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曼哈頓僻靜的街道上,黑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夜晚的風格外大,這一點和東方有些不一樣。

風總是提醒著自己已經遠離國土,提醒著自己失去什麼,又是為什麼來到這裡的。

偶爾有踩著滑板的小鬼從一旁穿行而過,或者是染著頭髮的混混,遇到兩個金髮女人過來搭訕。

安巖只是冷冷回了句:“滾開。”

此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凌晨兩點,他一點睏意也沒有。

凌晨兩點出行的,大多數都不是什麼好人,不知道哪裡傳來了槍擊聲,還伴著尖叫聲,這些,對於安巖來說早就習以為常。

身後忽然出現了車燈,一輛價格不菲的敞篷轎車呼嘯而過,然後停在了他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車裡有一個女人,一個男人,本來就沒有什麼方向可以去,安巖乾脆停在那裡。

他以為是亞當斯家族派來“請”他回去的人,但是安巖很快就打消了這樣的想法。

這兩個人是典型的西方人長相,挨近他的,是一個女人,不,準確的說應該是一個少女,不到二十歲的模樣,栗色的捲髮,褐色的眼睛,五官深邃,還有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成熟氣質。

成熟氣質全看的是樣貌和打扮,但實際上是一個充滿朝氣的女孩,很年輕。

少女穿著一件紅裙子,像是剛剛從舞廳裡出來,她從座位上站起來,親了一下他的臉頰:“我喜歡你,做我男朋友好嗎?”

西方人的作風一向這樣,雖然在國外待了十幾年,但安巖還是有些不習慣,他冷淡道:“我結婚了。”

只不過後來又離婚了,再後來,他交往新女友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就在一個夜晚之間。

他並不想去調查,也不想知道那個女人的命運,因為這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布蘭妮看似平靜的簽下離婚協議書,其實法律層面上的解除婚約對她來說,只不過是一張可有可無的紙而已,在這裡,一切都是亞當斯家族說了算。

這麼多年,他早就受夠了被這個家族圈在一個籠子裡當做狗一樣養著,替他們處理不乾淨的人,也受夠了別人對他的評頭論足。

回國之後,他本來該再也不回來的,只不過,在他的國家,好像也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東西了,於是他又回到了這裡。

如果問他在期待什麼,那麼他會回答,他也不知道,只是想著,多走幾個地方命運會不會就此改變,要是去新的地方是不是就可以重新開始?

但是他的處境將他一次次拉回了現實。

他年紀已經不小了,卻還是像一根浮木,一株沒有根的浮萍,飄到哪裡於他而言,又有什麼區別。

“結婚了也沒有關係啊,我們只是試一下不行嗎?”少女抱住了他。

“放手。”安巖依舊冷淡道。

看得出來他的身邊肯定不缺女伴,少女只能惋惜的鬆手,但依然不放棄:“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呀,你是要回家嗎?還是要去什麼別的地方。”

安巖看著遠處淒冷的街道,頓了一下,幽幽開口:“我想去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你送得到嗎。”

能擺脫一切,不管是利益,紛爭,政治,商場,擺脫所有的一切,就當一個平凡的人。

以前他聽很多人說過,很羨慕他,他擅於考量,所以大腦從沒有一刻是停止思考的,他總是為了別人而活,以為做到最好就能得到一切,可就算是她做到最好,有些人有些事,依然有他們原有的軌跡而走,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就像……沒有人可以陪你一起走。

離開故鄉的人,就像是把心也放在那裡了,漂泊不定,沒有歸宿。

但卻寧願這樣也不像回去,明明回去可能會過得好一點,能徹底擺脫亞當斯家族的控制,但是他有不能回去的理由,可笑的是,那個理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想迴歸於一片空白……

往幼稚點說,就是想當回那個天真無邪的孩子。

女人並沒有笑話他,而是一本正經的朝著車子上的男人揮揮手:“哥哥,有那樣的地方嗎?”

