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沈小君還是被奶孃牽過來了,不,更準確的說是奶孃被牽過來了。

奶孃看了一眼溫染塵,有些害怕,只能行了禮後對沈靜嫻解釋道,“還請皇上恕罪,公主一直吵著要過來,奴婢勸不住。”

沈靜嫻擺了擺手,“嗯,你退下吧,天色也不早了,今日就讓君兒在這裡睡。”

沈君一聽,眼睛就亮了,自從她三歲以後父親就不許她再和孃親一起睡,但其實她還挺喜歡和娘一起睡的。

“嘿嘿嘿,娘最好啦。”

沈靜嫻習慣了沈君的甜言蜜語,暗示她也不能冷落另外一個,“那爹爹就不好嗎?爹爹離開那麼久,你有沒有想爹爹?”

沈君一聽,也噠噠噠地跑過去握住了溫染塵的手,“爹爹,小君好想你。”

溫染塵的身體有些僵,還從來沒有小孩子願意靠他這麼近,而且,她叫自己爹爹。

她的手很小,只能握住自己的一根手指,可是很軟。

就算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孩子,溫染塵冰封的心此時也有了些許鬆動。

如果他能有一個正常的人生,是不是,也會有這樣一個孩子。

溫染塵忍不住柔了柔沈小君的臉,手感很好,就跟他想的一樣。

只是沈小君被捏了一下後突然歪著頭疑惑道,“奇怪,爹爹今天總感覺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溫染塵心中一跳,不禁感慨這果然是另一個他的孩子,很敏銳。

沈靜嫻卻沒在意,夾了菜扔到溫染塵碗裡,隨口說道,“你爹爹今天很累,現在都還沒用膳呢,不可以鬧他。”

聞言,沈君乖巧站好,點了點頭,自覺道,“好,那我去幫孃親批奏摺。”

沈靜嫻:……

溫染塵:?

有被無語到的沈靜嫻瞪了溫染塵一眼,像是在說看你教的什麼東西。

溫染塵突然有些委屈,臉上露出了自從來到這裡後的第一個真實表情。

他怎麼覺得這個世界的自己,不太正常?

“你忘了孃親跟你說的了,晚上不可以看書,對眼睛不好,你乖乖玩一會兒,孃親等下就來陪你玩。”

沈小君再次靈魂發問,“那孃親會陪我下棋嗎?”

沈靜嫻再次為難,圍棋這個東西,她是真的不會啊,怎麼學都學不會。

不過好像也正因如此,所以沈小君很喜歡跟她下?畢竟對上溫染塵老是輸,只有對上她能找到自信。

唉,她現在是體會到當媽的不容易了。

“可以,只要你不嫌棄孃親下的不好。”

“不會嫌棄的,我只是想要孃親陪陪,其實也不一定要圍棋,五子棋也可以……”

五子棋啊,這個她會!

“好,孃親待會兒陪你玩五子棋。”

沈君終於滿意地跑開了。

溫染塵嚥下一口又一口的菜,突然發現,竟然都是他喜歡的口味。

“你也真是,不要再嚇唬人了,看看奶孃被你嚇的,你平時裡朝堂上唬人也就算了,對著孩子的奶孃較什麼勁兒,她又不可能攔的住君兒,天天這麼嚇唬人,你看看這宮裡的嬤嬤,宮女,太監,哪個不怕你。”

溫染塵被這一頓輸出整懵了。

第一個反應是她怎麼看出來的?自己剛才的眼神明明很隱蔽。

第二個反應是她這麼敏銳怎麼就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是真的沒發現,還是……不願打草驚蛇。

第三個反應,也是最真實的反應,愉悅。

他竟然因為這樣一段數落自己的話而感到高興。

溫染塵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沈靜嫻卻覺得他是在沉默抗議,火氣也上來了,“我不知道你今天到底在鬧什麼,但是孩子的事情我認真的告訴你,不要太早讓她接觸那些骯髒的東西,孩子心裡一旦裝了事,就會懷疑這個懷疑那個,我想讓她看見的,是美好的事物,是生機勃勃和真誠,不是一天到晚疑神疑鬼,覺得別人想害她。”

這樣的一番話明明是在說孩子,可溫染塵卻覺得這更像是在說自己。

沒錯,他不信任任何人,他只能看到骯髒,所以他也沒有活下去的慾望。

美好的事物,生機,真誠,從來沒有人給他說這些。

他有的,只有生存,算計,報復,利用。

“但她要達到的位置,就不能有真心。”溫染塵反駁。

可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反駁誰。

“什麼位置?只要她沒成仙,那就是人。是,她以後要承擔天下百姓的期望,高處不勝寒。可她若一輩子都只是個孤家寡人,你希望我們的女兒變成那樣嗎?”

