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小木屋
我沒有想到雪會下那麼久,這場雪一直下到第三天,才漸漸轉小。說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倒是還不至於,但是山上也結結實實地結出了一層白布。和前幾年一樣,大雪紛飛,未若柳絮因風起。出山的路本來就難走的很,如今更是不知何處尋。風卻沒有,只下雪不颳風,自有一番靜謐。
她說,米和菜好好儲存,還可以熬的到開春,肉卻少的緊了。人家是仙女,自然可以不食肉糜,我可受不了,沒有肉的日子,簡直難以想象。
木屋是建來避難的,自然是會有弓箭長矛等武器,可以拿來打獵,不至於過那種無酒無肉的日子。我身體業已大好,正好出去活動活動筋骨,但到門口卻被她叫住。
“要出去,打獵?“
“嗯。“
“同去?“
“也好。”
我們一路走著,僅是微雪,並不迫人。與其說是打獵,倒不如說是散步。但對她,我永遠不知道怎麼開口。所幸打破沉默的不是我。
“我可以聽聽你小時候的故事,可以嗎?”
“我?我的故事也許你不會愛聽的。”
“你說說嘛,反正也沒什麼事情。”
我簡單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在我出生的時候,沒有什麼天象異動。父親母親忙於公事,對我近乎放養,我是我祖母一手拉扯大的。我父親,不喜歡那些浮誇的世家子弟,就很少給我找關係。等到了年紀,我就進了私塾,準備科舉考試。坦白說,我心裡沒有必中的把握,但是看到在所有學生裡最差的名次,心裡那份難過就不用多說了。其實,私塾裡面,不是所有人都中了。但沒有安慰,他們把我的墊底當成笑料,我幾個最好的兄弟最是開心,卻沒有人來考慮我。那天夫子講完孟子,有幾個人圍過來,沒有笑我,他們寬慰我,說四年之後還可以再考1,我以為他們是變著法子嘲笑我,但真誠的眼神卻無法偽造。可是太少了。我只好冰封起自己的內心。從前我對所有人都溫和,但得到的都大為不同。我心裡的悲傷遠遠蓋過溫暖,朋友的嘲笑令我無法接受。於是,我就求我父親讓我去北方,遠離這裡。因此我在十七歲選擇自我放逐,離開繁華的京城,來到了陌生的霜雪關。那幾年,正是瓦剌攻勢最囂張的幾年,我和王力,忽達,劉平,彼此扶持,一起上戰場,一起殺敵,沒有嘲弄,只有戰士的榮耀。我們一起喝酒,一起唱歌,一起上戰場,一起看大雪。就這樣子,我們不斷獲得戰功,不斷升遷。一次又一次的殺戮漸漸抹去了我當時的那份難過,北方雖然悽苦,但是令我心安,沒有那麼多的嘲諷與欺侮。看到關裡的百姓信任我們,愛戴我們,過上了幸福的日子,我的心裡才感到由衷的開心。三年,從無名小卒一步一步打上來,打到神將的位置,這一條路我走的辛苦,我感受到世界帶給我的溫暖,我會守在這裡。但我有時候總是感覺缺了什麼。”
“你說完了你的,我便說說我的。上官家族,相必你也有些耳聞,父親一直想要有一個兒子,但是因為機緣的關係,一直沒有。所以就對我傾注了所有的關心,日子可以說是錦衣玉食。那個時候,父親知道朝中會掀起一場新的政治風暴,便讓我秘密的出去暫住一段時間。在那個十八歲的冬天,我與霜兒,是我的一個侍女,去街上買一點生活所需的蔬菜。冬天,那些帶有雪花形狀的圖案,我總是很喜歡的。但那個時候手頭緊,我就只可以去看看,我在街角看到一個賣碳的老翁,他就窩在一個角落,手指滿是汙垢,我就問他,我說你的日子怎麼樣。老人說,我是第一個來關心他的人,他妻子已經離開了,他每天丑時一刻起來,把碳捆好,然後趕著牛去京城來賣。這麼冷的天氣,他的棉衣還是那種特別舊的,普通人家二十年前穿的衣服他還撿來穿著,其實那根本稱不上棉衣,裡面的保暖棉絮已經全部壞死了。我就看著他發抖,當時我穿的也是一件稱得上破爛的棉衣,他就在那裡瑟瑟發抖,打著寒戰。之後父親帶領上官家族挺過了那一輪的政治風暴,父親很開心,我將這件事情說了,父親允許讓管家看過碳的質量之後,將上官家族的碳全部包給他。但是,我再也沒有忘記過那段相當清苦的日子,還有那個瑟瑟發抖的老人。我們都是吃過苦頭的人,我理解你,雲。但,我也許知道你缺了什麼?“
“缺什麼?“我忙不迭地問她。
“你自己感覺咯,知道了和我知會一聲。”她輕笑一聲。
我心裡半是慌亂,半是迷茫,彷彿該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我本應繼續前進,但看著她的眸子,卻怎麼也移不開眼睛。她也不避開,臉頰漸漸變得緋紅。
等著氣氛升溫。
等著腳印化去。
等著雪落輪廓。
等著我們兩個成了黑髮變白髮的雪人。
等著心跳聲蓋過風雪聲。
“我缺的,我缺的”我喃喃自語,眼神漸漸明亮。
她微微點頭,頷首。我缺的,是你啊!
我一把拉過她的手,任由心臟與靈魂共舞,抖落兩人身上雪。
我們接吻,偶爾變換角度,漸漸成了兩個雪人。不知過了多久,已然無法呼吸。
“你,還來嗎?”
“你說呢?”
我們的第二次接吻,濃烈且馥郁,任由靈魂沉醉,魄靈交織。
忽然,有一個聲音,我不禁惱怒。
汪!
正是我們大難不死的寵物狗,黃毛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