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金家山和城北慈雲山岙兩處的將士,一刻鐘前動了起來,所有兵器都準備妥當,緩緩向著臨安城南北門而來。
行蹤隱秘,不被外界所知。
靖遠侯張譚看著遠去的親衛和自己府上的護衛,微微一笑。
“親衛郎劉志信確有識人之明,這傢伙還是一如既往的犀利。”
“可是侯爺,曉芒這樣跟過去沒事嗎?”
“都是大宋子民,豈有不出力之理?”
張譚笑得很神秘。
莽夫點了點頭,一路跟了過去。
正月十四,臨安城。
皇城使夜明緩緩說著蘇秉燈的計劃。
令步安想不到的是,蘇秉燈打一開始就判斷出了他的身份。
“夜明,你不必誆我。半年了,整個皇城司都不曾摸到過我的影子,蘇秉燈那個通緝犯來皇城司不足一個時辰,連詢問都沒有,只是翻了翻眾人的資料,查詢了皇城司執行的規律,就能查出我的身份?我不信。”
不得不說,步安有自信的本錢。
蘇秉燈來之前,夜明確實也查了很久,沒有任何的線索。
至少在此之前,步安所有的安排都十分完美。
夜明理了理眼前的那一縷頭髮,給了步安一個回應:
“其實當初,我也不曾抱全部的希望,只是想要藉助一下外部的力量,看看能否有所突破。畢竟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那你現在看到希望了嗎?”
忽然,夜明的身後傳來一個粗獷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滄桑。
趙憶南興奮地回頭,就像是警犬聞到了敵人的蹤跡,小貓感受到了風的力量,一個聲音引發的反射弧,帶給趙憶南的真的是希望,不同於夜明的希望。
蘇秉燈邁著疾步而來。
見到蘇秉燈安然無恙的那一剎那,趙憶南似乎感覺心跳漏了一拍,時間停滯了片刻。
真的,他安好,一切就是晴天。
所有的所有,趙憶南都埋藏在心裡,除了眼神的關切和不由自主的轉身注視,其他沒有任何表現,一如既往的平靜。
蘇秉燈選擇了先與趙憶南對視,送上一個微笑。
隨後再接夜明的話。
“你來了,不就是希望嗎?”
夜明欣慰一笑。
步安卻變得更加不安。
蘇秉燈蘇閻羅的名聲,尋常百姓興許不知,可是在臨安城的黑白兩道早就傳遍了。
步安身為皇城司之人,自然一清二楚。
傳言蘇閻羅對待犯人,無所不用其極,只要折磨不死,就往死裡折磨。
看著蘇秉燈凌厲的眼神,步安結結巴巴地質問:
“蘇秉燈,你,你怎麼還活著?”
蘇秉燈並沒有理會步安,而是對趙憶南說道:“趙中郎,讓望樓通知呂梁,務必要抓住陳西弄出現的李隆社。”
“蘇秉燈!”
“蘇秉燈,你不說話算怎麼回事?”
“我知道,你,你肯定憋了一肚子的壞,想著如何折磨我,我不怕!”
“……”
步安的聲音已經從原來的怒吼,逐漸變弱,變得涕淚齊下。
蘇秉燈就是故意不理會步安,讓他摸不著頭腦,頂著自己的幻想發愁,直到變得不安。
此刻,蘇秉燈明白,時機已到。
“這是連環計,我要去查運河工程之事,其實在場的只有皇城使、親衛中郎、你和我四人知曉。”
“不可能,我是從望樓傳遞給親衛的資訊中看到的,又不是別人告訴我的。”
“那條資訊是真的,只不過我們知道你會迫不及待地去看資訊。因為你偷聽到我們在討論調查運河工程之事,需要人員安排,自然會透過望樓。據我目前所知,運河工程與黃巾軍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而你的行為正好印證了我的猜測。”
“果不其然,你提前截胡瞭望樓資訊,因為資訊一旦到了望樓監判事姚江手中,沒有半個以上的時辰是出不來的,到時候再通知外面的黃巾軍根本來不及。所以你火急火燎的先將資訊截胡,又將資訊透過某種渠道傳遞出去,讓黃巾軍派人在半路截殺,以免黃巾軍行蹤暴露。”
“原來如此,你就是利用了我時間緊迫這一點,皇城司和望樓監裡面沒有人會因為調動令而匆忙,除非是被調查的物件。”
“你很聰明。就是遺漏了一點,這麼重要的行動,怎麼會透過望樓傳遞行動的路線呢?連具體的時間都說的一清二楚。”
“我怎麼沒想到,根本沒有懷疑過那條資訊的真假。你們根本不是遭遇,而是守株待兔。”
“關心則亂!”
“蘇秉燈,算你狠,居然甘為誘餌,引黃巾軍出手。”
“過獎了!我這一露臉,不僅引出了你這個內奸,還誘出了李隆社這條大蛇,更確定了運河工程的問題,一舉三得。若是你配合的好,或許還能有另一件重要的收穫。只可惜,李隆社還沒有被抓到,否則也用不到你了。”
“配合?大宋這個朝廷,哪裡還有資格讓我配合?”
“嘴倒是挺硬,剛才還在發抖呢!”
夜明一旁的飛雪看不慣步安那個樣子。
蘇秉燈微微一笑:“別急回答,你的事,我都知道!”
“是嗎?說說看!”