車上駕駛座上的男人取下墨鏡,露出一雙灰藍色的眼睛,微卷略長的棕色頭髮,渾身都透著一股慵懶的氣息,他微凝著眼睛看向安巖,考量一番,似乎是想起了什麼。

“你就是那個……亞當斯家族一直在找的東方人?”

被識別出身份,安巖本能的變得警惕起來。

男人也不會不知道,這個人的懸賞金有多高,見者有份,沒辦法,誰讓亞當斯家主的寶貝女兒對他這麼著迷。

不過這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亞當斯家族的小姐當然不是那麼膚淺的女人,要是想挑好看的臉,歐洲不缺長得不錯的明星和模特,但是這個人除了東方人的神秘身份之外,還救了布蘭妮小姐一命,本來這件事就此翻篇,亞當斯家族會給予這個人東方人庇護,然後一切圓滿畫上句號。

但是他的企業卻跟亞當斯家族陰差陽錯的聯合到了一起,他也摻和上了亞當斯家族的業務,並且管理得井井有條,一個外姓人,透過家主的層層考驗,最後終於贏得了他應有的地位。

因為東方人的一層面紗,他本來就很神秘,現在更加神秘了,一個東方人,一個外姓人,竟然能融入一個歷史悠久,一向排外追求血統的亞當斯家族,甚至在亞當斯家主的眼裡,他比親生的兒子還要值得器重。

幾年前他與布蘭妮小姐結婚,是否被強迫的不知道,但是看他甚至逃到了曼哈頓,一個人走在危險的夜路上,大概,他很迷茫……

就像一個漂泊了很久的靈魂,一個找不到歸宿的人。

男人把手搭上方向盤上,笑道:“看在我妹妹的份上,上車吧。”

少女有些高興的去推他:“走吧走吧,哥哥什麼地方都知道。”

安巖就這麼稀裡糊塗的被推上了車裡。

男人打了幾下方向,轉了個彎。

“繫好安全帶,出事了可不負責。”男人淡淡來了句,還沒等安巖坐好,他踩了下油門,車子在清冷的街道上飛馳,越來越快。

迎面都是風,感受著這陣風,好像又回到了以前年輕的時候。

少女放肆發洩一般的尖叫著,彷彿現在已經位於世界的至高點,拋開一些缺點,此刻的她天真,可愛,隨性。

男人問:“你叫什麼名字?”

“伊萊。”安巖答。

少女從副駕駛座上站起來,跪在座位上,手臂放在靠背上,一副開心的看著他:“先生你好啊,我叫凱莉,這是我的哥哥,威廉,我們是旅行者,一邊玩一邊漫步目的的亂跑,你呢?說說看,你為什麼會流落街頭。”

凱莉一副感興趣的杵著下巴。

她其實有些想不通,這個人就算不愛他的妻子,身邊也有很多情人才對,身為亞當斯家族的一員,權利,地位,金錢,什麼都不缺,那是很多人窮極一生都想要去追尋的東西,他卻早就得到了,到底是為什麼……

他會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街道上。

安巖看著清冷的街道,很久,才默默道:“我沒有家。”

家這樣的存在,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每個人都能沒有成本就擁有,只不過是一間房子,房子裡住著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便是很多人難以追求的幸福,但是他是不一樣的。

不管是哪個家,都是將他的靈魂禁錮住,年輕的時候為了減少麻煩他不懂得什麼叫反抗,一直為別人的要求而活,後來長大了一些,想著,要自由,於是離開了那個家,來到了遙遠的西方,卻始終算不上逃離。

