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白雲庵位置偏僻，很少有香客來，來這裡的無非就是山上的一些農戶，他們都是再底層不過的人民，因為住在山裡，本就靠山生活，所以被影響較小，這天一個穿藍麻布的粗衣的婦人挎著木條編織的竹籃過來添香錢，我在大殿中負責照看平常的安全問題，小聲聽見婦人對著神像在祈禱結束戰亂祈求和平。等她睜開眼睛拍拍身上正準備走，我便上前搭話“女居士，請問，現如今外面狀況如何？天下是否還大亂不安？”
“是啊，這災難三天兩頭的，總有人會死這不前兩天剛聽說淮揚巡撫被殺了，家中就跟入了強盜一般遍地是屍體，哎呀，那叫一個慘呀。”
我心頭一震，趕忙問道:“淮揚巡撫是一位叫田仰的人嗎？他的全家都被殺了嗎？”
“對對對，聽說是叫田仰！全家都被殺了，一個活口都沒留下，這個世道當官有什麼用？站錯了隊要殺，站對了隊也會被殺。”
後面她在說什麼我就沒有聽到了，只見她嘴張張合合，我的耳朵裡卻聽不進一個字，大腦裡嗡嗡的，呼吸急促，兩眼一黑。
再次醒來，我已經不在大殿上，睜開眼便是乳白色的天花板。
田仰全家被殺了，那李貞麗。。。
我翻開被子下床想即刻下山去尋找李貞麗的下落，剛開門便撞見了侯方域，拿著一碗湯藥站在我面前，
“香君，你要去哪兒啊？”
“你別管我，我要下山一趟。”
“山下這麼亂，現在還沒有安定下來，你下山那絕對性命難保啊。”
“田仰全家被殺，我母親可能已經遇害了，我要去找她。”
“夫人只是在田仰家，又不一定真的遇害了，你也別太著急，我託楊龍友先替咱們探探情況，打聽打聽。”
“我已經管不了這麼多了，如果母親真的在危險中的話，我晚去一分鐘她便有一分鐘的危險。”
“你即使去了，找到他那又如何？你一個弱小女子，在這世間你能怎麼救出她？”
“你怎能如此冷血，不是你的親人，你就如此滿不在乎是嗎？那是我的母親，我和她生活了半輩子，她如今遇難，我怎能袖手旁觀，還在山上苟且生活。要是換成是你的母親，你的家人你也能像現在這樣保持冷靜在山上乾等訊息嗎？”
“現在情況危急，你頭腦太熱，一下山就會喪命，至少等你冷靜了，我陪你下山也好。”
“你滾開啊，不管什麼時候，我都不可能冷靜下來，你讓開別擋我的路。”我提高音調開始打他。
“不行，香君，即使你說什麼，現在你必須聽我的話。”
“我叫你讓開，你聽不懂嗎？我叫你讓開！”說罷，我加重手上力道推搡他，他一邊護著藥碗，一邊安撫我，最後索性把碗一撒兩隻手扶著我，拉我進屋休息。
“你看看你現在的狀態，即使我放你下山，你就真的能找到夫人嗎？你找到夫人，真的可以將她救出去嗎？你太急了。”
“那你說怎麼辦？你說怎麼辦？你只是一味的阻止我，你不告訴我怎麼辦？你憑什麼阻止我？”
“香君，你聽我說。”他兩手扶著我的肩膀，促使我看著他，“我們已經錯過去一年的時間了，在這個亂世中再次相逢已是不易，現如今我再次遇見你，我是不會放開的，我不允許你離開我的視線，受到一絲一毫的威脅，這個世界上對我來說只有你是最重要的，別人我都不管，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健康快樂，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在世界上生活下去。”
侯方域總是喜歡說這些沒用的話，這些畫餅的話，任何人都會說，我最討厭他這種做事墨跡說話又軟的人，空有口舌又有什麼用，終究做事是紙上談兵。
“最近你先聽我的，先在房間裡好好休息，我會為你安排好一切的，聽我的。”
他見我的情緒穩定下來，慢慢的不再看他，別開了臉，以為我沉浸在悲痛和擔憂中，抱了抱我退出房間。
這間屋子平日裡普普通通，今日卻是四處通風使我冷的發抖。天漸漸黑下來，山上的夜又冷風又大，我怎麼也坐不住了，當即收拾包袱，要準備下山。
此時房門被推開後，侯方域進來為我送藥，他問我:“你要去哪兒收拾包袱做什麼？你現在都這樣了，還不肯聽我的話。”
