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泊岸花院。

三樓的開放式窗臺連著臥室,法式拱形雙開門半敞,垂著白色窗紗,被晨風吹得鼓起又落下,猶如淌著光的輕柔海浪。

藍芷就在這片海浪般的拂動中緩緩醒來。

床尾不遠處有一道用水波紋玻璃磚砌成的隔斷,將睡眠區跟休閒區分開,讓人能在柔和的光線中自然醒。

這是藍芷裝修這棟別墅時自己做的設計。

諸如此類的構思還有把三樓整層都做成她的個人活動區域,其中包括需要搭梯子拿書的書房,放了鋼琴和架子鼓全屋包了隔音棉的練習室……

以及把二樓分割成三個套間,每個都有獨衛,分別給保姆方姨、助理唐筱、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客人住。

甚至一樓還有個巨大的化妝間,走紅毯或出席商務晚宴時需要讓造型師帶著東西上門,給她挑禮服選珠寶做妝造。

藍芷睡眼惺忪地想,要真是把這別墅賣了,她還真捨不得。

後來的買家就算買了,看到這房子內部格局,估計也是兩眼一抹黑,全得砸掉重做。

那多不好意思啊。

藍芷為自己找到了很好的理由:這麼折騰,那就不賣了。這可是人生中第一套房,死都要好好留著。

青綠色的床單色調溫和,質感柔軟,躺在上面像躺在芳草甸。藍芷打了幾個滾,撈起床頭櫃的手機。

給律師發訊息:

【王律師您好,我決定了,讓馥麗申請破產。我會通知公司各部門協助您處理各項事宜。】

給馥麗人事部、法務部、財務部的群聊發訊息:

【各位總監上午好,可以開始進入員工遣散流程了,麻煩大家算出一個賠償金總數額報給我,如果公司賬戶不夠支付,剩下的從我賬上劃。】

給家族信託基金的理財顧問發訊息:

【您好,我考慮好了,我母親給我設立的信託,裡面的錢麻煩您幫我全部取出來。】

忙完這一切,藍芷把手機一扔,和天花板的水晶吊燈大眼瞪小眼。

方姨知道她無論前一天多晚回來,這個點基本都會醒,於是上樓敲門:“小藍,起床了嗎?”

藍芷沒有小名,她是單親家庭,跟著母親在法國生活到七歲才回國,那時外公外婆也不在了,家裡人丁稀少,沒有別的親戚。

只有不能生育的方姨對她視如己出,喊她一聲小藍,把她從七歲帶到大。

“我起床啦。”藍芷跑過去開門,腳步輕快彷彿一隻撲巢的小鳥。

“今天早飯給你做了小籠湯包,”方姨見她心情好,自己也跟著開心,“看你昨晚回來挺高興的,我就琢磨著你今天應該有胃口吃飯了。”

“謝謝方姨,讓您擔心了。”

“跟方姨還說什麼謝呀,趕緊洗漱,我下樓上鍋蒸湯包了。”

“行。”

電動牙刷的嗡嗡聲中,藍芷回想:她昨晚回來時,挺高興?

有這麼明顯?

咳咳,牙膏沫嗆到了。

也就淅淅瀝瀝哭了一會兒,掉的眼淚都有人用手捧著罷了。

這擱誰誰不感動,才不是故意高興的。

藍芷面無表情,把牙膏沫吐掉,咕嚕嚕漱口。

-

別墅一樓餐桌。

唐筱已經起床,一邊抱著杯豆漿一邊用ipad看新聞,見藍芷這個月第一次下來吃早飯,表情很是驚喜:“我藍,你終於肯吃飯了嗚嗚嗚嗚……”

唐筱說白了也只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性格還屬於活潑開朗那一掛的,沒有顧宇在場時,她對藍芷就跟小姐妹一樣哥倆好。

當然,也是因為藍芷聽“姐”這詞聽煩了。

方姨端著三籠湯包走出廚房,“那可不麼,今天是個值得高興的大日子,你們倆都多吃點,吃完這些,不夠我再去蒸。”

藍芷連忙打住:“夠了夠了,我是有食慾了,不是食量突然堪比巨龍了。望周知。”

唐筱故意湊近藍芷,手擋著臉,說悄悄話:“方姨今天六點就起床去菜市場買鮮豬肉,七點就在剁肉和包子餡兒了,我下樓喝水差點兒被嚇死。”

方姨好笑地翻白眼,“唐筱,你真以為方姨聽不見吶?方姨耳朵還沒背呢。”

之前藍芷沒胃口吃飯,連帶著方姨也食不知味,沒興致研究做飯。這下終於好了。

“趁著你們這麼高興,我宣佈兩個訊息。”藍芷故意朝方姨飛快眨眼,模樣像小女孩撒嬌。

“第一,馥麗宣告破產。第二,我和傅承分手了,原因是馥麗破產了,他媽怕我連累他。”

語畢,她抄起筷子夾湯包,“我說完了,開吃。”

方姨筷子懸在半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啊,好的,吃,吃。”

藍芷笑出聲,“方姨,您放心,我還在賺錢呢,你的工資我還付得起的。”

