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明暉似乎有些難於開口,沉默了一會兒。
卓遠心裡嘆了口氣。
姬馮其實在質問姬明暉的那一霎那,就倏地想明白了。
姬明暉這麼多年來,對自已早就明示、暗示過多次——
你是兒子,是要給老子養老送終的,不管你願不願意。
“小馮啊,爸爸年紀也大了,群江市有偌大的基業,你還在夕城那個小公司做什麼?來幫幫爸爸吧。”
這是姬馮大學畢業沒多久,姬明暉得知自已找了工作之後說的話。
“小馮,爸給你在群江市買好了房,都裝修好了,你空了來看看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就扒了重來,行不?你也別拒絕得這麼快。我不是逼著你來群江市。”
這是姬明暉千方百計地想讓姬馮接受自已的好意,小心翼翼地說這話。
“小馮,你是爸爸的親兒子!你就算再胡鬧,身上也流著我姬明暉的血!你就算再不願意,這一點誰都改變不了!”
這是姬馮沒按照姬明暉的意願,自已報考了大學和自已喜歡的專業——計算機專業,姬明暉知道後大發雷霆。
“小子,你十八歲了,成年了。人生的路才剛剛開始,爸爸走錯了,你可千萬不能學爸爸。這是車鑰匙,爸爸只跟你說一句話,什麼都沒有你的安全最重要。爸爸在群江等著你!”
這是姬馮十八歲生日,姬明暉說的話。
“臭小子,別給我甩臉子,你永遠是我兒子!我供你吃、供你喝,還供出仇人來了?我跟你媽的事情,你少管,也別問!毛兒都沒長齊呢,敢管起老子來了?”
這是姬馮十四歲時,有一次在學校被人欺負了,自已哆哆嗦嗦地躲在角落裡,趁著媽媽不在家,撥通了姬明暉的電話,萬般乞求地說:能不能跟媽媽和好。可是不知怎麼就話不投機,在電話裡跟姬明暉吵起來,姬明暉氣急下說的話。
再往前......
再往前......
姬馮的心裡一下子湧起了無數個瞬間,無數個姬明暉像定格的照片一樣,在自已的腦子裡來來回回地不停擺動。
“姬正發?呵~呵呵~哈哈~好一個姬正發!真是可笑!”
姬馮的聲音從胸腔裡發出來,又悶又沉。
卓遠轉過頭。
姬馮滿臉憤憤。
要自已去收拾另外一個“好大兒”留下來的爛攤子嗎?
憑什麼?
到頭來,自已竟然成了一個笑話!
你姬明暉不是能耐嗎?怎麼會被騙得這麼慘?
還有那個被子裡躲著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貨色!
她都把害你成這樣了,你還留著她幹什麼?
就這麼離不開女人嗎?
遲早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姬馮站著,眸光微垂,就那麼盯著兩米開外的姬明暉。
姬明暉也不辯解,只抬眸回看著姬馮。
他知道,姬馮一時無法接受,但眼下並不是講這個事情的好時機。
姬馮盯了一會兒,轉身摔門離去。
卓遠看著被甩的“嘎吱嘎吱”來回作響的木板門,想起身追出去。
卓遠心說:小馮啊,送到你跟前的,你看不上,你不要;可人家轉送了他人,你就捨不得了,還生氣。這不是小孩兒心性嗎?還是說,你是害怕得到後再次失去?
“卓律師,讓你見笑了。”姬明暉的聲音響起。
卓遠轉過頭,看了眼姬明暉,說道:“他還是個孩子。”
想了想,卓遠又問道:“後來呢?後來發生什麼事情了?”
卓遠注意到,床上被子裡的人聽到這個問題時,輕微地扭動了下。
“姬正髮指使公司的財務做假賬、空賬,實則是把這些錢全都流進了他的個人賬戶,導致公司賬面上沒了錢,入不敷出,”姬明暉說著,雙眼冒著冷光。
卓遠:就這樣?那不至於到了今天的這個田地,畢竟追回來是遲早的事。
果然,姬明暉又接著說道:“不僅如此,姬正發還多次編造無中生有的專案,拿著紅標頭檔案來跟我談投資,從我這裡騙走了至少二十億的資金。”
姬明暉若有若無地掃了眼床上,一字一字地說道:“他還跟我的助手勾結在一起,欺上瞞下,揹著我簽了多份虛假的合同,現在公司實際欠債金額已超上百億。”
卓遠:......上百億......這都抵得上一個三、四線城市一個季度,甚至是半年的GDP了.......