“你別管我，滾出去。”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為你著想，你再怎麼著急也不能這樣說吧。”
“我意思叫你別管閒事，我今日必要下山。”
“你看看現在外面太陽已經落山了，你此日下山的危險度更高，我下午已經託人送出興趣找楊有龍了，馬上就會有結果，最早明天早上我必來找你，你先聽我的，在這裡過上一晚，明天就會知道結果。你此刻下山，我當真不放心啊，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感受？我真的很在乎你。”
你在乎我又如何，我也真的很在乎李貞麗，她現在生死未卜，我現在至少還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你說我和他的處境誰更艱難？
他看我不說話，手上收拾包袱的動作依舊沒有停下，直接上手生硬地按住我的行李。
“你今日且放心的睡著，明日就會知道結果，今天晚上我和你一起呆在屋子裡等訊息，你在裡屋躺著，我就在外屋坐著，有什麼事你叫我。”
“你非要如此，你非要這樣盯著我？”
“你考慮一下我好不好？香君，他的語氣軟下來，算我求你了，就待一晚上。”
我不想再又如何，你已經把門堵死了，非要在門口守著我。
我沒有說話，看著他的眼睛放下了手，“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回去了。”
說完我就回到床上，放下床簾，割斷他的視線，一個人蜷縮在床最裡邊的角落，雙手抱著膝蓋，努力的讓自己不要去想最壞的結果。
這一夜睡的是在不踏實，連絲毫的睏意都沒有，硬生生扛到了清晨鳥叫聲，我撥開簾子看見外面的天都亮了，侯方域坐在凳子上，一手撐頭，一手放在桌子上，雙眼緊閉，不知道此刻楊龍友有沒有得到訊息，李貞麗到底是生是死總得給我一個答案。
我聽見外面悉悉索索的動靜，應該是侯方域醒過來了，他見我簾子拉著，還認為我在睡眠中，捏手捏腳的開開門，
“侯方域”我叫住並且提醒他，“訊息。”
“我知道香君，你放心吧，我正要去找他，你先躺著，我之後告訴你。”
他關上門，這個房間又陷入了沉默，我的腦子沒有在沉靜中停下來一點，它總是胡思亂想著
快到晌午，我依舊沒有見到侯方域的身影，他是不是框了我？我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了，外面的天空太陽照的火熱，炎熱的夏天，連風中都吹的是熱氣，讓人本來鬱悶難耐的心情更加難解。
我走出一排排的屋舍，走到正門，看見侯方域在和一個陌生的男子交談，我本來想先問他訊息如何，走進去還沒開口，便聽見他倆在交談山下的事。
“我該怎麼和香君說這件事呀？”侯方域嘀咕著
“你看吧，如今我訊息是帶到了，山下就是這麼個情況，你們都要面對現實。”
“好的，這次就先謝謝你了，改日得空狀況變好一點，咱們再聚。”
“行，那你先去忙吧，我走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再叫我。”
侯方域慌慌匆匆告別了他，目送著那個男人下山，直到男人的背影拐出山路走進盲區，他都沒有要轉過身來的意思。
“侯方域”我在他身後叫他，“你知道山下的情況了吧？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
他轉過身來，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張口。
看著他的表情其實我就知道了，但是我還是不死心，抓著他的衣領一直追問他。
半晌他才從嘴裡擠出一句，“你要接受現實。”
“那你告訴我現實是怎樣的，你說呀！”
“香君，夫人已經不在了，田仰全家被殺，連侍從都沒有留下。你要節哀啊。”