唐筱倒是昨晚就知道了藍芷跟傅承分手,但馥麗破產她是現在才收到訊息,之前藍芷捂得嚴嚴實實。

“馥麗是我媽百分百控股,現在她去世了,按理說我應該繼承馥麗,但是不巧,它偏偏要破產了,所以,破產清算也還不上的一部分錢,可以由我還,也可以不由我還。”

藍芷語氣輕描淡寫。

“就看各家媒體會不會扒這個事情了。”

“不過我已經做好決定了,我來還。”

她一手摟住一個:“好啦,你們倆不要愁眉苦臉,我保證,這棟房子,會留下來,你們的工資,我照發。”

“這都不是什麼大事,懂了嗎。”

方姨和唐筱對視,暫時藏起心裡的擔憂。

“是啊,你還這麼年輕,千金散盡還復來,方姨相信,損失的這些錢,你都會賺回來的。”

唐筱往嘴裡塞了一隻湯包,顯出津津有味的樣子,“沒錯!”

“至於傅承,害,現在你們分手了,方姨也不藏著掖著了,我當初就覺得你倆不合適,你非要答應他跟他在一起,還好還好,總算分了。”

“噗,”藍芷笑噴,“為什麼你們都不喜歡他。”

方姨:“他沒擔當。”

唐筱:“他媽寶男。”

中肯的,客觀的,正確的,一針見血的。

“收到,我們可以認真乾飯了嗎姐妹們?我並不想在這麼好的天氣裡聊前男友。”

唐筱:“對,不提了,晦氣!”

方姨:“我最後說個總結詞,我認為,這手,分得好。分得真好。”

藍芷忍住笑抽的嘴角,咬破一隻湯包的皮,鮮美湯汁香氣四溢,溫度剛好,流過咽喉,暖人心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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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湯包要專心致志,否則一不留神就會被滋一身,要麼就燙一嘴,三個女人都用餐完畢後,窩在客廳沙發重新開啟話匣子。

方姨問:“昨晚送你回來的那輛賓利,上面坐著什麼人吶?含情脈脈的喲,看你上樓亮了燈他才走的。”

“光衝這一細節,他就比傅承強多了。”

唐筱搶答:“這題我會!是萬青總部空降過來的太子爺,大家都叫他司先生,萬青您知道吧,就我們這個小區的開發商。”

方姨瞪大眼睛:“萬青我肯定知道的呀,全國那麼有名的。小藍,這麼個大人物,怎麼會親自送你回來,我看他還是自己開車的咧。”

“咳咳,實不相瞞,”藍芷驕傲地挺了挺胸脯,“他是我歌迷。”

“還是大粉,土豪粉,粉絲頭子。”

“為我包一整天全Z國最貴廣告大屏給我做生日應援的那種。”

三句話讓兩個女人瞳孔地震,嘴巴張得看起來可以塞進一籠湯包。

藍芷滿意了,頭靠在方姨的肩膀,一邊吃水果一邊刷手機。

昨晚傅承發了五十多條留言打了二十多個電話就消停了,聊天框已經被其他人的頂下去。

【寶,馥麗破產的事,你後面差多少錢跟我說,我給你補。】——林妮

藍芷揉揉發酸的鼻子,回覆:【不用了寶,你的錢乖乖地留著自己花,馥麗破產的事我可以解決。】

為了徹底打消林妮這個念頭,她故意說:【你那點閒置的小錢錢,全給我也補不了這窟窿的,我還不想被謝行舟追殺。】

林妮秒回,連發五個哭泣黃豆人表情。

【老謝才不會,老謝說就衝你跟傅承分手他願意給你在奧體中心辦一場演唱會慶祝,放一百發竄天猴煙花的那種。費用他兄弟掏。】

藍芷:【?他哪來的兄弟?】

林妮:【昨天現拜的把子,司寂竹。】

藍芷:【……傳說中的“我請客他買單”是吧。】

【你家老謝是懂借花獻佛的。】

不過昨天司寂竹帶她吃飯,籤的謝行舟的單,他倆半斤八兩吧。

眼睛看到了某個名字,手就會不自覺往那個人的微信聊天框劃。

藍芷點進司寂竹的微信,朋友圈啥也沒有,就跟他臉一樣白淨,背景和頭像的照片都是冰島的鑽石沙灘。

黑沙灘,灰海面,紫夕陽,白波浪,晶瑩剔透到如同鑽石的大顆冰塊,孤獨的冷色調構成了世界盡頭的凜冽仙境。

他身上的冷杉氣息彷彿透過這張照片,縈繞在她鼻間。

藍芷把頭像照片點開放大,打算看一眼就退出——

結果她手滑,多點了兩下。

空空如也的聊天框頓時冒出一條系統提示:【我拍了拍“SJZ”】

???人麻了。腳趾抓地了。要摳芭比夢幻城堡了。

她要去跟微信官方投訴,為什麼拍一拍不能撤回!

不對,好像撤回也沒啥用……為什麼撤回了還要提示對方!

