麼久以來,他只是想給自己的一腔憤懣,找個宣洩口罷了。

本以為燕國太子重傷,加上糧草折損,敵軍會休整些時日,或者分出兵力來圍剿後方的偷襲者。但令他們未想到的是,敵軍在次日天剛亮的時候就下令再次攻城。

如此激進的打法,出乎所有人意料。

沈沭並不意外,他早有預感。因為敵軍糧草折損,已無法再打持久戰,且援軍將至,若是此時撤退,則前功盡棄,還不如一鼓作氣攻下洛城。只要佔領洛城,就可以將此處作為據點,再來反擊援軍。

沈邶已做好準備背水一戰。

不僅僅是他需要做好準備,所有人都需要做好拼死一戰的準備。

此一戰,若勝,則家國在,若敗,則國破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