卓遠問道:“姬正發現在何處?”國內還是國外?
姬明暉搖了搖頭,保養有度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
悔?悔自已錯信於人?
恨?自已又該恨誰呢?
姬明暉非常迷茫。
他甚至覺得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找到罪魁禍首——姬正發。
自已只想找個安靜的、沒人打擾的地方待著。想一想,自已這半生浮沉,究竟得到了什麼。
卓遠看著眼前的姬明暉。
身處陋室,依舊氣度不凡。
想來,那天上演高速飆車,應該也不是姬馮說的——為了躲債,而是無法面對自已的親生兒子。
卓遠甚至能夠明顯地感覺到,眼前這位曾經的“首富”對自已也是不信任的。
所以,要見自已,應該是姬馮的“一廂情願”。
小馮啊~
【叮咚!】
【觸發任務:解決姬明暉目前的困境,並讓他的公司重新走上正軌。】
【任務完成獎勵:
人民幣:+50000元!
耐力值:+150;
氣勢值:+150;
接待當事人經驗值:+150;
法律文書撰寫能力:+150;
律師法律理論能力:+150;
律師收集證據能力:+150;
律師法庭辯論能力:+150】
【是否接受任務?接受?拒絕?】
卓遠:......系統你是認真的嗎?姬馮心裡的疙瘩還越纏越緊呢?
【宿主,每個任務你都有選擇權!可以接受,自然也可以拒絕!】
卓遠直覺上,不想接受這個任務。
他的手,朝著“拒絕”那裡移動。
“卓律師,我有話要說!”一個女人的聲音從床上響起。
接著,床上的被子突然被一把掀開。
屋內光線昏暗。
卓遠眯起眼睛,透過虛擬光屏,只覺得眼前有黃色一閃而過。
那女人挪到了床沿邊,坐在了姬明暉的身旁,抬起手三兩下就把有些凌亂的齊肩長髮挽成了髮髻,從兜裡掏出來個髮卡,卡好。
卓遠看著這個女人。
身穿一件亮黃色羽絨服,淺灰色褲子。約莫二十七八歲,溫柔中透著一絲嫵媚,偏還帶著些古典美的韻味。
她眼神懇切地看向卓遠,急急地又重複了一遍,“卓律師,我有話要說!”
姬明暉的聲音同時響起:“小魏!”
卓遠眼前的綠色虛擬光屏,像受了驚一樣,瞬間消失。
卓遠:.......不給自已拒絕的機會嗎?
姬明暉又輕喝了一句,“小魏,別胡鬧!你先出去!”
小魏看了一眼姬明暉,說道:“二爸,我出去,你就不怕我跑了?”
姬明暉頓時語塞,面色赧然。
卓遠眼睜睜地看著這兩個人,在自已眼前“眉來眼去”。
感嘆了一句,貴圈不是一般地亂啊!
卓遠把手放在唇邊,“嗯嗯”了兩聲。
小魏思忖了一下,又看了眼姬明暉,坦然地說道:“卓律師,其實也沒啥不好說的。我叫魏小慧,是姬總的助理,也是......”
卓遠揚眉,等待下文。
“我愛二爸!”魏小慧話音一轉,說得斬釘截鐵。
姬明暉皺著眉頭,張嘴又要說話。
魏小慧沒給他這個機會,又說道:“卓律師,姬總現在這樣,都是我害的,我願意承擔責任。”
卓遠直截了當:“承擔責任?你想如何承擔責任?”
魏小慧沒了聲兒,眼光灼灼地盯著卓遠。
“你可知,剛剛姬老闆說的那些,如果都跟你有關,甚至是你故意為之,哪一個都是要牢底坐穿的。魏小姐,你清楚這些後果嗎?”卓遠一板一眼地說著。
“我......”魏小慧遲疑了下,放在腿上的手交叉著捏緊,問道:“那我這輩子還能出來嗎?”
