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漾坦誠之後放鬆了下來,她不敢看想闕禮,甚至不敢知道闕禮會作何反應。

可姬漾向來容易強迫自己,向來不允許自己心存膽怯之意,便硬是逼著自己直愣愣抬首,鼓著腮幫子瞪著眼珠子,仔仔細細等著看闕禮的反應。

本聽到姬漾的答案,而心生驚詫喜悅的闕禮十分無助:“...”

他本來撲通撲通的心臟瞬間又鬆懈了回去。

姬漾背後的祛情還是疼痛,既然已經暴露,她索性不再忍耐,疼得齜牙咧嘴哀嚎出聲道:“啊!疼死祖宗我了!”

闕禮:“...”

他本來心緒神思亂成了一團,可姬漾這一嗓子,直將他的風花雪月全都打散。

沒有緩解祛情的方法,闕禮聽得眼圈微紅,不知道又自己想了些什麼,比姬漾故意激他時還要可憐。

姬漾害怕極了,只覺得還是以前那個,讓她去死去活的闕禮正常...

闕禮道:“我若是離你遠一些,你會不那麼痛嗎?”

姬漾:“...”

什麼餿主意...

姬漾腦子裡罵了他一圈,有氣無力道:“我覺得...我們還是早些離開雷澤,我會不那麼痛...”

確實。

闕禮道:“那我們離開吧。”

姬漾的神思飄到了別的地方,緩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了站起身的力氣。

她不敢觸碰闕禮,闕禮也不敢扶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像個王八一樣,扒著結界壁層一點點虛弱的爬起來。

姬漾回絕了闕禮離開雷澤的好意,倔強道:“再等等。”

她看向南邊,只覺得一眼看不到頭:“我不曉得舒月是否是誆騙我們,但是...對那不知是否存在的螢火川澤,我心裡竟有一種非去不可的想法。”

闕禮隨著她的目光也看了過去。

他默然片刻,道:“好。”

姬漾對他的回覆並不覺得意外,卻覺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她沉吟道:“怎麼?”

闕禮低聲道:“非去不可...我似乎也與你有著相同的感覺。”

姬漾死魚一樣動彈動彈,覺得自己總算是又活了過來:“那我們就去瞅瞅?”

二人向著南面而去。

姬漾自小無法使用靈力,因此在還不能利用自己的旁門左道,去修改使用神行訣時,便只能靠雙腿行走。

以至於後來學會了神行訣,也早已養成了丈量大地的習慣。

闕禮習慣姬漾的習慣,便從不多言。

可這一次,只走了短短一段,南邊就沒有了道路,像是極少有人前往。

那螢火川澤離得有些遠,闕禮掛心姬漾的身體,所以沒有再由著她的性子,而是取出了一個代步的法器,往裡灌入靈力,與姬漾乘坐在其上。

代步法器極大,品階上乘,一看就是歸墟君親手煉製,叫姬漾這個窮人看得咬牙切齒。

升上空中後,氣氛竟難得沉默,除了闕禮時不時向姬漾看上一眼,關懷她孱弱的身體,此外,二人皆是目不斜視。

只一炷香的功夫,三百里路程便已快抵達盡頭。

姬漾嘖嘖讚歎:“果然還是法器好,若是使用神行訣趕路,就算以我的修為,八百里恐怕也要半日功夫。”

闕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這話,竟說得像你的修為格外不錯一樣。”

姬漾:“?”

她怒髮衝冠:“合著你現在不是萬年元嬰了唄!與我一樣化神了唄!可得勁兒了是不是唄?!”

闕禮禮貌否認:“不。”

他認真糾正:“即便同為化神,我也在你之上。”

姬漾:“...”

她盯著闕禮沉默片刻,只覺得找不到反駁的話,二人對視,沉默了半晌,忽然一同笑了起來。

天穹微暗,雲色霧靄下,林海沼澤上。

他道:“都過去了,姬漾。”

姬漾曾見過闕禮這樣的笑。

他向來漠然而矜貴,笑意冷淡,時常都只是一個勾唇,眼裡卻不動如山。

冷得人牙齒哆嗦,恨不得將半塊月亮咬下來。

可此刻闕禮眉眼微彎,藏青色的眸光倏得暈了開來,盛滿了盈盈笑意,剎那間,竟叫姬漾錯以為...

與他那近百年寸步不讓的爭鋒相對,都是她在棺材裡睡得太久,因此而夢到的一場魘症...

而此刻夢醒,他如少時那樣,與她相視而笑,道——

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姬漾。

......

姬漾跳下法器,踏上地面時,腳步還有些虛浮。

闕禮伸手,顧及祛情,只能愣愣止住。

姬漾擺手道:“沒事。”

二人本不認識路,可螢火川澤實在是顯眼,四處林脈連綿,只有那一方近十里的平緩之地,處處閃爍著螢火之光,在昏暗的天色裡格外明亮。

姬漾腦子裡突然想起點什麼,道:“噯闕禮,我們先前販賣假果子的時候,是不是聽邪修們提起過,雷澤多沼澤,沼澤多螢火?”

闕禮回道:“我記得。”

姬漾的臉映在漫天的螢火裡,她微微抬手,那螢火不但沒有散去,反而一閃一閃,都像是極其喜歡她一樣,迫不及待湧上來輕吻她的指尖。

姬漾細細看去,見螢火只是一點光輝,並不似熒蟲一樣存在實體,只覺得奇妙:“我當時就想,這螢火是不是和我的熒蟲相似,可算是見著了。”

闕禮看著眼前景象,輕輕嗯了一聲。

他的手慢慢撫上了自己的心口,只覺得心臟像是顫動般,一下又一下,雖不緊不慢,卻難掩澎湃...

——“故人可歸...”

——“歸...”

彷彿聽見了久遠的惦念之聲,與他血脈相融,神魂相扣。

“你可有...聽見什麼?”

一道嬌媚的女音於身後響起,闕禮猛地一怔,從那依稀的惦念中抽回神思,循著聲音轉頭看去。

舒月不知何時竟站到了闕禮的身旁,她面上帶著笑,眼睛一眨不眨看著闕禮,似乎要將闕禮洞穿。

闕禮不答,舒月卻根本不在乎。

她似乎有些出神,自言自語道:“或許,它們從沒有離開過你...”

話音未落,闕禮卻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疑惑又不耐煩的神情。

他終於對舒月開口道:“你說,這些螢火...沒有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