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的聲音穿透了徐玉的耳膜刺進她的心裡,見福德攙著嘉平帝一臉的緊張,想到方才嘉平帝護著她的畫面。

他受傷了?

福德的聲音驚動的不止是徐玉的神經,方才的一切只在瞬息之間。

殿中包括大臣及其親眷皆被這突如其來的刺殺驚得愣在當場,反應稍快的也不過是在嘉平帝將徐玉推開的瞬間將自己的親眷護住,也只有那些習武之人才在刺客再次刺向嘉平帝的時候衝了上去,一舉將人拿下。

徐玉掙脫開傅毅的桎梏,傅毅懷裡一空,看著徐玉衝嘉平帝跑去的背影皺了皺眉,惡狠狠的盯著那死去的屍體,上前用腳尖將屍體上因為散開而擋住面容的頭髮踢開。

“給我查,與此事有關的所有人,死!”

“是。”

有人領命離開,傅毅胸腔卻仍舊有一團火洶湧著攪動他的神經,眼睛瞥見徐玉跟著福德及醫官等幾人鬧哄哄的離開,他閉上眼睛深呼吸將那股火壓下去之後跟了上去。

嘉平帝傷的不輕卻不是要害,只是在攬著徐玉避開長簪襲擊的時候在手臂上劃了一個長且深的傷口。

皮肉外翻,血流不止。眾人扶著嘉平帝進入內殿之後,醫官的助手捧著那長簪道:“沒有毒。”

醫官頷首,便開始有條不紊的為嘉平帝止血上藥。

徐玉只掃了一眼嘉平帝手上的傷便不敢再看,在那助手將長簪捧上來的時候便上前打量轉移注意力。

走近了才發現那長簪簪身上並不光滑,簪尖還帶著血漬。

一想到這根簪子當時是衝著她來的,至今還心有餘悸。

傅毅進來的時候見徐玉望著兇器出神,眼神後怕中帶著驚懼,走到她身邊試圖用最柔和的語氣安慰道:“別怕,哥哥已經下令嚴查,必定將這幫埋藏在我朝的奸細揪出來給你出氣。”

奸細?

徐玉回神。

是了,那女刺客臨死前可是死死的看著她說了那樣一番令人毛骨悚然的話,那狠厲的眼神仇恨的語氣,聽著便讓人從頭涼到腳後跟。

難不成是原主的仇人?可又和北朝鐵騎踏平南朝有什麼關係呢?

想到這,徐玉忍不住輕聲問道:“哥哥有懷疑的人選嗎?”

傅毅挑眉,見徐玉一雙美目水靈靈的看著自己,笑道:“還沒有,你放心,哥哥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的。”

徐玉聞言搖搖頭,面對這個剛才護著自己的人,她現在是無論如何都擺不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客氣模樣了。

“若是哥哥抓到了人,可否告訴我一聲。”徐玉央求道。

“因為今日的事?”傅毅問道。

徐玉點頭,眉眼低垂。

“我居住平安寺十年,從未與人相交,更遑論結仇,我想不明白為何對方要殺我。”

傅毅見徐玉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不知不覺見胸腔那股散不出去的火氣煙消雲散,轉而變成滿腔柔情,只覺得父皇將這個妹妹接回來的決定真是上位以來做出的最正確的事情。

感覺到自己的頭上落下來一隻大手,徐玉有些不習慣,想躲卻控制住了沒有躲開,只是身體還是下意識的抖了一下。

摸頭的這個動作徐玉上輩子見過不少,卻從未在自己身上發生過,在她的印象當中,應當是表達愛護與寵溺。

頭頂那透過秀髮感受到傅毅厚重的手掌讓她有些陌生,又有點沉浸其中。

直到傅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徐玉從沉浸在以前的思緒拉了出來。

“你想做的,哥哥都幫你,不過你要答應哥哥一個條件。”

徐玉挑眉,抬頭對上傅毅的眼睛。兩人如今站的極近,徐玉並沒有錯過之前望而生畏的那雙眸子裡透出的溫情。

愣愣的看著他。

傅毅見到她怔愣的有些傻乎乎的表情失笑,道:“以後,就當我是你的親哥哥可好?”

原本以為對方會說出什麼為難她,卻不想得到了這樣一個不算條件的條件,那一瞬間,徐玉的心好像被輕輕的戳了一下,又戳了一下。

她知道,這人說出這句話必然是感覺到她隱藏的並不明顯的疏離,這讓她有種被看穿的羞窘。

前世的她也有哥哥的,只是那個哥哥與她並不親近。她上輩子的前半生困囿於父母編織的牢裡出不來,後半生又困囿於看不開的執念。

她不想深陷那個名叫親情的牢獄當中,卻又被一道名為“孝”的枷鎖綁架著逃不開。

痛苦於自己太過古板守舊,拋不開那點殘存的血脈相連。

又因此失去了原本所擁有的最美好的友誼。

一輩子活的就像個笑話一般。

可如今,她似乎真的如那個讓她重生的東西說的一般,擁有了之前夢寐以求的東西。

徐玉平復著內心的波瀾,嘉平帝那邊也已經處理完畢,醫官上前對傅毅和徐玉行禮,道:“陛下身體康健,無甚大礙,只需按時喝藥便可。”

