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真的如他所說，護送著我出了宮。
我抱著賜兒來到舒府，敲響了舒府大門。
一個僕人上前來開門，看到我，愣了愣，片刻後就跪了下來：“家主……”
這看來是舒家的老人了，我連忙扶起她，溫和地說：“先讓我進去，再稟告父母吧。”
“是是……”這僕人立刻開啟了大門，然後匆匆進去稟告。
我讓牡丹提著東西隨我進了大廳，拜別之後，牡丹便規規矩矩離開。隨後我便聽到一聲驚天地泣鬼神地號哭，緊接著，一個穿著翠色長衫的人就將我擁入了懷裡：“我的兒啊！我的心肝寶貝，你終於回來了！爹就知道，你不會死的……”
“爹……”我被他死死箍在懷裡。我頭一次知道，我那柔弱的爹還有這麼大的力氣。
我艱難地喊道：“你……你放開……”
“寶貝住手！”晚來一步的母親看到這個陣勢，大喊道，“城兒快被你悶死了！”
聽到這話，父親總算是鬆了手，讓我緩了口氣。
我從他懷裡掙扎出來，有種劫後餘生的感受。我喘著氣道：“還好……還活著……”
母親上前來，端詳著我的面容，皺起了眉頭。她似乎猜到了些什麼，同父親道：“你先招呼著人將東西搬回房去，再準備好飯菜，我同城兒聊聊。”
“好。”父親拿著手絹擦著眼淚，便招呼著下人一同把東西弄下去。
我隨著母親坐下，一個老奴上前來，為我們沏了茶。
等廳堂裡不再吵鬧後，母親皺著眉頭，斟酌著問道：“你想起來了？”
“並不完全。”我坦然回答，“僅是些片段，但我知道母親是母親，父親是父親，這就足夠了。”
“前些日子，我聽說沈夜將你搶入了宮中，我本來想動手的。”母親抬頭看我，眼中帶了歉意，“可動手之前，我得把家人送走，所以耽誤了些時日。沒想到，你就回來了……”
未曾想過母親還有這份心思，我不由得呆住。
等回過神來時，我瞧見母親眼中滿是愧疚：“城兒，作為一個母親，我卻三番五次地地放棄了你……”
“我不曾有過半分埋怨！”我截斷母親的話，認真地說道，“我一向以能出生在舒家，能生為母親的孩子為驕傲。我是舒家的少主，本來就該承擔起與生俱來的責任，母親已經很縱容我了！”
“可是……”母親紅了眼眶，“我原諒不了我自己。我畢竟是你母親，卻讓你一次次身處險境，這本該是我去做的事。”
“母親，我並沒有身處險境。”我搖了搖頭，艱難地笑了笑，“沈夜很難對我做出什麼來。”
母親愣了愣。
我溫和地說道：“有些事情，旁觀者總比我看得清楚些。母親，你說沈夜對我，是真心的嗎？”
母親沒說話。她想了想，卻是笑了：“真心不真心，不是該你自己去想的嗎？回來了，你又何必想這麼多，先吃飯吧。”
我點點頭，抱著賜兒隨著母親去了飯廳。
等走到飯廳門口時，母親突然想起來：“都忘了問你，這孩子是誰啊？”
我靦腆地笑了笑：“是我的孩子，叫賜兒。”
“什麼？！”母親驚叫一聲，猛地回頭。
和正在佈菜的父親也驚叫起來，他顧不得其他，快步走上來，將孩子從我懷裡一撈，就抱了過去。正在睡覺的賜兒睜開眼睛，看見一臉熱情的陌生人，先是愣了愣，隨後就“哇”地哭出聲來，不停地喊：“母親……母親……”
一聲一聲，喊得我心上一揪，想要把孩子抱過來，但看見父親激動的樣子，又收回了手，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父親母親一起逗弄賜兒。
“乖寶寶，你叫什麼啊？幾歲了啊？”
“乖寶寶，我是你外公，她是你外婆，你好可愛哦！來，給外公親一口！”
“乖寶寶，外婆也親親你！”
兩個人飯也不吃，抱著孩子在那裡逗來逗去。
賜兒似乎是感知到了他們沒有惡意，慢慢就不哭了，好奇地看著他們。
兩個人心裡高興，輪流著抱他，我一個人坐在飯桌邊上，看他們玩了一刻鐘都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不由得道：“要不要我們先吃飯？”
“你個兔崽子催什麼催！你吃你的，別管我們！”父親不耐煩地瞪了我一眼。
我心裡有些憋屈。是誰前一刻還哭著抱著我喊心肝寶貝的？
