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孫渺點的,可是孫渺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孫渺其實也是無辜的。

但他不一樣……

【還記得嗎,渺渺,你的外婆是因為我才死掉的,如果我因此死掉了,其實也算公平。可為什麼要把不相干的人叫過去呢?唯有這件事,我怎麼都想不通,所以啊,我就想到了一個報復的辦法。】

他說著,兀自揚起一個自嘲的笑。

因為他確實選擇了一個非常愚蠢又可笑的復仇方法——成為對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然後以自己的死亡為這段關係最終畫上句點。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一直在策劃著,一場足夠慘烈足夠觸目驚心的、足以讓對方銘記一生的死亡。

【林……林緲。】

時隔多年,他終於又從對方的口中聽到了那個名字,帶著一絲生澀的卡頓。

少年的話語從電話那頭傳來,一字一頓,認真地像是小學生做檢討。

【外婆她的死真的只是意外,不是你,也可能會是別人,在外公從河裡被撈起來的那一天起,外婆她就已經崩潰了。我從沒有覺得你做錯了什麼,或者是你害死了誰。】

【……】

他靜靜聽著,若是放在多年以前,剛發生那件事的時候,他聽到從孫渺口中說出的這一番話,自己大概會驚喜交加,在愧疚和救贖交織的心境中,感激涕流吧。

【林老師的事情,我想替我的母親,說一聲對不起。】

【……】

【我知道,光說對不起是沒有用的,但是,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無論是什麼,只要是我可以做到的,無論是下跪、磕頭,還是別的什麼事情,只要你想我都可以的——】

少年謙卑的,帶著討好意味的話語一字一句地飄進他的耳朵裡。

非但沒讓他覺得解氣,反倒刺耳得可以。

……這個正在低三下四乞求原諒的人,是他曾經最好的朋友。

他們一起度過了童年最最無憂無慮的時光,而後又同時迎來最最痛楚的別離。他們本該是可以互相溫暖,然後攜手,共同度過艱難時光的夥伴。

可是,命運並沒有給他們這樣的機會。

從頭到尾,對方都沒有做錯過什麼,

【不需要。】

終於,他硬下心腸打斷少年的話:【死掉的人不是我,要被道歉的人也不是我。所以,就像一開始說的那樣,到此為止吧。】

【可是——】

他沒等對方說完,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所以,也就不知道孫渺沒有說完的後半句可是,究竟是什麼。

……他也沒有那個機會了。

因為那是他最後一次聽到孫渺的聲音。

三天後,他去了學校。

他向養父母提出,想要休學一年。

這樣平白無故的要求,在其他人家可能會引起強烈的反對。

但他的養父母沒有多少猶豫就透過了。有了他們的支援,一切變得特別的簡單。

他是去學校收拾一些私人物品的,所以並沒有找人代勞。

為了避免尷尬,他特意挑在最後上午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敲響的五分鐘後,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出了教學樓之後,才回去的教室。

他並沒有在教室裡看見孫渺,卻意外地在樓梯上撞見了周清薏。

準確來說,是被周清薏逮住。

【抓住你了!】耳畔猝然響起清脆地話音。

少女冷不丁地從身後攬過他的脖子,比起驚訝更先一步感受到的是呼吸困難。

【啊,好像是太用力了。臉都憋紅了。】頓了頓,這傢伙又發出一聲不亞於變態的感慨,【不過,臉紅紅的樣子也蠻可愛的嘛。】

周清薏說著鬆開手,一閃身站到了少年眼前,仍舊是人偶般漆黑如瀑的長髮,只不過,今天藍白校服之下難得套了條牛仔褲。

大概是下了兩場雨,天氣轉涼的緣故。

看起來倒也不算過分,如果忽略對方已經從這所學校畢業的事實。

在少女饒有興致地搭話的同時,林安環顧四周,確認附近並沒有什麼人後下意識地鬆了一口氣。

【這麼小心翼翼是怕被別人看見麼?】周清薏輕微地撅了撅嘴,隨即又笑了,指指少年又指指自己道,【確實好像在偷情啊。】

林安一時無語。

【學姐下次少說點這種讓人誤會的話,我也就不怕被人撞見了。】

聞言,周清薏的眼睛一亮,攥著面旁的一綹黑髮,故作扭捏道:【啊,你的意思是想要正大光明的在人前和我交往嗎?】

【……】

【嗚嗚嗚,真是太感動了。】

林安丟下胡言亂語的少女轉身要走,又被後者輕輕拽住。

【好啦,我好好說話,別這麼著急走嘛。再這麼無情,我可是會真的哭給你看的喲~】

林安並不在乎周清薏會不會哭,他甚至懷疑眼前的這個傢伙是否長了淚腺。

可是,面對這般毫無說服力的臺詞,林安還是停住了腳步。他轉過身認真看著面前的少女,然後說:【學姐,我決定休學了。】

那一瞬間,他眼看著少女臉上的笑容如火焰中的花朵般瞬間枯萎。

【為什麼?】周清薏蹙眉,那隻常拿畫筆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她攥得用力,有點疼。

但林安並沒有在面上表現出來,反而溫和地笑了:【可能就是想要散散心?】

他含笑對上週清薏探究的目光,沒有絲毫的躲閃和遊移。

像是得到了有效的安撫一般,後者的神情驀地緩和,嘴角揚起甜美的弧度:【真是的,我還以為你又想逃跑呢。】

然後她低下頭,湊近了小心地檢視起少年的手腕,語氣懊悔:【我的力氣這麼大的嗎,居然都青了。】

乾燥的指腹一下下地摩挲著手腕內側的小塊面板,激起細小的雞皮疙瘩。

【寒毛都豎起來了。】周清薏笑著,語氣興奮地如同發現了新大陸的船隊,俯下身子仰頭望過來的時候,宛如一個天真無邪的幼童。

幾乎難以想象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對方的慘狀。

汗水、血水還有其他難以辨別的髒汙把少女的整張臉孔糊得烏漆麻糟。

唯一露出來的只有一雙被煙燻紅的雙眼,即便如此,其中還是一片乾涸。

沒有眼淚,沒有恐懼,那雙眼睛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

被盯得有些無措,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對了,安慰的話……

【放心,馬上、馬上就會有人來了。醫生和警察,都會來的,不要怕,不要擔心,在那之前,我會在這裡陪著你。】

——如果是哥哥,說這種話的時候,應該會握住我的手才對。

可是看著渾身是傷,皮肉焦黑黏連的人形,他實在不知從何下手,就只有在旁邊乾巴巴地說著話。

一直到救護車到來,人聲喧譁,人影擾動,他於是趁著混亂偷偷溜走。

沒有想到,會撞上同樣外出的賀雨寧。

更沒有想到,在那之後過去了大概兩年,周清薏會主動找上自己,並且讓自己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