真正長大了的時候,他從一個籠子跳到另一個籠子,這個籠子更令人噁心,用名義上妻子和孩子來試圖拴住他。

但是很有用,他真的被拴住了很多很多年。

因為他不想當一個壞人,所以被拴住了,在這個世界上,被槍指著的永遠是好人,就是那麼可笑又無奈。

他現在,想為自己活,不想再成為別人手中的棋子,隨時被掌控住命運。

少女沉默著,再也沒有多問了,而是轉過了身,期待起了要帶他去的地方。

車子行駛了很久很久,大概有一個小時,在清冷的公路上,幾輛車子同樣飛馳而過,隨後,安巖聽到了海浪的聲音。

草草看了一眼地圖,他記得這裡有一片很大的海域,是大洋的分支,海邊的風很大,車子開的太快,吹在臉上有些睜不開眼睛。

安巖沒想到海邊就是目的地,車停了的時候,他依然坐著,凱莉一邊重複蹦跳的喊著酒,一邊跟著威廉,威廉就拿了幾瓶酒出來。

等安巖下車的時候,凱莉拿了一瓶遞到安巖手上:“先生,嚐嚐嗎,這是我們家鄉特產的果子酒,不會醉。”

遠處的威廉已經站上了一塊很大的石頭上,熟練的拿著開瓶器開了瓶蓋,他們兩像是經常來這片區域。

安巖嘆了口氣,一個人沒有盡頭的走著也挺無聊的,他乾脆換個地方繼續無聊了,他走過去,把自己手上那瓶橙色的酒遞過去。

威廉頓了一下,然後接過他手裡的瓶子,讓亞當斯家族不惜代價也要得到的人肯定不簡單,肯定會是一直吃人的怪物,但是在威廉看來,這個人也只不過是一個簡單的人。

與東方人稍有些出入的是,他有一雙翡翠石色的眼睛,閃耀著銳利的光,像一隻貓科動物,表面溫順,實際上難以馴養,隨時會露出野性。

這樣的動物,最適合放到野外。

思考這件事,不是他該做的事,威廉拿起一個酒瓶,隨性的伸過去:“來,乾杯!”

安巖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麼真的和這個陌生的異國人碰杯,只不過覺得,這酒確實挺好喝的,有酸味,也有甜味。

“要加入我們嗎?”凱莉揹著手歪頭,一臉微笑。

在街道上盲目行走的時候,腦子太過於混亂,但是現在安巖有了好好觀察他們的機會,在無數閱覽的報紙中,安巖想到了其中一張圖片,他看向威廉:“看你很眼熟,你們是……,安德森家族?”

威廉猛喝完了酒,扔了一個酒瓶子到海里,一邊喊著:“去他媽的家族,老子是自由主義者。”

他張揚隨性的行為,讓安巖忍不住笑了。

但他又想,他也可以活得這麼豁達嗎?拋棄以前的過往?

但是顯然,這兩人或許是帶著他來發洩的,而不是做心裡疏導的,況且他也不需要,他已經想通了,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的而已。

不,或許是因為他根本做不到。

安巖破天荒的真的喝了酒,這是他難得的跟著隨性沒有計劃的人走,沒想這麼多。

但是才過了,一會,他就感覺到有些暈眩,這一類的酒看著像是果汁,味道不是辛辣的,而是帶著一點酸一點甜,沒想到,他真的醉了。

凱莉果然是騙人的,他早該想到的。

但是想到了又能怎麼樣呢?

酒精的麻痺讓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他的腳一軟,倒在了草地上,他翻了個身,變成躺著的姿勢,望著天上的星空。

迷人的夜空使人沉醉,夜的存在給人帶了安寧,它使這座早已疲憊不堪的城市恢復了平靜。

一顆流星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在天空中留下了一道長弧,繼而消失在了天邊……

他伸出手,想要觸及那片燦爛的星空,就像這個時候星空不再遙遠。

安巖眯著眼睛看了許久,最後實在是支撐不住的合上了眼睛。

“他醉了嗎?”凱莉好奇的過去看。

“是睡著了。”威廉在他的一旁坐下,扯下外衣蓋在他的身上。

即使現在已經是半夜,但是凱莉一點睏意都沒有,她拿著一瓶酒,踢著沙子玩。

風裡夾雜著大海獨特的氣息,撲面而來的還有一股水汽,威廉望著遠處的海,望著在沙灘上玩耍的女孩,臉上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