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著手腕的手力度有些大,又不至於捏疼她,卻又宣示了自已強烈的存在感。

傅行深低下頭,不言不語的看著她掌心跳動的光團。

“你想要拿它怎麼樣?”

雖然傅行深沒有過多的說其他的內容,但蘇晚就是知道,他其實十分警惕。

蘇晚從來不知道原來看著一個人在自已面前甘願去死,是如此痛心的一件事。

她之前只會想著,只要他身體變好了,她就可以走了。

小世界的他只是他的一部分,並不是全部,用大局觀來看,她沒有做錯什麼。

只是她忘記了,對於自已來說回到現實世界是永遠的重逢。

但留下來的那個碎片一樣的他,卻是永遠的別離。

蘇晚眼眶一熱,在傅行深開口時,甚至感到他身體有些微微的顫動。

他甚至沒有質問她為什麼要拿著這團光想要放進他身體裡,只是問道,她想要拿著它幹什麼。

似乎是在等待一個解釋,但蘇晚不用想都知道他會懷疑什麼。

……是覺得她想要把這個東西放進他身體裡,起到一些不知名的作用,然後從這個世界離開嗎?

“你覺得……我想要幹什麼?”蘇晚沒有絲毫反抗他的意思,只是看著他。

她眼眶裡還有淚水,就連臉頰上也滑落了一顆,看起來頗為惹人憐愛,但她自已似乎毫無察覺。

傅行深忍了忍,卻還是沒有忍住,鬆開了抓著她手腕的那隻手,往前微微一伸,冰涼的指尖便拭走了那顆滑落的淚珠。

“哭什麼?怕我不讓你走?”傅行深低聲說。

他說得自然,顯然私下裡想了很多遍。

“我沒有!”蘇晚現在最怕從他嘴裡聽到這個。

好像他的劇本里,就沒有她會留下來的選項,有的全都是她要走的念頭。

他似乎並不覺得自已值得讓她留下。

“我知道……即便我用鎖鏈困住你,但你仍然可以離開,我唯一能留下你的方法,就是讓我並不那麼……‘完美無缺’。”

“但是你要知道,”傅行深伸手,把落在她臉頰上散落的頭髮別在她的耳後,“……比起失去你相比,這不過是一點小傷而已。”

蘇晚知道他一直都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你會怕我嗎?”

傅行深眼眸裡全都是她。

蘇晚手中的光團靜靜的停在她的掌心,只有一呼一吸的閃動,彰顯著它鮮活的生命力。

這明顯就不是現實裡會有的東西。

其實直到現在,雖然他的行為蘇晚並不贊同,但是……但是他也從未傷害過她。

他能做的永遠都是傷害自已,就連把她困在這裡,也不敢做得太過分。

就像現在一樣,甚至會害怕她會厭惡他。

不然也不會說出“會怕他嗎”這樣的話。

她怎麼可能會怕他?

只是……傅行深現在的狀態,還是有些棘手了。

她眸光一閃,有了個主意。

蘇晚低下頭,沒有說話,卻也沒有回答傅行深這個問題。

“我知道了。”

他的聲音像是來自深空,帶著灰色的迴響。

傅行深原本以為自已能夠承受她的懼怕,但當擔憂變成事實。

他去人突然發現自已高估了自已的承受能力。

太愛一個人,是不想要對方怕他的。

即便是傅行深,也不例外。

“我可以不監視你,也不控制你……”

傅行深似乎是直接自我妥協了。

他聲音越發低沉,甚至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這對於他來說,十分罕見,因此也顯得越發令蘇晚動容。

她動了動身體,離傅行深更近了一些。

他卻想要後退,卻又在微微動了一下後停住了動作。

“……你還想我怎麼做?”

“我答應你,只要你不喜歡的事情,我一定……少做。”

“我只是不想你離開我。”

他好像徹底放下了所有的自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甚至給蘇晚一種十分卑微的感覺。

“你知道這個是什麼嗎?”

蘇晚忍下想要擁抱他的衝動,抬了抬手。

掌心中的光團乖巧的打了個滾兒。

“這是什麼?”傅行深垂下眼眸,並不想看。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更加確信,傅行深並沒有容淵時候的記憶。

這個光團,代表了一切的開始,也代表了一切的結束,只是他卻不知道。

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如此排斥的原因。

“……我保證它沒有什麼奇怪的作用。”

“你能再相信我一次嗎?”

傅行深微微往後一退。

他現在還和她並排躺在床上,在細小的行為都會因為這個特殊的場地而變得巨大。

蘇晚往前一湊,帶動了腳踝上輕巧的鎖鏈,在靜謐的空間裡傳出金屬清冽的碰撞聲。

現在他好像才是被逼迫的一般。

“你用了這個,我就不怕你了。”

蘇晚捱得他更近了,傅行深幾乎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他目光閃動,明顯有些遲疑。

蘇晚也並不催促,她前科太多,傅行深現在一個字都不信她都是正確的。

即便不答應她,也很正常。

所以……只能逼一逼。

雖然有點不太好,但她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好在,傅行深並不是一個只會一意孤行的人。

“在這個世界……你過得開心嗎?”