溫染塵不說話了。

沈靜嫻則在一旁生氣。

她氣的是,溫染塵很疼愛沈君,可同時他對沈君的期望也太大了,或許是自己曾經說過不會再生孩子,溫染塵便想讓這一個做到最好。

可他不知物極必反。

沈靜嫻也能理解,溫染塵沒有當父親的經驗,他的經驗也來自於他的父親,自然是沒有可信度的。

所以這兩年沈靜嫻經常會打斷溫染塵的授課,帶著沈君出去玩。

溫染塵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沉聲道,“方才是我錯了,你別生氣。”

沈靜嫻的氣在聽見溫染塵認錯後就已經散了,但她還是繃著,“一會兒你要給我和小君講故事才行。”

溫染塵會講故事,可溫染塵不會講故事。

明明不會,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好。”

晚上,溫染塵笨拙地講著歷史上有名的戰爭故事,甚至已經準備好了一旦沈靜嫻問今日怎麼講的故事同以前不一樣該怎麼糊弄過去的說辭,可沒想到,沈靜嫻根本沒聽,光是聽見開頭就睡著了。

沈君原本聽的很精神,多虧沈靜嫻,很快也睡的十分香甜。

溫染塵看著熟睡的母女倆,沉思了很久。

半夜,溫染塵離開了宮中,沒有驚動任何人。

他根據印象中的路線來到了記憶中的公爵府。

府還在,卻比他記憶中的還要破敗一些,影影約約能聽見裡面的吵鬧聲,然後……聲音越來越近。

“當年不是為了救你,我何至於丟了爵位,如今你竟然揹著我偷男人。”

“你這麼多年不思進取,還由得我們的女兒受苦,我為何不能謀更好的出路?!”

“你站住,你今日敢踏出這裡一步,我們便就此恩斷義絕!”

“求之不得!”

溫染塵還站在門口,門一下從裡面被開啟,他便和這位曾經的公爵寵妾面面相對。

宋潤之在裡面看到溫染塵也是急忙迎了出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皇上有何吩咐?”

溫染塵對他們這樣的態度感到很新奇,以往這兩人看到他從來都是眼高於頂,何曾如此謹小慎微。

“宋妍可在?”

聽到溫染塵提起宋妍,宋潤之也沒有多想,只當是皇上有要事招見宋妍。

畢竟溫染塵和宋妍不對付這件事,朝臣們都知道,就算他們深夜相見也不可能有什麼別的想法。

於是趕緊回道,“將軍可是去了公爵府?公爵此時若是不在,那或許是在靖王府。”

溫染塵點頭,也沒追問,轉身離開了。

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資訊。

宋妍還活著,成了公爵。沈靜嫻還活著,成了皇帝。雲逸還活著,統一了天下。他也還活著,過著平靜的生活。

這個世界,怎麼能這麼美好呢?是他的夢嗎。

溫染塵沒費什麼功夫就找到了現在的公爵府,宋妍在這一帶很有名。

溫染塵沒有走正門,而是翻牆走的,院子裡有不少護衛,不過都攔不住他。

很快,溫染塵憑藉自己曾經對宋妍的瞭解很快鎖定了一個房間。

他才剛靠近,房內的人就有了動靜,溫染塵立刻明白,他被發現了,但他沒有動,就那麼光明正大地等著人送上門來。

宋妍謹慎地離開屋內,發現那位她以為的“不法之徒”竟然是溫染塵,頓時慌亂了起來。

溫染塵見宋妍看著自己以後情緒無法自控的樣子,他突然覺得很懷念。

對了,這才是正常的,以往那些女子見到他都是這樣的反應,似宮中的那位,才是不正常。

溫染塵才這樣想著,下一秒,宋妍開口,就讓他認清了現實。

“可是殿下出了什麼事?”

溫染塵:?

事情好像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你怎麼會問這個?”

宋妍一臉無語地看著他,“若是殿下無事,你大半夜不陪著皇上和公主跑這裡來做什麼,有病嗎?”

宋妍的話毫不客氣,見溫染塵不說話,便繼續說著她的猜測,“你若是因嬌嬌的事而來,我也幫不了你,她確實有些怕我,可她有錢,她願意給皇上買男寵我也阻止不了。更何況,皇上哪次沒有拒絕,你就別再來我這裡確定陛下的心意了。”

溫染塵:……

“我……”

“誒,若是文臣那邊上摺子的事你也免開尊口,他們要寫什麼都是他們的權利,我不可能為了一己之私阻止他們發表自己的政見,更可況,朝臣們鬧著充盈後宮,陛下哪次沒有拒絕,可傳承子嗣是大事,後宮納不納又是一回事,你總得讓朝臣們有個說話的權利。”

“我……”

溫染塵原本只是想來問問宋妍過的好不好,如今想來,宋妍過的很好,過的不太好的,反而是他。

“你什麼?”

溫染塵突然沒話說了。

“沒什麼。”

“你就偷著樂吧,當初你能娶到殿下不知多少人想把你拆吞入腹,更何況陛下如今對你這般好。”

溫染塵看著宋妍一副她和陛下很熟的樣子,突然有些吃味,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話已經說出了口,“陛下讓我替她批奏摺。”所以陛下跟我更親。

“嘖,你可真是越來越懶了,你可知在你離開京都這段時間我替你批了多少奏摺,怎麼?才回來就不想幹了,你不幹活陛下累著怎麼辦。”

溫染塵突然就心累了,他不想再說話了,走了。

宋妍看著離開的溫染塵,抱怨了一句,矯情。

跟小媳婦似的。

不過,今天的溫染塵有些不對勁,竟然沒有反駁她。

她得和皇上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