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和往常一樣,外面又開始鬧事,我在二樓臥房裡聽得清清楚楚,一開門就便瞧見一樓大廳裡熙熙攘攘的帶刀侍衛,隨著一個領頭帶著官帽吹鬍子瞪眼的領袖在吵鬧惹事,旁邊角落裡,竟然還瞧見楊龍友和三三兩兩幾個文人在一起吃茶,他們看見這陣仗也停下,手中的是目光轉移到這群人之中。
為首的領袖衝著樓中大聲叫嚷:“李香君呢?讓李香君出來,本官有事要與她說。”
我還當這次和原先一班只是鬧出點動靜而已,並不打算下樓處理,這時候,李貞麗已經察覺到動靜前去一樓調解,
“大人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我是這媚香樓的負責人,有什麼事情和我說更管用,我一定會全心全意配合大人做事的。”
“我們要找的不是你一邊去。”那領袖看都沒看李貞麗一眼,一把把她推倒在地,李貞麗被推喪著身體砸在了櫃檯,連帶著櫃檯上擺放的樣品,酒也散落在地,旁邊的百姓看見了,紛紛倒吸涼氣,一時間嘈雜的喧譁聲,碰撞聲,陶瓷砸地聲,酒水流淌聲混合在一起。
我連忙開口道:“不要動手,我是李香君!”說罷,我連忙提起裙襬走下樓,“不知大人找我有何事情?”
“本官接到報案說,媚香樓裡欺騙百姓,結賬時和標出的價目,嚴重不符,百姓指出後,還令人將其轟趕出樓,對其破口大罵可有此事?”
“大人,我們媚香樓經營多年,從來沒有發生過這類事情,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如果再像這樣急躁火氣大的話,那大家生活的更是不易了。”
“簡直是胡說,本官是掌握了證據才來此處羈押你的,你還敢胡亂狡辯?”這領袖拿出腰間的令牌衝我們展示,你都已經非要帶我走了還來問我的意見幹什麼,脫褲子放屁,裝模做樣。“本官奉阮大人之命,前來羈押李香君審問,事後調去揚州協調調查。”
“揚州?大人,我們為什麼一定要去揚州解決?”我心裡咯噔一下。
“莫要輕易質疑阮大人的決斷,你身上揹負按鍵自然是要謹慎調查對待,哪有資格來敢質疑大人們做的決定?來人帶走!”說完這領袖指揮手下人粗魯的將我拖出媚香樓。
李貞麗也意識到不對勁,想要撲過來拉走我,奈何侍衛們阻止,眼見我越走越遠。
可惜我只是一個女子,怎能抵擋得住兩三個成年男性侍衛的力量呢?掙扎間,我腰間的的配飾,頭上的簪子,瓔珞掉落一地。周圍的百姓唯恐避之不及,沒有一個人出言相勸。一旦順從他們,我必定是要被阮大鋮秘密送去揚州,強行給田仰做妾,兜兜轉轉,還是這個結局,為了打破局面,我不得不這麼做。
“我跟你們調查,你們先放開我,我只是一個弱女子,我肯定會隨你們乖乖調查的。”我看向左右兩邊架著我的侍衛,企圖用我梨花帶雨的美貌迷惑他們。這副皮囊是一切禍端的源頭,也是我方便行事的利器。誰看見眼淚汪汪的貌美姑娘會不心動呢?
我趁著他們雙手鬆開的間隙,瞟向不遠處媚香樓大門的紅漆柱子上。這個度就很難拿捏,我要自己頭撞向柱子,保證我不會因此一撞而變傻痴呆,影響我的美貌,又要趁他人不備從袖口中擠破雞血,抹在額頭上。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心一橫衝向柱子,一時間眾人來不及反應,眼睜睜的看著我衝動行事。
砰的一聲就能聽出我這撞的不輕啊!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沒有一絲液體流出,象徵性的碰一碰就行了,這麼一撞即使不流血那也要起包了。我趁人不備迅速的擠破積血,抹在額頭上,假裝自己是撞後手摸額頭才滴滴答答的發覺流血,血液順著鬢角流到下頜,滴落在地上,手中的血液順著指尖在地上凝成一片。
身邊的每個人都倒吸一口氣,最先出聲的還是李貞麗,她哭喊著說:“香君,香君!”掙脫開眾人的阻攔,抱著我哭著摸我的臉,整個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我癱在李貞麗的懷裡,假裝奄奄一息,餘光瞅著他們的神情,那帶頭領袖像是嚇壞了,可能收到的命令是將我活著壓到揚州去,如果要上交一個死人哪怕是受罰不輕啊,他想必心裡很慌了。身旁計程車兵同樣被嚇壞了,連忙問首領該怎麼辦?首領半天也拿不出主意,哼哼唧唧了半天,還是帶隊灰溜溜的走掉了。
目前這一關算是過了。
我看向李貞麗,打起精神來安慰她:“母親,我沒事的,也沒有傷到哪兒,您如果放心不下,就讓我回去洗一把臉您再看看?”