傅行深不知道想到什麼,突然開口說道。

蘇晚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大概是她看著他的眼神有些錯愕,傅行深沉默一瞬便開口解釋:“……你之前走到過高峰,但……陷入低谷的時候十分痛苦。”

“就連這張臉……”傅行深有些心疼的用手覆上蘇晚的臉頰,這上面的傷口已經痊癒,此時觸感柔滑,入手溫潤,只是……

“當時……你一定很疼,”他說著,眼眸裡閃過一絲狠辣,“我動手還是太輕了些,也該讓那些人也嚐嚐你承受過的痛苦。”

說真的,在毀容之後,蘇晚一度十分痛苦。

那個時候,不管讓她去做什麼,只要能恢復她的容貌她都會願意的。

但自從在這麼多的小世界穿梭後,漸漸的,現實中容貌未曾恢復的痛苦都減輕了許多。

她其實很慶幸能夠遇見傅行深,也慶幸他們之間有特別的羈絆。

這讓她覺得毀容的痛苦好像都是一種能夠見到他之前的磨難。

只是傅行深好像並不這樣覺得。

“你一定很恨這個世界,所以每次都迫不及待的進入夢境之中,去見夢裡面的他,或者說……我。”

“這是不是也證明,你在夢裡會比較快樂?”

他說得如此在理,但蘇晚卻覺得……他總是有些自視甚低。

這些話說完,覆在臉上的手也自覺準備收回去。

但還未撤離,便被蘇晚一把抓住。

她按著他的手背,把臉輕輕的放在他的掌心之中。

“傅行深……你不是一貫都很有自信嗎?”

“為什麼這個時候倒是露怯了?”

她眼神眷戀的看著他,這是一種……她自已都沒能察覺的目光。

這是一種只有真心喜歡才會自然流露出的目光。

她用臉頰微微磨蹭了一下他的掌心。

“我的臉,以前是不好看,但你當時不也是個瞎子嗎?”

“我其實很慶幸我最不好的看的時候你看不見。”

“你知道為什麼嗎?”

傅行深抿了抿唇,兩人之間太近,以至於呼吸的起伏都能輕易感知。

“……為什麼?”

他不敢猜。

蘇晚:“誰願意讓自已喜歡的人看見自已最狼狽的模樣?”

傅行深呼吸一窒。

他掌心裡,是過分柔軟的面板,帶著一絲可以溺斃人的溫度。

他覺得自已像是走進了一個名叫“蘇晚”的旋渦。

即便知道她有可能說的一切都是為了騙他接受那個莫名的光團。

但此時此刻,他卻願意心甘情願地走進那個陷阱。

他閉了閉眼,眼眸落在那朵看起來很乖巧的光團上。

像是知道他在看它,光團抖了抖,向他的方向靠近了些。

蘇晚察覺到他的動作,小聲說:“傅行深?”

“比起害怕……”他輕笑一聲,像是終於妥協了一般,在蘇晚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伸手,輕輕的、又帶著一絲決然的、把自已的掌心覆蓋上去。

“我更希望你快樂,如果這是你想要的……”

光團在他觸碰到的那一刻突然四散開來,化作一顆一顆小小的光點,這些光點在兩人之間跳躍,像是水邊的螢火。

一個呼吸間,這些光點像是被花朵吸引的蜜蜂,全都往傅行深身上洶湧而去。

他瞳孔一縮,在光點徹底融入自已的身體中時,腦海像是升騰起一場巨大的由“記憶”組成的風暴。

摧枯拉朽般,席捲了他整個自已。

這份記憶太過龐大,太過冗雜,也太過沉寂。

他彷彿不是自已了,但卻又更是自已了。

人類的身體還是太過脆弱,傅行深只來得及看身邊的人一眼,便在記憶的衝擊之下失去了意識。

“傅行深?”

“你怎麼了?”

朦朧之中,只聽見她有些焦急的呼喊聲。

******

躺在床上的男人睡得有些沉。

蘇晚用手撐著腦袋,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說著的,傅行深這麼一暈倒,她還挺擔心的,但轉念一想,這應該也是正常現象,總不能人一暈倒她就送醫院去吧?

還是先等等看。

希望……希望傅行深醒過來的時候就能夠知道一切了。

她真的不想看見他患得患失傷害自已的情景了。

這麼多個世界過來,她卻從來都沒有跟他“白頭到老”過。

她真的很想很想……和他一直走下去。

那些小世界裡的遺憾和眼淚,全都在這裡會得到終結。

她等啊等,等到自已都在一次發覺有些困了,傅行深卻還沒有醒過來。

距離他失去意識已經快兩個小時了,不是出什麼問題了吧?

蘇晚一邊想著,一邊伸出手去碰了碰男人的臉頰。

“……怎麼還不醒?”