蘇秉燈忽然改變了語氣:“你想著,若是咬緊牙關,黃巾軍那還有希望會來救你,若是被他們知道你鬆了口,根本沒有活著出去的機會。”
“知道就別問了,免得浪費口舌。”
蘇秉燈並沒有生氣,不緊不慢地翻開步安的資料。
夜明和趙憶南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似乎在他們看來不動刑,想要讓一個內奸坦白並不可能。
“你知道黃巾軍有一句名言嗎?”
步安搖了搖頭。
“一個毫無價值的人沒有存在的必要。”
“什麼意思?”
“步安,李隆社僥倖逃走,但也不全是壞事。天后一旦知道他的遭遇,不用細想就能明白,定是中了圈套。而這個阻擊的訊息是從你這裡傳送過去的,你說他們會怎麼想?”
“還能怎麼想,訊息有假唄!”步安脫口而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問題。
蘇秉燈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步安,輕快地挑動著兩條濃眉。
步安忽然意識到蘇秉燈話裡有話。
訊息有假,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傳遞訊息的人不再能接觸到真的資訊,另一種是傳遞訊息的人被發現了。不管哪一種,對於黃巾軍來說都變成了無用之人,毫無價值之人,甚至還可能受不了審訊,吐露些黃巾軍關鍵資訊。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
步安的眼神突然失去了光,似乎看不到希望。
“步安,其實你心裡十分清楚,黃巾軍的做法歷來如此,內部之人失去利用價值只有死路一條,只要你踏出皇城司一步,他們會追著你到天涯海角。如今整個臨安城,整個華夏大地,只有這裡,只有皇城司能保住你的命。”
“……”
“另外,你不用擔心,我看過你的資料,你妻兒親衛已經派人去接了,相信此刻已經在皇城司門口。”
趙憶南和夜明不得不佩服蘇秉燈,敏銳地捕捉到了步安的內心,一招釜底抽薪,三言兩語,就讓步安失去希望又重拾希望,瞬間就瓦解了步安的心裡防線,恐怕從事審訊幾十年的老審判都不一定有這般水平。
蘇秉燈站著等候步安開口。
不過步安還是留有一招。
“好,等我妻兒站在我面前的時候,你們想知道什麼,只要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好!”
蘇秉燈拍了拍雙手,將粗糙的手放在鼻子下擦了擦。
審訊室外,傳來了女子與小孩的聲音。
聽到這聲音,步安身上的開關如同被觸動了一般,流下了淚。
女子和小孩走進了審訊室。
步安安撫著妻兒,讓他們一定待在皇城司,任何地方都不要去。
皇城司的護衛護送兩人出室門。
步安開口確認:“蘇秉燈,你答應我的,一定要保證我們的安全!”
“皇城使夜明、親衛中郎趙憶南都可以保證。”
步安安心地點了點頭。
原來步安是黃巾軍的一名偏將。為人機靈聰慧,五年前剛入皇城司就得罪了當時的臨安捕快總魯梵天。家中的妻兒經常受到魯梵天的騷擾,他本身因為皇城司職責所在,無法表明身份,不得不一再忍讓。最後,被魯梵天逼迫地無家可歸,妻兒也被逼入絕境。
黃巾軍利用這一點,出手相救,還給了步安一大筆錢,那是他在皇城司做一輩子都無法得到的,還許他黃巾軍偏將之位。而條件只有一個,讓他潛伏在皇城司,等到需要之時好好配合就行。步安經受不住這麼大的誘惑,答應了。
起初,步安還內心惶恐,後來黃巾軍一直沒有聯絡他,他也忘了這件事。直到半年前,黃巾軍突然聯絡他,讓他提供訊息。步安明白,自己已經無法拒絕,所做之事若是抖露出來,不僅皇城司裡待不下去,黃巾軍也不會放過他。
“黃巾軍是如何聯絡你?”
“城西洪福橋邊上有一個花市,花市最北面的那個攤是他們用來傳遞資訊的。他們會把需要關注的物件放進花裡,我老婆會定期去取。等我輪值出去,就會偷偷記住他們的要求,帶回皇城司。”
“你又如何將訊息傳遞出去?”
“萬事廳中央的水池是流動的水,聯通著外面的茅山河。每次需要將訊息送出去的時候,我只需要把訊息用油布包住,放進竹筒裡,把左邊飛池廳邊上的水閘開大。水流就會把竹筒順著外道衝到茅山河裡。他們在茅山河的下游出口處放了網,自有人會去取。”
眾人面面相覷,管理如此嚴密的皇城司居然與外人聯絡如此容易,要是讓聖上知道,又要大發雷霆,烏紗坊都難保。
蘇秉燈才不會管這些。
他繼續問道:“三個時辰前盜取六部公署和架庫閣今晚上元燈會的聖上施恩圖之人你可知道?”
步安點了點頭:“是李隆社,至於他們把施恩圖藏到哪裡了,我就不知道了。”
看來關鍵還是得抓到李隆社,蘇秉燈默默地思考著,希望呂梁不會讓他失望。
僅僅片刻功夫,門外一陣騷動,是望樓傳來的資訊。
資訊並沒有交給皇城使夜明,而是給了親衛中郎趙憶南。
趙憶南隨手看了一眼,快步走到蘇秉燈身邊,把紙條塞給蘇秉燈。
“是呂梁的訊息嗎?”
蘇秉燈開啟一看,果不其然,訊息來自呂梁。
可結果卻令人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