“小香君,你真是嚇死母親了,什麼時候也不能自尋短見啊,你知道剛才有多嚇人嗎?要是你前一腳走了,後一腳我便隨你去了。”
“母親莫要說這些喪氣話了,我再怎麼不考慮,也不能不考慮母親的,您放心。”說著,李貞麗攙我起來,把我扶回了臥室。
同一時間,一旁的楊龍友目睹了事情的全過程,從剛開始的惋惜到驚歎再到最後的感慨,嘴裡止不住地念叨著真是忠烈的女子,轉眼瞧見我散落在地上的首飾,其中便有從我袖口裡掉出的扇子,雞血星星點點的灑在雪白的扇面上,那麼的顯眼刺眼,他上前拾起扇子,心中轉念一想,收到自己懷中。
次日楊龍友就拿著扇子來找我,進了房間,他先是從懷中掏出這把扇子,我定睛一看,這是侯方域曾經送給我的扇子,見我一動不動便出聲引導我,“你且拿起來看看。”
仔細開啟扇子,我才發覺原本潔白的扇面上被紅色的染料勾勒星星點點,做成一副桃花圖,此刻桃花像有生命般在茫茫一片中凜然綻放,活出了自己的世界。
“昨日,我與幾位好友也在場,親眼目睹了那些人威逼利誘你,你情急之下一頭撞柱,這把扇子就在混亂之中掉在地上,但是上面已經被你額頭上的鮮血所汙染,為此我用鮮血為染料給你補足了扇面,做了桃花圖,希望你不要嫌棄,收下吧。”
我看著這似曾相識的桃花扇,說道:“我怎會怪你呢?明明是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這曾是方域送給我最珍貴的禮物,是你幫我找回了,我還要感謝你呢。”
“從前是我不瞭解你,以為侯方域是被你的美貌所折服,他常常跟我講,其實你的學識見識遠在他之上,我本是並不在意,結果昨日看你如此貞烈,當真讓我心生敬畏,你這樣的女子值得任何人的尊重。”
“楊公子謬讚了,當時情況緊急,我也是不得已,我一介女子本就體弱,根本沒有辦法對抗,但是我又不能出賣我的真心,做任何對不起方域的事情,以頭撞柱,不過是下下策罷了。”
“你也太過於謙虛了,如今才讓我見識到了與書本古籍中一樣的女子,你簡直堪比當代孟姜女。”
“楊公子大可不必如此寒暄了,我知道你今日來的目的不是單純的誇讚,我也不是為了送我這把桃花扇的。”
斟酌一番他才吐露:“是的,現在外面的局勢,想必姑娘在媚香樓中也並不是置身事外,每日進進出出樓裡的人,也必定會帶來點外面的訊息,現在,侯方域為了躲避追捕,已經逃去揚州,我是在擔心姑娘。”
我與楊龍友接觸的時日並不是很多,在封建時代裡,他不可與我過多聯絡,只是身為他好友的妻子,他可能會照顧一二,卻不想他直截了當的過來與我說起此事。
“多謝楊公子,眼下我也是沒有辦法的,只能依附在這媚香樓裡,苟且度日罷了,只希望有一天方域可以帶回一身本事或救兵過來解決困局。”
“將希望託付於他人身上,這也不是長久的辦法,連我都不知道侯方域要何時才能回來,姑娘還是得儘早做打算,尋個出路才是。”
楊龍友說的都是實話,我也知道。
“可是我要如何尋出路呢?我再怎麼尋出路也不會踏出這一畝三分地罷了。這裡有媚香樓,有我的親人在,我不可能獨自一人拋棄他們,遠走他鄉的。”
“確實,姑娘身為女子,又身負親人,寄託身上的累贅,總是要比我們男子多得多,往後你有什麼要緊事可以吩咐人來找我,我在這裡還算是自由,有什麼困難我會盡己所能的幫助你。”
“多謝楊公子。”我屈身行禮。
“也不知侯方域如何了,是否已經安全抵達揚州。”
“我與他也沒有書信往來,怕是不能解楊公子的惑。”
“我知道你也在擔心他,我只是隨嘴一說罷了,你身為他的妻子,獨自一人留在這裡,阮大鋮他們肯定會繼續找你麻煩,你,你且自保為上。”
那是當然了,我只有留著性命,我才能繼續過主線任務,你這不是廢話嗎?再者,我不去揚州,你當真以為是我不想去嗎?侯方域把我留在這裡,主線任務也不讓我走,我只能在這裡了呀,好在還有李貞麗在這裡陪我做伴,真是欲哭無淚。
“多謝公子,在這世道,我能做的也只是這些了吧。”
說吧,兩個人都停止了交談,低頭不語,空氣像死亡一樣沉寂擴散在我們之中。在這局勢中,我們都如小小螞蟻一般弱小卑微,只有不斷的自保,加上友軍的幫助,才能拼死存活,再加上李香君這一生中並沒有什麼朋友,兄弟,後期更是一個人孤立無援的活在這世上,心裡的苦可謂是說不完的。