我心裡憋氣，也不顧什麼禮儀了，端著飯就吃。
兩個老人逗弄著賜兒，讓下人把所有家裡所有好玩的東西都端了上來，賜兒被他們逗得咯咯直笑，簡直是到了天堂一樣。
我飯都吃完了，那邊還沒停下。我忍不住說道：“孩子天天在這裡，你們先用飯吧，把你們餓壞了可不好……”
“瞎操心。”這一次，連母親也瞪我了。
我被噎了一下，瞬間發現我的地位好像下降了很多，便有些不滿道：“就算你們不餓，孩子也餓啊！”
“對，千萬不能餓著孩子！”父親醒悟過來，趕緊抱著賜兒到了桌邊，讓下人臨時又弄了些豆腐之類的軟食後，一面抱著孩子一面同我交流：“這孩子幾歲了？”
“兩歲。”
“叫什麼啊？”
“乳名賜兒，正式的名字還沒取。”
“太好了！”父親歡喜道，“那大名就由我來取吧！等會我回去查查書。孩子是誰的啊？你的主君帶回來了嗎？”
聽他提到這個，我面色一僵。
父親突然反應過來：“不會是沈夜那浪蹄子的吧？！”
“慎言！”母親驚得站起來，“那是陛下，慎言！”
父親露出不屑的神情：“管他陛下不陛下，他以前還是我們家城兒的主君呢！我打都不知道打了他幾巴掌了，還罵不了他幾句？別說現在他不在，就算他在，我也這麼罵！”
“岳父大人此話當真？”父親話音剛落，沈夜就帶著牡丹、溫衡、鄭參、鳳等人笑著從大門走了進來。他後方跟著的我們府裡的小廝，臉上一片為難。
父親正將剛端上來的豆腐含在嘴裡嘗著味道，聽到這話，豆腐就噴了出來。我坐在他對面，嚇得往旁邊閃了三丈，剛好閃到了沈夜邊上。
沈夜將我一扶，溫和地說：“小心點。”
我有些尷尬地推開他的手。
母親大人最先反應過來，帶著大家就跪了下去：“恭請陛下聖安。”
父親跪在母親身邊，像個鴕鳥一樣，拼命勾著脖子，整個人瑟瑟發抖。
沈夜不著痕跡地笑了笑，忙上前扶起母親道：“岳母大人多禮了！沈夜是晚輩，受不得如此大禮。日後岳母、岳父見到沈夜千萬不要如此行禮，沈夜深感惶恐。”
他一面說，一面順手扶起了父親：“岳父說得甚是，無論如何，沈夜都是舒家的主君，岳父乃舒家後宅之主，莫說只是訓斥幾句，若沈夜真是犯了錯事，打也打得！”
“陛下……陛下大人大量。”父親抖得話都說不清了，眼淚在眼睛裡打著轉，“草民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隨意亂說的，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沈夜所言，卻是句句放在心上的。”沈夜一臉認真地握著父親的手。
父親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了下來，他哭道：“陛下，您別嚇唬小人了！小人錯了！以前我不該罵您，不該打您的……嗚嗚嗚……您要殺我就殺吧，但千萬不要連累其他人。我不要砍頭，那太醜了，也不想上吊，舌頭都會出來，您賜我一碗毒酒，我還想留個全屍進舒家祖墳……”
父親說著，就抱著賜兒倒進了母親懷裡。母親滿眼心疼，說不出話來。
我實在受不了了，上前一把拉開沈夜的手，怒道：“你別嚇唬我父親！”
沈夜愣了愣，認真地說道：“我是說真的……我真的不介意岳父打我。岳父願意打我，就證明他還認我這個女婿，我很是開心。別說打我，就算他捅我幾刀，我也絕無怨言！”
“陛下，”我有些尷尬，“您是九五之尊，我與您的關係也都是前塵往事了。舒家如今已是庶民，您一口一個岳父、岳母、女婿的，舒家福薄，承受不起。”
“可是……”沈夜有些不知所措。
似乎是突然想起什麼，他深吸了一口氣，面上帶了微笑道：“阿城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他的態度讓我有些驚奇。他似乎是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垂下眼眸，溫柔地說道：“你……你不和阿從走，我已經很是欣喜。你說得對，我日後會學著尊重你，愛護你，你不願意，我不會強求。我會重新追求你。”