福德已經為嘉平帝脫下髒汙的外衣,將染血的衣物讓侍從處理掉。

徐玉越過眾人來到床邊,見嘉平帝神色疲倦,抿了抿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說實話,最令她觸動的並不是方才傅毅的那句話,而是嘉平帝遇險時奮不顧身的相救。徐玉自認為自己恩怨分明,可從進宮開始到現在,除了莫名其妙得來的恩寵以外讓她心生防備以外,處處的呵護及例外對她來說不可謂衝擊不大。

這就像一個飢渴萬分的旅人突然之間發現了一桌子香噴噴的飯菜,就算是出現的莫名其妙也忍不住的想要接近。

更何況,嘉平帝救了她的性命。

那種下意識的保護並不是一個充滿算計的人能做出來的,畢竟人都是利己主義,逆行者只佔很少的一部分。

徐玉因為之前的猜忌有點羞愧,方才故意轉移目標不去想,如今卻不得不直面這個令她感到有些愧疚的父皇。

“父皇,您感覺如何?”

糾結半晌,徐玉彆彆扭扭的只蹦出這幾個字。

嘉平帝卻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一般,溫和的拍了拍她扶著床沿的手。

“皇兒沒有受傷就好。”

徐玉聞言,複雜的情緒充滿了整個身體,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嘉平帝卻似乎看穿了她的顧慮,包的嚴嚴實實的左手動了動,抓住徐玉的手掌。

道:“父皇知曉你心中有怨,當年也是父皇無奈之舉,如今你已回宮,一切都過去了,以後,父皇護著你。”

嘉平帝一番話說的十分真誠,徐玉直視著那雙溫和的眼眸,喉間酸澀難忍,她想說話卻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在某一瞬間,她甚至在想為什麼自己不是原身。就算是經歷過十年的苦難與不聞不問,只要有這一刻,只要這句話,她也是心甘情願的。

徐玉咬著唇,胸中感動又悲哀。

場面一時間沉默下來,直到福德公公端了藥碗進來,走到床榻邊要伺候嘉平帝喝藥,卻被徐玉攔住接了過來。

“父皇,喝藥吧。”

等嘉平帝喝了藥之後,徐玉迫不及待的告辭離開,她想好好安靜一下。

傅毅本想送徐玉回去被婉言拒絕,鑑於徐玉清晨就起身為回宮做準備,經歷白日繁瑣的儀式之後就是晚宴的刺殺,傅毅便也沒有堅持要跟著,而是讓人好好護著她回去。

徐玉在這短短的一日便經歷這麼多的事情實在是有些心累,來到新居連觀賞的心思都沒有,草草洗漱便睡著了。

次日,徐玉醒來掀開床帳便見喜貴已經侍立在一旁,見徐玉睡眼惺忪,忙讓人端了水盆過來伺候洗漱。

整個宮殿因為徐玉醒來便開始忙碌起來,直到開始吃早膳,徐玉這才想起還有事情交代。

便問:“我從平安寺帶回來的那些東西在哪?”

喜貴道:“回公主,根據您的吩咐,都單獨放置在倉庫,等公主安排。”

徐玉滿意的點頭,囑託道:“那些東西別弄丟了,等過段時間要用的。”

喜貴點頭,見徐玉吃好了,便對徐玉道:“公主,今日一大早太子殿下便遣人送了帖子過來,說是尋了好東西給公主看呢。”

聞言徐玉嘆了口氣,這哪是有好東西要看,這分明就是想趁著昨天的情誼趁熱打鐵的親近。便吩咐喜貴派人去回絕,畢竟昨日發生的那些事情她還沒有消化完。

實在沒有心思和傅毅去看什麼好東西。

但徐玉哪裡知道,傅毅確實是尋了好東西要給她看。但知道徐玉昨日受驚需要休息之後,看著連夜讓人收拾出來的院落,難掩失望之情。

他邀請徐玉過來看得東西不是別的,卻是昨日晚宴上沒有機會展示的異獸,那異獸原本養在傅毅宮外的獸苑之中,昨日為了能在宴會上展示,特意提前拉到了外宮的皇家獸園。

且眼見著昨日與自己這個妹妹親近一些,回了宮便吩咐左右將那異獸收拾出來,再好好把院落整理出來,不想徐玉卻不來。

只能吩咐自己的侍從,讓人好好照看那異獸,等哪天自己這個妹妹有了心情再說。

那侍從哪見過太子殿下如此鄭重的模樣,便親自跑了一趟獸園,看著那隻在籠子裡懨懨趴著的形似豬的野獸。

侍從瞥了一眼低眉順眼的獸園總管,尖著嗓子趾高氣昂的道:“太子殿下口諭,好生照看這隻畜生,等公主殿下何時有心情了再來賞玩。若是這畜生有失,小心你們的性命,可聽見了?”