她低下頭,想著自已要不要先去吃個東西墊墊肚子,只是一動,卻覺得手腕一緊。

緊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腰肢被人死死的扣住,胸口和胸口緊貼。

過分熱烈的溫度伴隨著劇烈的心跳聲傳導至她心間。

“你要去哪兒?”

他的聲音響了起來。

蘇晚一愣,隨後又是一喜。

她趴在傅行深的胸前,眼睛發亮的看著他:“你醒了?!”

緊接著又在他身上擔心的摸了摸:“你剛剛暈了好長時間,我都以為你要出事了,怎麼樣?身體有沒有感到哪裡不舒服?”

傅行深深吸一口氣,抓住了亂動的手。

“別動。”

蘇晚果真沒動了。

不是因為別動,這是經驗之談。

但她是沒動,傅行深的呼吸聲卻彷彿在耳邊一般。

搞得人有些怪不好意思的。

不過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

蘇晚抬眸,忽略掉兩人有些升溫的體溫。

“……你現在……還好嗎?”

“你記起來了嗎?”

他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在回憶著什麼。

“嗯。”

他自然是想起來一切。

包括,那些生生世世的小世界裡面的“他”,都更加輕易的融合了。

他伸出手,輕輕的在蘇晚的頭頂揉了揉。

只是那些作為“神”的過往,已經離他太過久遠。

回想起來,那些為了蒼生的記憶像是清水一般,沒有在他的記憶中留下太過濃烈的印記。

反倒是……反倒是第一次捧著那隻小朱雀時,小小生物並不熱烈的心跳聲,他竟還記得。

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當你捧著的小東西太過脆弱,當它只依靠你才活著,當它會說話之後一聲聲的“上神上神”。

有種不是他選擇了她,而是她選擇了他的錯覺。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是不一樣的。

也是從一開始,他就再也不能看著她死去。

因為她若是死了,便是他親手埋葬了自已千萬年來唯一的一絲悸動。

寂寞的神,從此變得只為她一人溫柔。

傅行深腦海中閃過許許多多,“上神”當局者迷的念頭。

“那……你還擔心我會走掉嗎?”

蘇晚小心翼翼的說。

傅行深搖搖頭。

他知道不會的,他也知道,她一直都在向他靠近。

離別固然痛苦,但若是能夠擁有現在的一切,他還能承受千萬次的離別。

“那就好,那就好,”蘇晚拍了拍胸口,突然就有些生氣的捶了他胸口一下,“現在清醒了吧?我都說了不會離開你了。”

“我不能走,我也不想走。”

“傅行深,”蘇晚有些不太自在的咳嗽一聲,“要是你不放心,咱們就結個婚,然後生個孩子玩玩?”

傅行深面色深沉:“不好。”

“什麼!”蘇晚又錘了他一下,“你還拒絕我!你是不是記起來所有事情,就不把我這隻小小朱雀看在眼裡了?”

“……沒有,”傅行深嘆口氣,直接伸手更加緊密的擁抱著她,在察覺到蘇晚因為他的動作而安靜下來之後,低頭在她耳邊說,“我想跟你結婚,想跟你一輩子在一起。”

“也想天天在我的床上親眼看著你醒來。”

“更想日日夜夜的擁抱你。”

“還想……”

傅行深像是突然打破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整個人都有些過於放得開了。

什麼話都往外說,反倒是讓蘇晚面紅耳赤的。

“……你、你別說了!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你以前都不愛說這種話的!”

蘇晚勉強抵抗著傅總的深情告白。

“……我以前就是說得少了,才讓你覺得,”傅行深低頭在蘇晚紅透的臉頰上一吻,“才讓你覺得,需要生個孩子來打擾我們來之不易的二人世界。”

蘇晚捂住臉:“你以為我想生嗎?是誰天天跟分離焦慮症似的?!”

“……不生,”傅行深在她脖子上啄吻,“但可以結婚。”

“蘇晚,我很想娶你,非常……非常想。”

他一邊說著,一邊吻。

像是永遠也不夠。

蘇晚說話的聲音已經變得斷斷續續了:“……你、你這是犯規。”

“不算。”

傅行深手上一動。

只聽見一聲布帛開裂的“哧啦”聲。

蘇晚的聲音低了下去:“……傅行深,你、你好樣的……”

“我很好,我比他們每一個人都好。”

男人躁起來真沒別人什麼事兒。

“我能陪你一輩子,他們不能……”

蘇晚像是落在岸上的魚,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連鼻腔都好像是熾熱的。

“……你這是在吃醋?”

“不可以嗎?”

“哪有自已吃自已醋的?”

“……傅行深……”

“你輕點……”

數千次的思念和渴求,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而夜,還很漫長。

很久之後,他看著累暈過去的人,低頭在她汗溼的額頭上落下一個輕吻。

知道她現在聽不見,他還是輕聲說了三個字——

“我就吃。”

時光永遠往前,而思念和守護就在身邊。

這一世,他們一定能相守到老。

傅行深眼神溫柔下去,低頭在她嘴邊輕吻。

又像是永遠親不夠似的,再次加深。

黎明劃破黑暗。

但夜晚,卻不止於此一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