他抬起頭，一臉的認真：“無論你願不願意想起來，我都會重新讓你愛上我。而我也會像你所期望的那樣愛你。”
“我不會再傷害你，不會欺騙你，不會背叛你，你不願意的事我不逼你。所以……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他的目光熱誠而真摯，“讓我再追求你一次，我畢竟是賜兒的父親。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夠在一起。”
我不說話。父母抱著孩子瞧著我們，神情複雜。賜兒完全不知道周邊發生了什麼，一個勁兒地撥弄著撥浪鼓，咯咯笑起來，拍手道：“母親！母親！”
“他叫得真好。”沈夜偏頭看著他，微笑起來，眼裡卻是難過的神情，“那天我抱著他去見阿從，才發現他也是會叫父親的。不過，他從來沒這麼叫過我……”
說著，他走到賜兒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笑臉，愛憐道：“真聰明。”
我靜靜地看著他，一時理不清自己心裡的情緒，只是反反覆覆想著沈從臨走之前的話——
沒有人是能完全將感情和理智剝離開來的，你厭惡當年的自己，但又怎麼知道，其實那時候的自己，何嘗不是甘之若飴？
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是不是該給沈夜一次機會呢？
我不是
不愛他，秉著良心說，在絕望的時候，在沈從瀕臨死境的時候，我已經清晰地認識到，我不是不愛沈夜，只是愛他的代價太大，我不敢。可是如果他能改變呢？
這個近乎完美的男人，如果他願意為我了彎腰，願意為了我改變，那是不是，可以再嘗試著接受他一次？
我心底沒有答案，於是不敢貿然拒絕。賜兒靜靜地看著他，突然就咯咯地笑了起來。
沈夜愣了愣，隨後也跟著笑開。他舒展開眉眼，那笑容像三月的春風拂過大地，看得人心都忍不住柔軟起來。
他轉過頭來，有些忐忑地問我：“我……我日後能不能在想賜兒的時候就來看看他？”
他連這個都要問我，我有些詫異，卻不免笑了。
“你是他父親。”我溫和地說，“無論你我之間是怎樣的關係，你是他父親，我都會讓他見你。賜兒不是我一個人的孩子，他有擁有父親的權利。”
沈夜看著我，漂亮的眼眸裡全是驚喜。我被他看得有些臉紅了，旁邊的鄭參突然出聲：“到底看不看病？若不看病，我就走了。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閒？”
“哦，說正事。”沈夜趕忙回神，“賜兒最近多病，他本就體質虛弱，我一直讓鄭參給他調養，今日到了問診的時間，所以我特意帶著鄭參來給他看看。”
說著，他便讓牡丹引著鄭參到賜兒身邊來。
父母親帶著賜兒同他們去屋中看病了，屋裡就留了我和沈夜兩個人，氣氛一時很尷尬。
我想了想，問了他一句：“吃過了嗎？”
“未曾。我可以在這裡用膳嗎？”
“當然可以。”我點了點頭，讓下人上了一副碗筷。
他坐到飯桌邊上來，我跟著坐過去，聲音無意識地溫和起來：“我已經吃過了，就看著陛下用膳就好。”
他點了點頭，動了筷子，邊吃邊同我聊著。
他說起賜兒最近的身體狀況，說起沈從明日就會從離開楚都，大概要半年時間才能回來。
我聽他絮絮叨叨地說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他的眉眼上。
他是真的好看，如果說沈從的美是貴公子的俊雅，他的美就如落入凡塵的天仙般的清俊美麗，像寶石，像美玉，像朝霞一般，是自帶光彩的華美。我呆呆地看著他的面容，連他的話也沒聽進去幾句。
他有些詫異地叫我：“舒城？”
我這才反應過來，有些尷尬道：“你方才說了什麼？”
“我是問，”他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我還能再追求你嗎？”
我沉默著。
他面上鎮定，眼底卻是藏不住的不安。
