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可以有遠大的志向,但一旦信誓旦旦地說出來,得到的結果便不盡相同,尤其在這樣的年紀,也許會有鼓勵,會有人看好,但更多的是嘲諷,是覺得其為人輕浮,善誇海口。

饒是羅清鳳搬出了一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也不能夠堵住悠悠眾口,把輿論向好的一面引導,至少,教授《博傳》的先生是徹底記住羅清鳳了,並且不是善意的那種。

而羅清鳳的名字也開始被更多的人知曉,昨天才和李義章鬧翻,今天就名動書院,一時間還真的有不少人像是看熱鬧一樣過來看看她,被圍觀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是她嗎?昨天說著書立說的那個……”

“就是她啊,那麼小就開始說大話,真是……”

竹苑裡的人是最先開始對羅清鳳指指點點的,那種明顯不是悄悄話的音量很讓人煩躁,再看到虞萬兩同樣帶著疑問的目光,羅清鳳更是坐不住,一下課便獨自跑了,到廣密的梅林之中躲清靜。

正是秋,梅林中無甚景緻可賞,十分安靜,羅清鳳撿了一處乾淨的地兒坐下,聽著風聲,又覺得太靜了,不喜歡熱鬧也未必表示喜歡寧靜。

“啪”身後傳來一聲響,一個人跳下樹來,羅清鳳回頭去看,是跟李義章同車的那個被叫做“輝哥兒”的女孩兒。四目相對,羅清鳳對她笑了笑,表示友好,女孩兒移了眼,邁步要走,羅清鳳也準備起身離去,兩人不知怎地撞到了一起。

“啊,對不起,對不起!”羅清鳳壓住了女孩兒的衣襬,急忙起身,揣在懷裡的青木牌掉了出來,砸在女孩兒的身上。

“羅清鳳。鳳哥兒?”女孩兒拿著木牌起身,念出了上面的名字,同時叫出了她的小名,羅清鳳先應了一聲,隨即問:“你怎麼知道的?”

女孩兒不答,扔還了木牌,拂去身上的塵土徑自走了。羅清鳳愣了一會兒,喃喃:“是李義章跟她說的,還是因為小名同樣都叫‘哥兒’,她偶然聽到就記下了?”搖搖頭,“想這個幹嘛,還是想想怎樣了局才是,長篇大論定不能夠,小寫一篇童言試水總不至於出錯吧!”主意一定,頓感全身輕鬆許多。。

“你真的要著書立說嗎?”吃完飯,虞萬兩還在糾結於這個問題。

“原來不是,但現在看來,不是也不成了。”羅清鳳暗暗嘆氣,吃個飯都不得安生,要被四下裡的目光百般打量,世上多的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更有那等看著別人想吃葡萄也要酸的,聽幾句酸話也屬正常。

“原來不是?是我說錯了麼?”虞萬兩不笨,反應過來有點兒不好意思,“那你說的‘小說’是……”

“那只是一種說法,就是像遊記一樣的本子,故事內容更加豐富罷了,不是著書立說,二者有云泥之別。”羅清鳳解釋著,看到虞萬兩含著歉意的目光,並沒有遷怒,是她自己說得不明白,又怪得了誰呢?

“哦,這樣啊,我還以為……還以為……”虞萬兩撓撓頭,沒有繼續說下去,今天她的心情也受了影響,到目前為止都沒吃零食就可以看出來了。

“算了,沒關係,反正……”羅清鳳坐在臺階上,雙手撐著下巴,後面的話含糊不清,著書立說,也許並不是不可行,旁的不說,《論語》總算是大半知曉的,那可是經典啊,若不是實在不好解釋“子曰”,默寫下來也可以算作是著書立說了,還是千萬年不朽的著作,只可惜……

六歲啊,她才六歲,以前一直是體弱怯懦不敢多言的模樣,突然一下子發了豪語,並且真的一夜之間捧出一個經典著作,恐怕得到的會是“多智近乎妖”這樣褒貶兼有的評語吧,而那些不能夠打消懷疑,願意深究的,又該怎樣對待她?

