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侯方域回來的早，一進門就直直扎向我的院子裡，此時我還在屋中乘涼看書，在集市上到處蒐羅了一些連環畫和趣事小說集等，一旁擺著我新冰好的西瓜蘋果，看的我是不亦樂乎。
他這一進門，直接帶來了一股夏日的熱氣，屋子裡僅有的一絲涼風也被淹沒了，我沒好氣的看向他，他以為我為前些日子沒來看過我而生氣連忙走到我身邊安慰我:“香君，別生氣了，我這不是來看你了嗎？”
“你要進來就趕快，別把我的冷氣都放跑了。”我沒好氣的對他說，左邊的二郎腿換成了右邊的。
“哦哦，原來是這樣啊。”說罷，他返回去關上門。“最近我沒來看你，你沒生我的氣吧。”
“沒有沒有。”我一邊吃水果一邊翻書。
“真的沒有嗎？”
大哥你好磨嘰啊，我都說沒有了還一直問我，我對他翻了一個白眼，不說話。
“哎呀，香君，你別這樣，我給你帶了外面很出名的糕點，排了好久的隊那，你嚐嚐喜不喜歡。”他從懷中拿出一包點心，四塊方方正正的白色酥皮點心上面還點綴著紅花，“你先吃著，我去廚房中看看給你做的烏雞湯好了沒，我在外面選的新鮮的雞屯出來的湯一定好喝。”說完他開門走了，一開門又是一股熱風。
“小芙，把這個放進去。”廚房一角，墨蘭遞給小芙一包粉末。
小芙有點擔心問她:“姐姐，這是什麼呀？”
“你管這麼多做什麼？讓你放你就放，哪兒來這麼多廢話。”墨蘭強硬的塞給小芙，“在最後快好了放進去就行，管好你的嘴。”
“是。”小芙雖然擔心粉末會不會致死，但是畢竟她是常起鳳的人只能聽上面人的吩咐。
這烏雞湯燉一次要燉好久才能入味，更關鍵的是把握好火候放防止烏雞變老，小廚房裡小芙一個人蹲在燥火旁邊，手指在袖子中緊緊捏著紙袋，眼睛時不時往門口瞟，額頭上的汗直流。
她站起身來揭開鍋蓋，火候差不多了，是時候該放藥粉了，她又往門口瞟了一眼，確定沒人後顫抖著手快速拿出藥粉向裡面撒去，另一隻手拿著湯勺攪拌。
“烏雞湯來嘍！香君，快來快來，剛剛涼好的，正好喝。”侯方域進屋把碗放在桌子上，轉身走向書桌拉我起身。
“好啦好啦，我自己走。”幾步路還要推著我走。
他按著我的肩膀坐下，然後把碗推過來，目光炯炯的看著我:“快喝吧！”
你就這麼看著我喝我哪能喝的下去啊！就好像年邁的老母親看著小貓咪進食一樣。
我硬是頂著他的目光喝了一口，還要迎合他:“不錯，是挺好喝的。”他笑了。將將喝完一碗湯，他才心滿意足的拿著碗離開。
等到他再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疼得躺在地上，身體捲曲，雙手抱腹，額頭冷汗直流，疼得倒吸冷氣，每呼吸一次就加重一次。
“香君！你怎麼了，來人，去找大夫，來人啊！”他跪在地上把我抱在懷裡，我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真的是見了鬼了，比痛經還厲害，真是看得起我啊，下這麼重的手。
等我在睜開眼睛時，周圍圍了一圈人，一見我醒來嘰嘰喳喳的吵的我頭疼。
“先別說話了。”侯方域開口，“香君，你感覺怎麼樣了，身上哪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告訴我。”
“現在身上沒有不舒服，就是身體發沉，渾身痠軟，躺的時間長了頭疼。”
“那就還好，大夫您再來看看。”他轉身請身後的大夫上前。白鬍子老頭把過脈後對我們說“已經無礙了，該說的我也與你們都說過了，身體只能慢慢的養著，按照我寫的方子吃上一個月後再看看情況。”