果然，果然是這樣嗎？我的呼吸急促，嘴唇微張。
侯方域看我的神情不對，立馬上前扶著我，並且安慰我道，“香君你要堅強啊，往後夫人不在了，還有我陪在你身邊，你要好好的生活下去，這可是夫人最後的願望。”
我跪在地上，他一把摟住我抱入懷中。
“我知道，當她替我嫁給田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會為我犧牲一切，甚至是她的生命，可是我何德何能，這一世我們只是養母女而已，她何必要為我做到如此，她明明可以更自私一點，自私到重視自己的性命逾越過我。”
“這就說明夫人是愛你的，到死她都在愛著你，她希望你可以好好的活下去，完成她的願望一直努力的生活，她會在天上看著你，永遠在背後陪著你。”
“我不需要她看我，不需要她陪著我，如果可以能重來我希望她不要再為了我付出生命，我希望她為自己而活，我希望她拋下我尋找自己的出路。”
“香君，在這亂世中，夫人她的願望就是你，生命只有一次，只要你能夠活下來，未來就有無限的希望，如今外面多少人都喪失了自己的生命，而我們還活著，我們還在山上好好的生活著，就是因為有夫人這樣的人庇佑，是他們在為我們鋪路。我們更要為了他們好好的生活，不要隨意放棄自己。”
“我知道，我都懂得，我會好好珍惜我的生命，代替母親一起活下去。我會好好活下去，不會讓母親失望。”
我失聲痛哭，侯方域胸前的衣襟已經都被我的淚溼透。
好多天了，天空悶熱著，且下一場雨吧，痛痛快快的下一場。
李貞麗不在的這幾天裡，我沉浸在悲傷中，久久無法自拔，侯方域每天都會來照顧我，看著我這副樣子，他也不好說出口，我已經忽視了他的存在，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在我眼裡也沒有什麼差別。
這幾天食不知味，吃不下，睡不著，只會一個勁兒的盯著窗外的景色發呆，盯著樹上綠油油的葉子，為什麼每個樹都是這樣的鮮活，富有生命力，但現實卻是有人喪失了他的生機。
侯方域看不下去，走過來與我搭話:“香君，你成天這樣對身體不好，做點什麼轉移注意力吧，哪怕看看書，寫寫字也好，出去轉一轉，我陪你在山上走一走，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你兩嘴一動，說的好輕巧。”我有氣無力的回答她，“看書寫字，哪一項不是母親教我的？正看眼睛就是孤獨一人，閉上眼睛當初的情景歷歷在目，出去散心，還不是自己黯然神傷，我哪也不想去就只想呆在這裡。”
“香君，你看看我，你看看我，你還有我。”
真的是這樣嗎？我真的還有你嗎？李香君真的還有侯方域嗎？你算什麼，你不過是我人生中比過客稍微露面多一點次數的人罷了，哪裡能夠得上我身邊人的圈子？我們才認識兩年，你就妄圖讓我忘掉養育我十幾年的母親，而轉身投入到兩年人的懷抱中嗎？
“香君，你完全可以依靠我，我們已經成婚，我會照顧好你的一生，答應過夫人的，我也會一一做到，我保證今後不再讓你流離於世，給你一個安穩的家。”
我還是不回答他，看著他這樣鄭重承諾的樣子，我開始陷入思考，他為什麼會這樣說？給我這樣的承諾，當真是見我身無一人，無家可歸，在可憐我嗎？還是說真心喜愛我？到骨子裡要生生世世的保護我呢？
“你為什麼可以如此輕巧的說出這些話？”我收起戾氣輕聲問他。
“我說出這些話不應該嗎？香君，你我已成婚，我們就應該相互扶持，逝者已去，我們生者在這世上，難道要把命搭了，隨他們而去嗎？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你看你這幾日不吃不喝，人也憔悴了許多，母親在天上看見又該心疼了。”
我控制不住自己內心裡的悲傷情緒，身體被這股情緒圍繞著，做不了任何事，每日只能呆在屋子裡看太陽昇，太陽落，草長，花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