最難過的,便是羅奶奶那一關了。

雖然得到了本尊的全部記憶,但性格上的改變,旁的人看不出來,但親人難道一點兒都不會發現嗎?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羅清鳳害怕跟羅奶奶親近,倒是巴不得她不要關心自己,一直刻板地吩咐就好。

若不是以前的羅清鳳跟阿文交流很少,她更想要換掉阿文,也算是出於自身的安全考慮吧,她可不想被當做什麼妖孽燒死,本能地排斥一切對自己身份有威脅的人。

好像杜鵑鳥,被下在別人鳥巢裡的小杜鵑會本能地把其他的蛋頂出去,保留下自己。這算是生物為了自身生存而來的排他性麼?

“鳳哥兒,對不起……”虞萬兩搓著手,懊惱地道歉,“若不是我誤解了,就不會……”

“沒關係的,還是那句話,就算現在不可以,難道我以後也不能夠著書立說麼?”羅清鳳站起身,向虞萬兩伸出手,“我們還年輕,年輕就意味著有無限的可能,誰能夠知道自己以後會有怎樣的成就呢?說不定我以後還是文學大家,一代文豪哪!”

看到羅清鳳俏皮的笑臉,虞萬兩也笑了,說:“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展顏一笑,目光掠過迴廊,李義章站在那裡,正要退後的步子在看到羅清鳳的目光之後向前行來,她的身後竟然沒有跟著朱姐和燕姐,真是稀奇。

羅清鳳張了張口,餘光掃到虞萬兩的表情不太好,也沒有先說話,李義章徑直走過來,然後從拐角離開了,輕飄飄的目光好似看到了她們,卻又好像沒有看到一樣,安靜得壓抑。

“奇怪,她的兩個跟班兒呢?”虞萬兩低語了一聲,也沒有多加糾結。

羅清鳳把想要寫小說的事情給虞萬兩說了說,並且拿出了一篇匆匆翻版出來的寓言故事,短小精幹,又不太深奧,看起來既有啟發性也不至於讓人太過存疑。虞萬兩看了十分喜歡,大包大攬地把以後出書的事情扛了下來,雖不解為何不直接用本名,卻也沒有多問。

下午的時候,羅清鳳才聽到李義章打人事件,她打的人據說也不太好惹,而她又太過囂張,打了人之後拍拍手直接就走了,留下朱姐和燕姐應付麻煩,因她後臺大,自然是不能夠叫家長的,只是賠了些錢了事,事情的後續,她根本就沒有露面。

有權和沒權的就是不一樣!羅清鳳也酸溜溜地想了一回,這樣的事情若是到了自己身上,絕對不是賠錢道歉可以了事的,可看看人家,賠了錢一句道歉都不用說,事情就抹平了。

羅清鳳更加堅定了自己讀書考學的決心,以前也是文科班讀出來的,難道就應付不了一個文士的考試麼?

除了羅清鳳更加認真刻苦以外,其他人都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虞萬兩因為羅清鳳的激勵也曾努力了一陣兒,不幾天又恢復了原樣,在課堂上偷懶。

第二天,羅清鳳就扔出了一篇簡略版《勸學》請先生指正。一句“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立時成為發人深省的名句,以六歲稚齡能寫出如此不朽文章,實在難得。先生拍案叫絕,讚譽聲立時壓過了譭譽,沒人再斤斤計較那個“著書立說”了,事件就此漸漸平歇。

看到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了,雖是名滿慶陽,大大地出了一回風頭,但也不算太出格吧!羅清鳳前幾天還這麼慶幸著,可現在,面對羅奶奶的“家法”,她的慶幸立刻不翼而飛了。

“好啊,是誰教得你這麼輕狂的,送你去書院,好的沒學,就學會了說大話麼?!這是誰教你的?!”

