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姜書杳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見高二還在七中唸書那年,一次物理競賽,她忘記設鬧鐘差點遲到,手忙腳亂趕去考場的時候,才發現沒帶鉛筆,旁邊坐著一位面容白淨的男生,像是看出她的窘況,善意地將他文具袋裡多餘的鉛筆遞了過來。

那天清晨微風和煦,男生的笑容很安靜,也很溫暖。

與陸沉約好見面的時間是上午九點,地點,新遠會議室。

姜書杳站在衣櫃前,替裴衍一顆一顆的係扣子,“我好像從來沒見你穿過正裝,要不要抽空帶你去買幾套?”

“不急,現在還用不著。”

“那什麼時候能用著?”

裴衍唇角一勾,“大概快了,等把HT的事了結,我就去跟你爸談。”

談——

她微微赧然,可是一件衣服和婚姻大事有什麼關係。

停業整頓,並不影響人員出入,姜書杳不知昔日的新遠有多繁榮,但現在來看,大概只能用一個詞來形容,人走茶涼。

她預想過資料洩露風波會給新遠帶來怎樣的衝擊,可真正親眼見到,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年營業額達幾個億的公司,一夜間說沒就沒,總裁辦與各部門的玻璃門外悉數貼著封條,唯獨剩下的,只有那間足以容納上百人的會議室。

走到門口的時候,姜書杳頓住腳步:“你跟他談吧,我在外面等你。”

裴衍淡笑著摸了摸她腦袋,“怎麼,不想聽聽陸沉打算跟我說什麼?”

她默默搖頭。

過了兩秒,又下意識看了眼面前厚重的雙開木門,小聲道:“如果留一條門縫,我應該能聽到你們的談話。”

裴衍不置可否地點頭表示可行,沒再多說,他大步流星進了會議室,身後的門一開一合,還真恰到好處地給她留了一道縫隙。

她現在這副樣子,湊近門縫豎起耳朵,活脫脫的偷窺狂。

姜書杳不理解自己這種行為是出於何種心理,可就是有一股莫名的預感,覺得陸沉這次主動要求見面,絕不止談和解那麼簡單。

很多時候,往往躲在暗處才能更清晰地分析出對手的意圖。

會議室裡只有陸沉一個人,他坐在長形會議桌的最後方,整個人正對門口,身上的黑色西服熨帖的一絲不苟,比起裴衍慣有的散漫作風,陸總裁看起來似乎更符合這個圈子商人的特性。

不得不說,裴叔叔對裴衍的放養式打磨,真算是用心良苦。

這世間很少有那樣的父親,願意給兒子足夠多的時間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相比於陸沉,裴衍確實幸運很多。

但從某種程度來講,陸沉走到今天這步,也並非完全因為家逢突變,更重要的一點,是他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勝負欲。

他享受名利鬥爭,渴望金錢地位,甚至尚還在大學時代,就已經擁有一顆超乎同齡人的城府之心。

有些人天生適合這暗潮洶湧的商場,心若向陽,前方便是光明大道,反之,就是無底深淵。

可惜陸沉的第一步,就已然踏錯。

裴衍坐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與那頭遙遙對視,點了支菸,好整以暇等著對方先開口。

陸沉卻沒有直入主題,將手裡的檔案擱在桌上。

“為什麼不帶她一起進來。”他淡淡開口,臉色略顯得晦澀不明,“我很想知道,你哪來的自信,認為那晚我沒碰過她。”

裴衍不緊不慢地抽菸,對他話中內容置若未聞,揚揚下巴。

“恢復的不錯。”

陸沉薄唇緊抿。

裴衍身體前探,似笑非笑的反問了一句:“我也很想知道,陸總從那以後,是用幾根手指敲得程式碼?”

陸沉緊緊咬牙,死盯著對面人。

所以,他自以為等價換來的五年籌碼,從始至終就是個笑話。

“我給過你兩年的時間,讓你認清元忡是個什麼樣的人,只是你這裡太固執。”裴衍指了指腦袋,“一手好牌打得稀爛,現在還要像個俘虜一樣,等著迎接審判和制裁。”

會議室內氣氛緊張,門外的姜書杳卻整個人處在水深火熱中。

還沒從陸沉第一句裡回神,很快便又被裴衍接下來的話弄得雲裡霧裡。

全過程似乎都是裴衍在掌握著主動權,兩人交鋒這麼多次,難得見陸沉有像現在這般一語不發的時候。

“我今天過來,不是想跟你談論以前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恩怨舊事。”裴衍擺弄著手裡的打火機,顯得鄭重而又漫不經心,“我可以讓雲騰撤訴,現在新遠面臨的危機我也能幫你化解,只要你提供元忡所有的罪證,三天之內,我讓新遠一切迴歸正軌。”

陸沉眼睛一眯:“我憑什麼相信你能幫新遠化解危機,裴衍,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呵。

裴衍挑了挑眉:“你可以不信,但新遠等不及,你捫心自問,剩下的路你還有的選麼。”

是,他沒得選。

元忡擺明了把新遠當做棄子,無論他進還是退,都抹不掉以前受制於那人而留下的汙點。

陸沉放在桌底的拳頭緊握,早在決定約見裴衍的那刻起,他本就該做好放低姿態跟對方和解的準備。

可真到這種時候,心裡的那股恥辱,還是生生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老天從來都不公平。

有些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來的東西,換作其他人,卻要付出百倍的代價。

他從不想主動與裴衍為敵,可惜天意弄人,但凡他打算去做的每一件事,總在猝不及防的時刻,被裴衍橫插一腳。

曾經喜歡的女孩,三年前的程式設計大賽,還有這次對雲騰做的局。

裴衍似乎就是他的剋星。

現在,要他向剋星低頭,哪會甘心。

誠如所見,元忡就是一顆定時炸彈,只要炸彈還在,便能讓裴衍一天都不得安生。

陸沉盯著面前的和解協議,陷入長達五分鐘的沉默。

再等等。

以他對元忡的瞭解,不會坐以待斃等著裴衍去挖他手裡的證據。

今天見面的事很快就能傳到首都,陸沉突然想賭一把。

就賭元忡開出的條件比裴衍更誘人。

會議室裡久久安靜,可能裴衍也看出了陸沉在想什麼,嗤笑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

“執迷不悟。”

冷冷丟下一句後,摔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