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不能選擇出生,才生的羔羊被抱錯,有飛昇階層進了那富貴鄉的,世人不憐其身世跌宕,飽受愚弄,那靈魂的浮沉撞擊,心扉的幾度破碎……皆繪鳩佔鵲巢,其心本惡,沒有善終。

蓮馡被關在逼仄的慎思堂一隅,難得的幾縷光亮,早已讓她分不清了白日和黑夜,薄薄的被褥,周身散發著寒涼的氣息。

有智伊始,便是千金小姐,掌上明珠,錦衣玉食,又得上佳的兒郎為未婚夫婿,此一生十七年的生涯裡,順風順水,未曾有半點挫折。

縱然一朝晴空霹靂,原來她不過是鳩居鵲巢,憑白承受了十七年的富貴,甘霖雨露,卻叫那真鳳凰顛沛流離,與困苦為伍,她亦被接納挽留,她請辭不過,她所擁有過的,不曾有半分褫奪。

出身羞恥不是她的錯,易人福份,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會強自怪罪自己,但她始終有謙疚,她感恩,她低斂,她甘當陪襯,甘願奉獻。

落入如斯境地,終究還是自己天真了些,蓮馡嘴角泛起一縷淡淡苦澀的自嘲笑意。

隨著“呀”的一聲,饅頭和稀飯透過門縫遞了進來,置於地上。

依舊是泛酸的粥,冷硬的饅頭。

蓮馡輕擰鼻頭,啜了一口粥,又啃了一口饅頭,將其吞嚥。

享得起富貴,受得住落魄,能咽得下餿食,本姑娘的確是能屈能伸,蓮馡如是想著,權當是安慰自己。

食畢,蓮馡淺靠牆角,將那如意相思鏈自手腕取下,攥於手中。

霖王,我與你雖有山盟海誓之約,然經此一遭,“至親”都已經我厭棄,你,我已不敢奢望。

你會如何處置呢?是直接退親?還是待我真情不改,為我伸冤?亦或念在往日情份,酌情權衡要如何許我以生路?

他到底會如何處置,蓮馡設想過很多種,雖不敢奢望,仍是存了奢望,他會不嫌棄她被打回原形的身份,拉她出泥潭與她相偕……

直到睏意襲來才和衣躺下。

沉重的開門聲,將蓮馡喚醒。

“小姐!”採微越過兩名強壯的僕婦奔來,流著淚攙扶將將爬起身的蓮馡。

“小姐!”採悅抱著一個包袱跟在身後,眼周是哭過的紅腫。

蓮馡盯著採悅手中的包袱,難道是要將她逐出府?“這是?”

“小姐,這是,這是給您準備的衣裳,他們,他們竟要將你嫁給城北莊子沈嬤嬤的兒子。”採悅未語先淚,哽咽道。

蓮馡怔住,千般著想,沒想到是這般。

蓮馡此刻已然沒有了淚意,心裡一片冰涼,她甚至設想過最可怕的結果,自己被虐殺,這個結局終比那樣好多了,她該慶幸不是麼?

徐家在豐陵都城外的北郊亦有處莊子,莊子有兩位大管事,其一便是沈嬤嬤,沈嬤嬤曾有兩子,皆有罕見病症,天生白頭,體弱多病,雙目凹陷,視力混沌,身體不足,恐風吹日曬,長子沈敬山在少時已病故,如今只剩次子沈敬峰,人皆言亦是短命之人,只不知壽限何時。

似這般人兒當是不能人倫,她最多去當個侍者,至終做一個寡婦,這也不不失為一個不錯的結局,蓮馡嘴角牽起一抹苦澀的自嘲的笑意。

她曾經居住的芙蕖榭是不能再踏足了,在兩名僕婦的督促下,蓮馡在一處下等浴房,由著兩名忠實的丫鬟為其擦拭身子。

“我被關了幾天了?”思緒曾混亂過,蓮馡已經不能確定所關的確切時間了。

“小姐,是六日不到,差兩個時辰一刻鐘。”採微回道。

“唔,以後莫要再喚我小姐。”

“小姐,在我的心中,您永遠是我的小姐,最好的小姐。”採悅再度嗚咽。

蓮馡眼眸微溼,輕道:“傻瓜,這些都是虛的。”又道:“若不介意,便喚我蓮馡姐吧。”

她復問:“霖王何時退親的?”

“小姐,不,阿姐,是阿姐被關的次日申時初。”採微回道。

一聲阿姐,蓮馡動容。

次日下晌!他真是雷厲風行,迫不及待的將她撇棄,蓮馡強自隱忍淚意。難怪在關閉的第二日,她的吃食就由正常的飯食變為餿食,她早該知道的,只不是還存著一絲自欺欺人的奢想罷了。

蓮馡被換上乾淨的簡樸的衣裳。

採微又拿起一方新帛布,試圖將蓮馡未絞乾的頭髮多擦拭幾遍。

“行了!”其中一名唇下有顆大痣的僕婦不耐道,“都到這份上了,哪來的那麼多講究!”

蓮馡只得披著頭髮,被採微和小荷挽著從一方角門,出了徐府。

“阿姐,你定要保重!”採微雙眼氤氳,拿過採悅手中的包袱交到蓮馡的手中。

蓮馡接過鄭重道:“我會的。”

“阿姐!”採悅撲過去抱著蓮馡不撒手,那眼淚更是不爭氣的流下來。

“嚎夠了沒?”帶痣僕婦嚷道。

蓮馡不捨的按著採悅雙臂推開抽身,強自笑道:“傻瓜,除了生死,這些都是小事。”

採微拉過採悅的手。

傷別離,終須別離!蓮馡將包袱跨在肩上,轉身扶著車上了馬車,她沒有掀簾回望,此情此景,傷情的再凝望,又能耐何,徒增傷感罷了。

兩名僕婦尾隨著上了馬車,將蓮馡夾坐在中間。

跳上車轅的兩名家丁南竹南青皆是府內高手。

隨著“駕”的一聲,馬車急馳。

帶痣僕婦絲毫不掩鄙夷之色,冷冷的道: “你的戶籍與沈敬峰的已經一併送到衙門登記造冊,已為夫婦,你也不用起些沒用的心思。”

蓮馡未有回應,既是這樣,還要這般押送,難不成還怕她起意逃走去尋霖王不成?他未過問青紅皂白,就將她棄絕,無非是嫌棄她的身份罷了,任如何她亦不可能做如此掉價之事。

蓮馡在心底自嘲,該死,這也能聯想到他。

頭髮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幹了,蓮馡於袖間取出一根木簪,十七年富貴生涯裡,何曾用過這般樸實無華的物什,這還是臨行前採微塞給她的,往昔如樓臺一夢,雖美,卻不屬於她的,就讓她隨風而去吧,她嫻熟的將一頭秀髮挽成一個低髻。

天色漸暗,馬車卻沒有做停的打算,兩名僕婦仍是雙目炯炯,精氣十足。

馬車亦健步如飛。

連日裡的暗室禁閉,餿食投餵,已經讓蓮馡消瘦力乏,又經這翻顛簸賓士,蓮馡更感身體不支。

眼前的兩名僕婦,是蓮馡所不認識亦不曾見過的。

蓮馡對著未曾謀面過的兩名僕婦發出柔弱的聲音,“兩位嬤嬤總得稍作休息,墊下肚子才好。”

帶痣僕婦嚎道:“慌什麼!頂多晨前就到了,還能叫你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