一直,羅清鳳都以為羅奶奶只是表面上嚴厲,心底還是慈愛的,對羅清鳳不說關懷備至,卻也不曾缺衣少食,甚至還買了阿文來專門照顧,可,在那根粗粗的棍子打在身上之後,羅清鳳真的不敢相信這是親人能做出的。

一棍子下來,羅清鳳這營養不良的小身板立刻就趴下了,半天直不起來。

“跪好!”羅奶奶厲喝一聲,及至羅清鳳跪直了,第二棍子又下來了,羅清鳳不傻,她會順力往前撲倒而減輕棍子的力道,可即便是這樣耍小聰明,後背還是火辣辣一片疼,疼得人發暈。

“你才讀了幾本書,就想著著書立說,竟然還大言不慚地說自己是鴻鵠,翅膀還沒有長硬,便想著自己飛了麼?!能夠寫出一篇文章便猖狂起來了嗎?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你以為自己有幾斤幾兩重?!”

羅奶奶繼續罵著,聽著是問句,卻並不需要羅清鳳回話,又一棍子下來,真是半點兒沒有留情,若不是知道這的確是本尊的親生奶奶,羅清鳳會懷疑她是想要就勢打死人,而不是所謂的“棍棒底下出孝子”。

“奶奶,不能打了啊,不能再打了,姐兒承受不了的!”阿文被喝令站在一邊兒,開始還害怕得不敢說話,只站在角落裡,看到這三棍子厲害,羅清鳳被打得半天爬不起身來,這才撲倒上前,連連磕了幾個頭,跪著求情。

羅清鳳眼前發黑,好一會兒無法直起身子,伏在地上喘氣,耳邊聽得阿文的哭聲,她卻十分平靜,咬緊了嘴唇,腥甜的氣息化在口中,唇上被咬出了鮮血,她沒叫一聲吧,真的沒出聲,好樣的!

“混賬,我教訓孫兒你這奴才竟敢攔著!”羅奶奶踹起一腳,把擋著的阿文踢到一邊兒,這一腳想必不輕,羅清鳳聽到了阿文的悶哼,哭聲一度停滯。

知道羅奶奶這股火還沒發乾淨,羅清鳳也發了狠,挺直了身軀,喝住了阿文的求饒:“閉嘴,奶奶要打,只管打好了,只看著打死了乾淨,你做什麼攔著?!”回首看向羅奶奶,嘴角的笑意冰冷,“奶奶可還覺得打得趁手,若是棍子不便,不如換成刀子,一刀下去,兩下乾淨!”

鏗鏘有力的話從血色的唇中吐出,那似嘲諷似決絕的笑可怖可怕,羅奶奶一時怔住,舉起的棍子竟沒有馬上落下來。

羅清鳳還想要再說什麼,眼前一昏,軟倒在地,倒下的時候還在想,體罰果然要不得啊!

“……大夫,她怎麼樣了?……”

“現在著急,下手的時候怎不知輕重?她才六歲啊六歲!幸好沒有再打下去,否則這小命便要不保,老嬸子,若不是你我相識早,我定會認為鳳哥兒不是你的親孫兒,怎地下如此重手,便是恨鐵不成鋼也太過了些!”

“……”

“一個內服,一個外敷,好歹要養上一段時間才好,前段時間太過勞神才傷了心脈,這次又傷身,怕不是那麼好養的,本就體弱……唉……多注意些,別讓她太勞累了,才六歲的孩子,指望她一步登天也未免太過了!”

耳邊模模糊糊有人說話,趴在床上的滋味兒很不好受,背上火燒火燎的,羅清鳳漸漸清醒了,卻沒有睜開眼睛的慾望,意識好似遊離在外,疼痛的時候也會呲牙,真狠,有仇麼?竟是往死裡打的架勢,那個可憐的素未謀面的母親大人不會是被打死的吧!

最初成為羅清鳳的時候,不是沒有茫然沒有恍惚,但還是想要活著,沒有原因,就想活著,於是堅持,迅速地適應環境,甚至夢想有一天賺很多的錢,當個大官,不說呼風喚雨,卻想著要為本尊盡孝,好好照顧羅奶奶,讓她頤養天年,晚年能夠享享兒孫福。

羅家的祖業沒有多少,在村子裡連個土地主都算不上,那幾畝田羅奶奶年老耕種不得,都租給了人,收回來的錢也就勉強度日罷了,新衣都是很少有的,也稱得上是貧窮了,她想要改變現狀,想讓羅奶奶過好日子……可,滿腔的熱情被這一頓打冷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