好半天，我終於道：“阿從走之前同我說，我很容易原諒別人，卻獨獨很難原諒你。其實想想，別人可以浪子回頭，你也應該可以。”
聽了我的話，沈夜的眼裡有了神采，似乎是詫異，又似乎是欣喜。他等著我的下文。
我微微一笑：“所以，我給你我一個機會。如果我能感覺這份愛情讓我歡喜，那我也願意，重拾這份愛情。”
話剛說完，沈夜就猛地撲了過來，將我攬入懷中。他緊緊抱著我，歡喜道：“城兒，謝謝你……真的，謝謝你。我知道我做過很多混賬事，可是我們還有以後……”
他正語無倫次地說著，突然一個驚叫聲從門邊傳了過來：“大白天的，你們做什麼哪！”
我和沈夜猛地分開，看見父親正看著我們。
我忙起身道：“父親，我們不是你想的那樣！”
沈夜在一旁低笑出聲。
父親回過神道：“唉，你們這些年輕人，我又不是不懂，你們躲什麼躲。”
他說話間，其他人都慢慢回來了。母親抱著賜兒坐到飯桌邊上，眉目有些陰鬱。
“我已經修書讓你大姨母回來了。”她掃了我和沈夜一眼，冷聲道，“孩子的身子骨這麼差，你們倆是怎麼當父母的！”
我和沈夜被這聲音嚇得一抖，我下意識就跪了下去，這才發現我這個動作似乎有點習慣成自然的味道。
看著跪在地上的我，母親立刻把滿含怒火的眼睛瞄向了沈夜，沈夜居然也瞬間就跪了下去！
沈夜畢竟已經是皇帝了，他這一跪，倒讓母親吃了一驚。她按捺住怒火道，冷冷地說：“陛下這是做什麼？”
“是沈夜的錯，還望岳母責罰！”沈夜急忙認錯，“我如今就把鄭參放在這裡，天天為賜兒看診，等姨母歸來，若還沒有法子將賜兒調養好，我就去把這天下的好醫生都帶回來！都是沈夜當年鬼迷心竅，傷了孩子，求岳母罰我！狠狠地罰我！”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母親胸中縱是有再多的怒火，也都憋了回去。她冷冷地看著沈夜，笑道：“陛下一國之君，草民哪裡來的膽子懲罰陛下？”
“那沈夜自罰！來人……”
“等等！”我叫住了他們，“其實這個事，有很多複雜的原因，也不是一個人的錯。現在最重要的，是賜兒快點好起來，對吧？罰誰都沒什麼意義。”
母親哼了一聲，父親也跟著趾高氣揚地哼了一聲。
沈夜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我輕咳了一下，扶著沈夜站了起來，坐在邊上道：“先吃飯吧。”
這一頓飯吃得還算愉快。吃完飯後，沈夜逗留了一會兒，就被父親趕走了。
他走後，我私下和母親聊了會兒天，終於道：“母親可知道少棠的訊息？”
聽到我的問話，母親沉默了下去。好久後，她才道：“城兒，其實少棠這件事，你也有不對。”
“孩兒知道。”我垂下眼眸，“既然做不到，當初我就不該給他承諾，讓他有了執念。只是少棠和我相識一場，我總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他回家了。”母親輕嘆一聲，“回了雲州，後來跟著白家的人一起去了西荒。他們走之前，他母親悄悄押著他來了一趟楚都給我們道歉，他那時候看起來……也不太好。他拿走了一根你的髮簪，對我說，如果你還活著，讓你放心，他殺過你一次，不可能再下得了手殺你第二次，前塵往事，就一筆勾銷。”
我不說話，心裡有些沉重。
我對白少棠並沒有什麼記憶，大多都是從外人口中才得知當初的經歷的，只是聽到這話，仍舊不由得有些心傷。
想了想，我又道：“那上官婉清呢？”
聽到這個名字，母親眼中閃過一道冷光，她端著茶碗，冷下聲來：“跑了。”
“跑了？”我有些詫異。她刺了我一劍，我母親必然不會放過她，舒家雖然沒落，但是抓一個庶出之女應該不在話下，居然還讓她跑了？
“你這個朋友，有本事得很，在江湖上朋友眾多，出宮之後就像泥牛入海一樣，消失得一點蹤影都沒有。舒家、上官家、沈夜曾聯手派出人去，都沒能把她抓回來。我舒家待她不薄，她卻如此對你，等把她抓回來，必將她千刀萬剮才足以解心頭之恨！”
聽到母親的話，我竟然沒有一絲感覺。想不起這個人來，倒也不會覺得氣憤，於是便拍了拍母親的手道：“找不回來算了。她要是一輩子不出現，不出來作妖，那也就無所謂了。”