“小心些吧,昨日鬧了這麼大的動靜,我看那陣仗是真的要將你處置,用不了多久,阮大鋮肯定還會做出動作,下一次可就沒這一次這麼幸運的躲過了。”
楊龍友料事如神。確實,這一次我能躲過,完全就是我的狠心,再加上那領袖畏畏縮縮,下一次可能會用更強硬的手段將我帶走,我也沒有辦法,只能聽天由命了。
再次謝過楊龍友後出門送走了他。
為著過兩日阮大鋮的手段,我要早做打算了。
晚飯過後我找到李貞麗,此刻她正在窗戶邊管理瑣事,一群姑娘站在他面前,仔細的聽她教導,李貞麗看見我來了,匆匆結了尾,遣散了眾人。
“香君,你怎麼來了?”李貞麗親暱的拉起我的手。
“母親可有時間?我想與母親說說話。”
“自然是有的,來我的臥室吧。”
這是我第一次仔細的觀察李貞麗的房間,先前總是她來找我,或者是匆匆的在她房門口路過,她的房間比我的要大,但是佈置裝修卻比我精簡了不少,放在現如今來說,她屋內的裝修風格完全就是古時候的精簡版,沒有過多的裝飾物,只是單純的採用木質結構。一進門便是圓桌,圓桌左邊是他的臥房,臥房裡面放置著床,梳妝檯和一些比較私密的物件,圓桌的右側有一張書桌,書桌的旁邊是簡易的書櫃,佔地面積最大的要數一個紅木質衣櫃,這個衣櫃分為兩層,上面較大部分都是用來放置衣物,下面各種小型的抽屜用來放置首飾或者是一些細碎的雜物。雖說總體的佈局和我的一樣,但是我的房間一看就是精心裝飾過,花了大價錢的。
李貞麗理了理裙襬,優雅的坐下,其實細看,李珍麗四十左右,保養得當,算是難得的美人坯子,從事這方面的生意,左右逢源,很懂為人處世之道和社會上的交易。
“先喝口茶,潤一潤。”
“謝謝母親。”我象徵性的喝了一口緊,捏著茶杯,不知該如何開口。
“香君,其實母親都知道。
我愣了一下,目光看向她。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咱們是不是要分開了?”
“沒有,母親,你彆著急,我來只是想和你談一談,母親,你常年在外,想必現如今的情況,您瞭解的十分全面,我現在的處境非常不好。昨日,阮大鋮已經派人來強行緝拿過我,雖說短暫性的撤退,但是我相信不久之後,他肯定還會再派人過來找我,到時候我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辦法能擺脫他的控制。”我輕輕柔緩的和他說這個問題。
“母親知道,你彆著急,如果真有這種情況,母親會第一時間保護你,即使付出我這條性命,也不會讓我的小香君受到一點威脅。”
“可是母親,你有沒有想過在這個世道在這種局面性命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除了這梅香樓,滿大街的性命可以隨意的任他們踐踏,外面的人誰不想珍惜生命,誰不想活到自己老去的那一天呢?可是誰知道晚上入睡時眼睛一閉,再次醒來會是在哪裡?我也不是說我們的性命無用,只是母親你不必為了我浪費自己的生命,我有我的命數,您有您的命數,如果我們真的有緣,我們一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再次相聚,人生的終點都是死亡,即使我們不可能再相遇,也會在地底下重逢。”
我淡然的對李貞麗說著真心話,漸漸的,她卻紅了眼睛,到最後,她順手捂住我的嘴,不讓我說出口。
“你這是說的什麼晦氣話?不許你這樣想!”
“可是母親我說的不對嗎?你也不要自欺欺人了吧?你的見識比我還遠,比我還廣,怎能不懂這個道理呢?我知道你是不想與我分開,可是人有聚就有離,相遇總是會要在某一刻分離的,您即使強硬的把我留在身邊,我終有一日也會以另一種方法離開你,您只是不想面對現實而已。”
“你怎可如此狠心?你說這話當真是願意留我在這世上嗎?你就不考慮考慮母親嗎?”
“母親,我,我。”說著,我也紅了眼眶,四目相對,淚瞬間流下,緊緊的相擁在懷中,我們都知道這一抱,怕是最後一次了。
“香君在此多謝母親這些年的照顧,恐怕以後無以為報,只能祈求下輩子再次做人,能幸運遇見母親,當牛做馬來報答這兩世的緣分。”
李貞麗不語,哭哭啼啼的抱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