卓遠不置可否,只平靜地看著她。
魏小慧沒有得到回覆,便發狠地說道:“那我也認了!我能有今天,全是二爸給的。只要能救二爸,我不後悔!”
這一口一個“二爸”,卓遠聽得實在是彆扭。
邊上的姬明暉,又是一臉的阻止。
卓遠頓覺無味,自已對這些個乾爹乾女兒的箇中曲折完全沒有興趣。
於是,起身,告辭。
“卓律師,可否留一個聯絡方式?”是姬明暉。
卓遠放下準備跨過門檻的腳,扭頭說道:“你有事,可以直接聯絡姬馮。”
“有些事,小馮他不方便知曉。我想直接聯絡你。”姬明暉堅持道。
卓遠從手裡拎著的公文包裡掏出了一張名片,遞了過去。
走出低矮的屋子,外面竟然又下起了小雨。
原本就沒幹透的青石小路,此刻又被再次打溼,雨水沿著青石上的裂縫,或是青石之間的縫隙,蜿蜒流著,略微高起的地方流動艱難,稍微低窪之處又非常順暢。
卓遠踩著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竟發出了“啪啪”的回聲。
冷~
他把拎包的手放進了大衣兜裡,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朝著巷口的車水馬龍走去。
“砰~”
卓遠輕輕地帶上車門,對著姬馮說道:“走吧!”
姬馮把手裡的半截菸頭丟掉,又散了散味道,關上了窗戶。
車裡一下子就暖和起來。
姬馮扭頭,問道:“卓哥?”
卓遠看了眼他,只見他眼眶微紅。
卓遠搖了搖頭,“他還沒想好,”又補充了一句,“給他留了聯絡方式。”
姬馮沒再說話,眼睛看著前方。
卓遠問道:“那個魏小慧,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一提到這個名字,姬馮就沒好臉:“還能怎麼回事,他的姘頭唄!”
“她喊姬老闆‘二爸’?!”
姬馮沉默了,隔了好半晌,久到卓遠以為他們之間的談話已經結束了時,姬馮的聲音才在車裡響起來。
“魏小慧,從小家裡很窮,吃不起飯、上不起學的那種窮。他當年生意做大了以後,透過基金會資助過不少偏遠山區的貧困兒童,魏小慧就是其中一個。”
“大部分的孩子,都不可能聯絡到資助人。即便有想要感謝他的,也只能透過中間的基金會來轉交那些孩子手寫的感謝信。”
“唯獨這個魏小慧是個例外。多年前,基金會的人員在她面前無意中提過一次他的名字,魏小慧就記住了,大學畢業後,就直接來群江市找到了他。魏小慧說,姬明暉這三個字早就刻在她的心裡,她想報答他。”
“魏小慧的這個做法,讓他很意外。他也被魏小慧的韌性和執著所感動。再說了,公司招個人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就同意了。”
“這個魏小慧確實聰明能幹,人也長得漂亮,沒過幾年,就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去哪兒都帶著。”
姬馮嗤了一聲,“在他身邊,什麼得力助手都能變成暖床高手。”
卓遠心下疑惑,問道:“照這麼說來,魏小慧與姬老闆的感情應該不錯,那又怎麼會做對姬老闆不利的事情?”而且,魏小慧與姬正發又是什麼情況?
想到,剛才在小屋裡,姬馮聽到“姬正發”這個名字時的反應,卓遠把後面一個問題嚥了下去。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猜,都離不開一個‘錢’字,都是錢鬧的!”姬馮篤定地說道。
卓遠不置可否。
車子很快就到了藍天大酒店門口。
兩個人都不餓,就直接回了各自的房間。
卓遠開啟了自已的手機,有五個未接來電。
卓遠一眼掃過去,看到一個電話號碼之後,瞳孔一縮。
是盧今章教授!
卓遠直接回撥過去。
無人接聽。
隔了一會兒,再撥過去,仍舊是無人接聽。
不知為何,卓遠心頭突突直跳。
原本按照約定,前一天去拜訪盧今章教授,因她臨時要去外地,取消拜訪。
轉而約定明天,現在盧教授又來了通電話。
是又要延遲嗎?
卓遠思忖了下,撥通了另外一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