還好太子爺今天似乎重新投身到事業中去了,過了半小時也沒見回覆,估計忙得不可開交。

……希望他工作群的訊息能把她的聊天框頂下去,信女虔誠發願,謝謝。

水果吃完了,藍芷把叉子一撂,“姐妹們,陪我上樓,把我那些還值點錢的包包和珠寶挑出來,然後你們找回收奢侈品的二道販子,幫我賣掉,要靠譜的啊。”

“啊?”唐筱好惋惜好遺憾,“你不留著它們做你的嫁妝本兒啦?”

方姨也勸道:“小藍,女孩子要留著點東西傍身的,你那些包包和珠寶,二手也賣不了幾個錢,再說了,你把東西都出掉了,以後出席商務場合,你戴什麼?戴普通的要丟份兒的。”

藍芷哭笑不得:“我結婚不知道猴年馬月呢,還想著嫁妝。而且從我和傅承的相處來看,我感覺我不是戀愛結婚那塊料。頭不夠癢,長不了戀愛腦。”

“我會留幾個重要的款用來撐場子的,方姨您放心。至於傍身的東西……”

她微微一笑,“我有房子,有事業,這才叫傍身。”

-

蓮川萬青大廈。

“馥麗的經營狀況大致就是這樣。品牌創始人藍女士原本是法國某頂奢品牌的高階調香師,回國後創立馥麗香水,蓮川的商場當時只有零星幾家香水品牌,馥麗由此得以闖出一片天地。

“但藍女士似乎江郎才盡,近幾年設計的香水,都市場反響平平,蓮川的城市知名度提高,吸引高階商場和國際奢侈品牌入駐,香水市場競爭激烈。”

“藍女士想搭電商這趟車,但是制定了錯誤的戰略,沒外包給專業的第三方電商團隊,自己搭了個班子摸石頭過河,結果銷路沒開啟,資金鍊反而燒斷了。”

謝行舟的助理拿著昨天連夜趕出的檔案資料,做著簡要的彙報。會議室外來來往往的其他員工戰戰兢兢,心想:

媽耶,昨天不是接風宴嗎,為什麼太子爺今天就來上班了!而且是早上!八點半!就已經跟謝總在會議室開會了!這麼卷的嗎!萬青說好的朝九晚五上班制呢嗚嗚嗚……

司寂竹一目十行翻完了檔案,問:“那藍女士的死因呢?”

謝行舟對助理點點頭,示意接下來沒他的事了。

“那天藍芷趕到醫院後沒多久我也帶著林妮過去了,醫生說是過度勞累導致的猝死,而且藍阿姨之前有心臟方面的基礎病。”謝行舟答道。

司寂竹手指頓了頓,“排除他殺的可能?沒有做過屍檢?”

謝行舟愣怔,“沒有,各項症狀和指標都符合猝死的情況,藍芷想讓藍阿姨早點入土為安,不想她走得不體面,葬禮上連遺體告別儀式都沒有,只留了照片弔唁。”

斟酌了一會兒,謝行舟謹慎開口:“藍阿姨的性格……比較雷厲風行,強勢獨立的事業型女性總會引起一些富太太的反感,但那些人掀不起什麼風浪,最多使點小絆子,蓄意謀殺這事,她們不敢的。”

司寂竹點頭,笑了一下,“是我個人問題,我草木皆兵了。”

“給你助理放一天假吧,昨天晚宴我臨時把他支走讓他去查馥麗,估計他熬了大夜。”

謝行舟大手一揮:“小事。”

助理受寵若驚:“司先生,我沒關係的,這是我應該做的,不用放假……”

“行了,”謝行舟衝門口抬抬下巴,“大老闆給你假你都不要,你傻啊?趕緊收拾東西,回家睡覺,今天照樣算你出勤。”

剛畢業的應屆生助理內心感動得眼淚汪汪:這夜沒白熬……我要在萬青幹到死……

目睹助理春風滿面從會議室出來徑直穿過前臺奔向電梯的其他員工:???他怎麼走了?

隨後,公司企業微信大群釋出了一條置頂訊息:【各部門負責人注意,今天周特助休假,各項需要找謝總處理的事宜請直接私聊謝總。】

直。接。私。聊。謝。總。

雖然萬青一向氣氛歡快沒什麼辦公室政治,但這六個大字還是狠狠驚呆了所有人。

司寂竹悄無聲息進了群,沒管群裡又掀起的一陣騷動。隨後切到私人微信,查收他今天出門後就沒看的訊息。

母親問到了蓮川習不習慣,回覆了。

蒙叔問蓮川新房的院子裡要種什麼花,回覆了。

……嗯?【Lan拍了拍我】?

昨晚在泊岸花院他加了藍芷微信,一直沒起備註。沒想到藍芷先戳他了。

雖然他知道肯定是手滑。

但機會不逮白不逮……

“叮——”在衣帽間忙活的藍芷聽到微信提示,開啟。

【蓮川老一輩人的話要信的,不能夜裡去天青湖,我好像真沾上了點什麼東西。】

藍芷頓時背後發涼:司寂竹你這人又在搞什麼飛機。

她只回過去一個問號:【?】

司寂竹眼裡滿是細碎的笑意,慢悠悠敲下:

【不然怎麼有個女鬼,拍了我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