說著，我起身道：“母親，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母親點點頭，我便退了下去。
等回了房間，我照顧著賜兒睡下後，聽到有人敲窗子，開啟窗戶，便看見一枝鮮紅的花朵，下面壓著一封信。
周邊沒有人，信上就一句話：我很想你。
就算沒有落款，我也知道是誰。我不由自主就彎了嘴角。
父親極其喜歡賜兒，閒著沒事就將賜兒抱過去睡，倒讓我這邊清淨了許多。沈夜每天過來吃飯，要是趕上了，就剛好和我們一起吃，要是沒趕上，就去廚房裡找了剩飯剩菜來吃。有時候我們家一起出去下館子，他就自個兒在門口等著，等到我們都回來了，他就借用廚房，讓牡丹給他做飯吃。
為這種事兒，牡丹、鳳三和我爹吵了好幾架，但從來沒吵贏過，他們每次聲氣稍微高些，沈夜就要打斷他們，陰惻惻地喊：“牡丹，鳳三，想不想去見見昆吾？”
昆吾乃一代劍痴，非常熱衷於找人來嘗試自己新創的劍招，可惜崑崙宮規矩森嚴，他作為刑罰堂長老必須以身作則，不能對自己本門弟子動劍，於是每次鳳樓的人去崑崙宮，都要感受一下劍聖的威力，結果基本都要被昆吾扛回來。
一聽這話，牡丹、鳳三立刻安靜了。我爹終於找回了他縱橫舒家內宅的感覺，對沈夜越看越喜歡。
又過了些時日，大理寺突然重審當年女皇遇刺一案，經多方證據、證人證明，當初女皇是被上官婉清殺害，而那封將舒城處死的遺詔也是假的。這件事在朝中掀起驚濤駭浪，身為上官家主的上官流清親自到宮門前負荊請罪後，揣測才慢慢平息下去。新帝念在上官家對上官婉清所作所為毫不知情，並且對揭露此案有功的分上，免去了對上官家的處罰，轉而四處通緝罪犯上官婉清。而無辜的舒家也恢復了貴族身份，除了左相舒柔改封為正一品太師之外，其他人均官復原職。
聖旨下來的當天晚上，我爹在家裡大擺筵席，巴巴地將沈夜迎回了家裡。兩個男人喝了大半夜的酒後，我爹拍著他的肩膀道：“我原諒你了，我覺得你不錯，挺好的，配得上我女兒。”
“岳父……岳父誇獎了。”沈夜也喝多了。雖然我爹酒量一般，但是他一直比我爹喝得多，讓著我爹，結果也醉了。到最後，兩個人勾肩搭背地你一言我一語。
我母親將父親拉扯過去，同我道：“照顧好陛下。”便帶著父親回房了。
沈夜醉得站都站不穩，我也不能把這樣一個皇帝送回宮裡去，只能招呼了牡丹、溫衡來，將他抬到我的房間裡去，讓他躺到床上，再讓下人煮了醒酒茶來。
他在床上睡著，我坐在一旁看書。不一會兒，他睜開迷濛的雙眼，靜靜地看著
我。
他不說話，我也不說話。
他突然坐了起來，赤著腳，走到我面前來。
他面上泛著微紅，像桃花一樣。一雙眼睛看著我，清澈而專注。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一顆心就飛快地跳了起來。
書從我手裡滑落了下去，我伸手去撈，他也同時伸手去撈，兩隻手握在那本書上，指尖與指尖觸碰著，呼吸與呼吸纏繞著，我突然就不敢動了。
他放開書，用手包裹著我的手，溫柔地說：“城兒，你看，所有我曾做錯的，我都在一點一點彌補了。”
我不敢說話。他一點一點靠過來，似乎是在徵求同意一般。空氣裡染了酒香，他見我沒有動作，就將唇貼了上來。那柔軟中帶著微微涼意的唇，卻彷彿帶了火一般的炙熱，一瞬間就點燃了我周身，讓我腦中的煙花一寸一寸綻開。
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親吻著我，一次又一次。不知不覺中，他和我換了位置，坐到椅子上，將我抱到了懷裡，反反覆覆地將嘴裡的酒香渡給我。我們倆就像第一次嚐了情事的孩子，羞澀而緊張，又壓抑不住心中的慾望和期待，於是緊緊抱著，親吻著，卻不敢逾越雷池。直到最後，外面傳來牡丹的聲音：“主子，要準備著回宮上朝了。”
他這才恢復了神智，他看著我，喘息著，將頭埋到我的肩頸。
等他的喘息慢慢平息下來，他終於道：“城兒，我好喜歡你，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你分開。”