“多謝大夫了，來人，送大夫。”侯方域向他行禮送出。
“香君，你剛醒，先喝點水潤潤喉嚨，稍後我讓人拿點粥來補充體力。”他抱著我起身，將茶杯遞到我嘴邊。
“我這是怎麼了？”
“你已經躺了一天一夜了，大夫說你身體受損，往後”他停頓了，最終下定決心說出來“往後怕是不能要孩子了。”
不能要孩子了。那豈不是正好？我在這裡要什麼孩子啊，真是老掉牙的手段，只是為了不讓我生孩子而使我受這麼大的痛苦才是罪過，那種鑽心的疼我至今都忘不了。
我還在腦子中沉浸，侯方域見我一言不發盯著前面發呆以為我傷心過度，立馬安慰我:“別難過香君，即使沒有孩子我們也會一直在一起，我也會永遠的對你好的，我永不負你。”
“我沒事的。”我推開他的手，別過臉。
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妹妹別難過了，我們聽到這訊息也很痛心，方域更是心裡難受，沒有孩子以後也是好日子。”常起鳳總是愛插嘴刷存在感。我轉頭看向她，她頭上的瓔珞釵子一個不少，描眉畫眼，一邊說一邊用手中的帕子擦眼淚。
我再看向她身後坐在椅子上的老夫人，全程表情漠然，一言不發，全場只有她一個人是坐著的，周圍侍女小廝圍成一圈跪在地上。
“你們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會兒。”
“你剛醒來，情緒起伏不宜過大，你先好好休息吧。”侯方域放下我，給我拉了拉被子，囑咐著我，隨後揮了揮手遣散了眾人。
關上門侯方域去送老夫人回房，一路上與她說著:“母親，我就不明白了，香君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烏雞湯是我親自去買的，絕對沒有問題，怎麼鬧得這麼大，我們今後都不能有孩子了。”
“興許是餵養烏雞的佐料有問題，或者是它和什麼東西放在一起變質了，你不是說她從南京來的嗎？也許是她身體本身就有問題只是沒和你說罷了，你不必為此自責，這事都已經發生了。”
“您說的對，這烏雞我還得再查查，總得還香君一個公道，女人這一生不能生孩子真是天大的悲哀啊，她心裡一定難受的緊。”
“也是，你最近多去看看她吧。”到了放門口，老夫人說:“這天都黑了，時候也不早了，你一下午為這事忙的也是沒吃好沒睡好的，回去趕緊歇著吧。”
他抬頭看了看天，行禮離開了。
一路上他越想心裡越難受，總覺得都是自己的過錯才導致這事情發生，心結難解，又折返回了我的院子。
剛進院子就見一道黑影閃過，“幹什麼那？”侯方域下意識在院子裡呵斥，“做什麼偷偷摸摸的。”
小芙在樹後面嚇了一跳，加上心裡有鬼，一下子跪下，紙袋立馬被扔在地上，裡面殘留的餘粉也被抖在地上。
“怎麼了抖得這樣厲害，幹什麼了？”
小芙還是不說話，一直低著頭，手指掐的越來越重。
“這是什麼？”夜裡白色的紙袋分外扎眼，侯方域這指著地上紙袋問她，“拿過來。”
小芙還是不說話，渾身像定住了一般講不出話做不了事。
侯方域一把撿起紙袋，聞了聞，又彎腰用手指捻了一點粉末，“這是什麼東西？是你放在香君的湯裡讓她這樣的是不是？！”他生氣極了，看著抖成篩子的小芙氣的伸腳將她踹倒在地。
小芙一聲驚叫，眼眶紅紅的，牙齒死死的咬著嘴唇。
“你若是再不說話我就讓人打你一頓，在把你扔到街上乞討！”
“主子！別，別把我扔出府，出了這個門我可就是死啊！”說到這裡，小芙著急了，趕緊給侯方域磕頭求饒。
“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說清楚了。”