獸園總管聞言腦子裡飛快閃過傅毅曾經的作風,沒忍住打了個抖,訥訥的點頭。

等送走了那侍從,獸園總管鬆了口氣,又見那異獸沒有精神頭,唯恐真的出事,便吩咐手底下的人一天十二個時辰守著這畜生。

因此,整個獸園嚴陣以待,可一連幾日都不見徐玉前來看這畜生,獸園總管仍舊讓人連夜守著不肯放鬆監管。

獸園裡雖然少有人來,獸園裡的侍從活計卻不清閒,為了能保證貴人們能夠隨時賞玩,那獸園中上上下下的都是需要清掃和擦拭的。

投餵那些野獸也並不輕鬆,還需要時不時擔憂被那些野性難馴的畜生攻擊,所以獸園雖看似沒活卻並不清閒。

且那獸園總管為了能夠在太子殿下表現,還要求不止是那隻需要好生看護,這獸園上下每日都需要打掃一遍,讓本來就不空閒的侍從更是壓力大。

久而久之,獸園裡的侍從便開始有些小抱怨。

正在這日,徐玉在傅毅一連幾日的邀約下終於答應過來看看,在伺候完嘉平帝喝完藥之後,便帶著喜貴輕裝來到太子住的東宮。

徐玉來的突然,傅毅沒有做什麼準備,正要吩咐侍從去安排,徐玉卻擺手道:“不過是看看,不需要安排什麼,哥哥直接帶我過去就好。”

傅毅笑著點頭說:“好”。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等到獸園時便已經親近了不少。傅毅帶著徐玉繞過院子,也不驚動那獸園主管,直接讓近侍帶著去到那關著異獸的籠子。

剛繞過一個彎道,前面出現兩個提著木桶的身影,正邊走邊聊。

侍從正要高喝,見傅毅抬手止住他的話頭,只能將已經到嗓子眼的話嚥了回去。

傅毅攔住近侍的話頭卻不是因為低調,而是他自幼習武,耳聰目明,聽到了前面那兩人的議論聲。

眼神瞬間冷厲,如修羅附體一般。

前面那兩人卻不知身後閻羅,仍舊說的興起。

一人道:“一個養在宮外十年的公主罷了,如今一朝得寵卻折騰我等這些做奴的,可看她能得意幾時。”

另一人卻道:“人家如今聖眷正濃,苦的不還是我們這些賤民。哎,好好幹吧。”

前面那人道:“哼,我看未必,太子殿下不過是見她面容姣好罷了,等過段時日失了寵愛,怕不是要去填那不羨羊圈。”

另一人又道:“哎,我可聽說,在太子殿下那羊圈侍弄的宮人,可有機會食些邊角料的,這事可真?”

“這還有假,我跟你講……”

徐玉疑惑的看著突然面露猙獰的傅毅,不知道這人為何突然變成這樣。

她耳朵不如傅毅靈敏,打眼往前一看只看到兩個聊得火熱的背影,絲毫不知道那兩人嘴裡吐出來的話語多麼駭人。

傅毅努力壓制住心中的怒火,不知是氣那兩個卑賤的宮人將自己的妹妹與羊相比,還是氣他們竟如此議論徐玉。

但現在徐玉還在身邊,他強壓著怒火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模樣帶著徐玉去看那隻畜生,雖說盡力讓自己看起來自然親和,但偶爾還是會露出一些威勢。

徐玉有些摸不著頭腦,以為自己之前好幾天的拒絕讓這人生氣了。

可這氣來的是不是慢了點?

兩人相攜來到籠子前,想來上天也不站在那兩個侍從那邊,傅毅看著跪在面前,努力抑制卻仍舊發抖的身影。輕哼一聲,打算一會等徐玉離開之後再算賬。

籠子裡的那隻生物已經不似之前那般懨懨的沒有精氣神,想來獸園的這些人照看的還不錯。因為是供貴人賞玩,身上很是乾淨,也沒有難聞的氣味。

只是就算如此,徐玉也看得出來這隻野獸失了一些野性。

傅毅的近侍見徐玉看得新奇,便上前為徐玉講解:“這是太子殿下在於申山狩到,公主您別看如今這畜生安分,當時可是太子殿下領著上百名精銳才將其拿下。”

“是嗎?那它現在怎麼沒有精神?”

“公主有所不知,只要是入了宮門,這些野獸都會服用秘藥,這秘藥便是讓這群畜生聽話用的。”

徐玉眼睛一亮,她從未聽說過這種東西,有些感興趣。

正想細問,卻見原本安分待在籠子裡的野獸激動的衝徐玉這個方向撞了過來,喉嚨裡發出厚重的嘶鳴,似乎極其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