我忍不住紅了臉，咳了一聲，轉移了話題道：“這個早朝我得回去復任對吧？我還是正二品尚書令呢……”
“我第一次覺得，當這個皇帝，挺好的。”聽到我的話，沈夜笑了起來，終於放開我，站起身走了出去。
等他離開後，我休息了一個時辰，起身，穿好了官服，便走了出去。
母親站在門口等我，穿了紫色白鶴官袍，面上帶著冷色。她掃了我一眼，冷聲道：“別就這麼給那小子騙了！”
我愣了愣，母親面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冷哼道：“太師？哼！”
說著，她就上了馬車。
我們母子倆回朝的當天，還在朝堂的舊識都來恭賀。母親面上不顯，掛著老道的微笑，但所有人都發現，她的氣場開得十足，站在她距兩丈之遠的地方，都覺得冷。尤其是當沈夜出現的時候，她目光的像刀一樣，飛快地殺向了這個年輕的帝君。沈夜在高臺上愣了愣，隨後便看向我，滿臉委屈。
下朝之後，我和母親上了馬車，沈夜飛快地趕了上來，掀開我們的簾子道：“舒大人，剛好朕也要去貴府，可否勞煩舒大人載我一程？”
母親冷笑了一聲。
我忙帶了笑容道：“舒府馬車太小，還是勞煩陛下坐自己的龍輦吧。”
說完，我就放下了簾子。
母親終於滿意，閉上眼睛。過了許久，她突然睜眼，冷聲道：“城兒！相親！你明天就去相親！”
“啊？”
母親唸叨著這事兒下了馬車，一眼看到了早一步回來的沈夜。
沈夜帶著笑容趕上來道：“岳母大人……”
母親冷哼一聲，不理會他，提步進門，道：“關門！”
然後，連著我一起關在了外面……
我和沈夜面面相覷。
好半天，我道：“要不，我請你吃頓飯吧？”
沈夜故作鎮定地點了點頭，在路上終於忍不住問我：“你母親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為什麼我覺得從昨天開始，她似乎就很不待見我？”
“大概……”我揣摩著，“是覺得你給她的官太小了吧。”
沈夜不說話了。他沉吟著，好半天，終於帶了些忐忑道：“阿城，我是可以為了你走走後門，但是我必須宣告，我不是很樂意這樣……其實論才幹，沈從的確……”
“好了，不用說了。”我嘆了口氣，“我和你還沒什麼關係呢，沒想過讓你一個皇帝為我開這麼大個後門。這可是左相之位啊……”
聽到我的話，走在我背後的沈夜，沉默了好久，終於咬牙道：“要是你堅持，我也可以試試……”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轉頭看他。人流之中，他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我。護城河的河水嘩啦啦流淌著，我看著他一臉茫然的神色，忍不住道：“沈夜，你這個樣子，很可愛。”
我們在外面遊逛到晚飯時間，府裡便派了人來找我。我的影衛在我回府的時候就回了我身邊，影三悄悄同我說，父親知道母親將沈夜拒之門外後，把母親罵了。
我將這個訊息告訴沈夜後，沈夜發現了另一條進入舒家的道路。晚飯時他就開始不停地奉承我爹，從此以後，他就成了我爹的貼心小跟班。
每天他下朝後，只要閒著沒事，就陪著我爹嘮嘮嗑，逛逛街。沈夜一代帝王，每天就跟個孫子一樣跟在我爹後面，我爹吃飯他請客，我爹買東西他買單，我爹和哪家貴族主君開戰了，沈夜就往他身後一站，所有人就給我爹跪了。
這種感覺比當年他當舒家主君的時候還爽！於是他開始不由自主地為沈夜說好話，時常來規勸我：“城兒啊，現在世道變了，以前都是男人要找個好女人嫁了，現在，無論男人女人，找個高枝最重要了。我也不是說你要出賣色相，可是，你瞧瞧這大楚，你去哪兒找比沈夜更好的女婿？”
有我爹幫腔，我母親明面上不敢再刁難沈夜，暗地裡就總去給我找相親物件或者侍妾，還慫恿我去逛窯子。可她找了好幾個月，都沒給我找出個合適的物件來。我不由得有些納悶，母親是不是成為太師後手段不行了？