“這，這藥粉是墨蘭姐姐給我的，她威脅我非讓我放在湯裡，我不得不聽她的呀，主子你別把我扔出府，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說完她又開始給侯方域磕頭。
墨蘭是老夫人貼身侍女，她的一言一行能代表老夫人的態度。侯方域聽後呆在原地，上一秒還送老夫人回房間，一路上和她討論事情，下一秒就被人爆出來是老夫人下藥。
“好了，你別磕頭了。”他叫了兩個小廝來把小芙堵住嘴扔進柴房裡。轉身又去了老夫人的房間，他一路上走的著急，臺階都顧不上看，腳腕扭了一下都不在意。
匆匆忙忙到了門口，卻又不敢進去了，手抬起放下不知道多少次，門外的侍女看見他出聲詢問:“主子，還是我進去通報一聲吧。”
“不用，”侯方域鼓足勇氣，“我自己進去。”
吱呀一聲，推開房門，此時老夫人正在裡屋的搖椅上靠著，貼身侍女墨蘭在給她扇扇子。
“兒，你怎麼來了？”老夫人坐起身。
“墨蘭你先出去。”侯方域沒回答反而吩咐墨蘭。
墨蘭知道事情攔不住了，擔憂的看了看老夫人，只見她從容點點頭便也出去了，走時帶上了房門。
“有什麼事，你說吧。”老夫人給侯方域倒了一杯熱茶，“夏日炎炎也儘量少飲涼茶，對身體不好。”
侯方域沒有接老夫人的茶，直接問她:“母親，香君的事，是不是您做的？”
老夫人看都沒看他，語氣一如既往的輕快:“是，是我做的。”
說完輪到侯方域著急了，他站起來對老夫人吼著:“母親，您為什麼要那麼做啊，我喜愛香君，夢想著有一天能組建一個美好的家庭，您這麼一出手，什麼都沒了！”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李香君不能有侯府第一個孩子。”
“我已經按您說的做了，也想您保證了不會讓她第一個生下孩子，您為什麼還要做到這個地步那？”
“這麼大聲說話做什麼？現如今那李香君剛來沒幾天你就敢和母親這樣頂撞了？還有沒有規矩了！”老夫人一聲呵斥，對侯方域的質問一句話也不提。
侯方域軟下性子來，“母親，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一時著急才這樣，還望母親見諒。我只是不明白您為什麼非要給香君下藥啊?”
“你不懂得事情多了，我要是不和你說子嗣的問題你不也是照樣不知道。”
“那母親幹這件事總得考慮考慮我的感受吧，香君不能生育得多難受，我心裡多難過啊。”
“不就是一個妾，你想娶誰就娶誰，只是起鳳的身份在這兒，不管你怎麼寵別人，你都要尊敬起鳳愛護起鳳。”
“我知道的，母親，我和起鳳相處得很好，但是您又何必把別人逼到死地那，哎。”
“方域，別怪母親心狠，只能說她來得不是時候，要是起鳳有了第一個孩子後再讓她來我還至於給她下藥嗎，我也是不放心她啊，萬一她做點什麼手段有了孩子那可就麻煩了，咱們必須得防患於未然啊。”
“原來是兒的問題，是兒太早帶她進府才讓她遭此災難，要是兒。。。。。”
“千錯萬錯，這都不是你的過錯，我早就說過了，你可以懷疑烏雞本身有問題，你也可以懷疑天氣變質問題，你甚至可以懷疑母親恨母親，但是你千萬不要恨自己，這不是你的錯，你是侯府頂天立地的男兒，是這個家最有力量的指望。”
“母親不必多說了，兒。。。。。”侯方域低頭失神，一時間房間裡寂靜無聲，老夫人憐愛地看著她的兒子，侯方域也沉靜在這個悲傷中無法自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