於是下朝後我問她這事，母親本就憋了好久的氣，一聽這話就炸了，對我怒吼道：“找不到還不是因為你？！誰不知道你就是當初把當今陛下三書六禮迎娶過門的舒家少主啊！娶過陛下的女人，誰敢嫁啊？！”
母親像炮仗一樣炸開，絲毫不見平日儀態：“我去小倌館給你安排場子，結果整個楚都的小倌館一聽你的名字就拒收，說是鳳樓的來打過招呼了，誰敢收你就找他們茬架！尋芳樓也不比從前了，畏畏縮縮，根本不敢惹鳳樓，我去哪裡給你安排場子？！”
我聽著只覺好笑。
母親吼完以後，似乎氣也消了，閉上眼往後一靠，冷聲道：“你下半輩子好像除了沈夜，只能孤獨終老了。你自己看看怎麼辦吧。這人你是要不要，這親你還成不成？”
繞了這麼一大圈，原來在這裡等著我啊。
聽著母親的話，我不由得笑了，溫和地說：“再看看吧。”
說完，我忍不住撩起了車簾，就看見沈夜駕馬守在外面，身子筆挺，面容如仙。
他瞧我望他，便轉過頭衝我微微一笑。
我勾了勾手指，他立刻俯過身來，認真聽我說話。
我笑道：“我想去逛逛小倌館，你別讓你下面的人去威脅他們。”
沈夜身子一僵，身上瞬間有了寒氣，然而他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好半天，才垂下眼眸，像一隻失落的小狗，低聲說了句：“哦……”
我笑出聲來，忍不住想，過去的沈夜是什麼樣子呢？是不是也會像現在一樣，明明滿身是刺，又要強忍著收回去。我笑著瞧著他，看了一眼周遭，見沒有人關注我們，就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騙你的。”
說完，我就縮回頭去。
他愣了愣，隨後我便聽到牡丹的驚呼聲：“主子！別騎這麼快！”
沈夜朗聲笑道：“我高興！”
過些時日，賜兒就三週歲了。現在沈夜抱著他，他已經很習慣了。賜兒不太愛說話，卻已經開始寫字了。沈夜喜歡對他說話，有時太聒噪，他就會抬起眼睛，冷冷道：“父親，閉嘴。”
賜兒三週歲生日那天，父親一臉鄭重地說：“我想好了，賜兒就單字名華，叫舒華。我們賜兒長得好看，一輩子都會富貴榮華。”
我和母親都拼命點頭。沈夜站在我旁邊，忐忑地說道：“岳父大人，我有一個小小的提議……”
父親看著他，眉開眼笑：“你說。”
“我……賜兒……能不能……跟我姓……”沈夜的聲音很小，我們全家卻都聽到了，“我畢竟是皇帝，他是我的長子……”
“叫魏華？”父親問。沈夜是以皇子身份登基的，對外都叫魏容卿。
沈夜搖了搖頭：“叫沈華。等我皇權穩固，我會改姓。”
他神色堅定，終於有了平日大殿之上帝王的模樣。父親瞬間點頭：“陛下您說的是！”
我和母親：“……”
於是賜兒終於有了正式的名字——沈華。
當天晚上，沈夜又和父親喝酒。這次他沒醉，等父親被母親拖回房裡後，他來到我房前，敲響了我的房門。
我本來要睡下，只得開門見他。
他看著我，神色有些緊張。
“阿城……”他聲音裡帶了顫抖，“我可不可以實現當年的諾言……娶你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見我遲疑，慌忙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這樣很好，我也很滿足。可是我想讓你陪我一起，享有我享有的一切。這天下一半是你的，我也是你的，我想讓你當我的皇后，讓沈華名正言順地成為儲君……”
說著，他的聲音裡有了哽咽：“我想了好多年……”
聽著這話，我忍不住笑了。我抬手撫上他幾乎要垂淚的面容，溫和地說：“不就是嫁給你嗎？這有什麼呢？”
他被我的話驚住，愣愣地抬頭。
我看著他，笑道：“我這麼喜歡你，怎會介意嫁給你？”
夜風輕輕拂過，像情人溫柔的指尖。沈夜低下頭來，推著我進了房裡。
“你再說一遍？”
他溫柔地動作著，反反覆覆詢問。我在他身下覺得腦中一片空白，眼裡只剩下這個人。只能隨著他的詢問，反覆回答：“我喜歡你。”
“很喜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