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明再次睜眼,天空就在眼前,極光流轉,四周青悠悠,綠閃閃,彷彿伸手就能觸碰,白髮老者坐在激流岸邊,無明走到其旁邊坐下,“老前輩,你這琴音當真好聽,我竟然睡著了。”

白髮老者仍舊緩慢的說道:“你...有...心...魔...”

無明想起自從上了戰場,此後每天夜裡總也睡不安穩,總是在夢裡廝殺,或者被人殺,不由得點點頭,說道:“老前輩,你說的沒錯,我殺了許多人,他們可能是誰的兒子,可能是誰的父親,或者是誰的兄弟,又或者是誰的丈夫,總之我把他們殺了,他們再也見不到他們所愛之人,他們的親人再也等不到他們回家,我的雙手滿是鮮血,所以我揹負罪孽,也將一直揹著這種罪孽。”

“你...為..何...要...上...戰場?”

“我。”

無明想起花厭離,不由得眼眶一紅,“我是為了一個女子。”

白髮老者哈哈大笑,無明怔問道:“老前輩,為何發笑?”

“你...為何...為...女...子...上戰場。”白髮老者話語漸漸加快,越說越流暢,“我只...聽過...為國..為民...為女子的...少。”

無明低下頭,“確實,想來確實好笑,她被人傷了內臟,我一心想要救她,背離師父師叔和眾師兄弟,離開我一直生活的地方,又為了拿到九凝仙丹,答應去攻打影仙族,最終落得這般進退無路的下場。”

“你想..離開..這裡並不是...不行,只是你現在靈力...不夠,需要修煉。”

“如果修煉,需要多久才能攀上這山峰?”

“看你的...領悟力...若是普通人,不肖三年足矣。”

“什麼,三年。我能等,小南不能等。”

“小南就是,你救的女子嗎?”

無明點點頭,“老前輩,可我該怎麼修煉?”

“你拜我為師,我就教你。”

“我有師.....”無明想起自己被逐出清檯山,師父臨走時的叮囑,忽的又停住。“我。”

“不願意?那你就在這裡陪我好啦,反正還有個女子,你們兩人正好結為夫妻,在這裡生兒育女,無人打攪,不用擔心被仙族的人發現,我這一把老骨頭死後,你們兩人豈不快活。”

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臭老頭你在胡說什麼!”

兩人回頭看,洛伊站在門口,雙拳緊握,原來是剛才白髮老者的話正好都被她聽見,因此心中羞憤,也顧不得禮儀出口不遜。

“我可沒胡說,你們郎才女貌,正是天作之合。”

“老前輩可不好胡說。”

“什麼天作之合?誰要跟他在一起!”

“難道你想跟我老頭子在一起啊?”

“你,你們。”洛伊站在門口,委屈的要哭出來,白髮老者急忙說道:“唉,好好好,是我老頭子不是,我向你賠禮道歉,你餓不餓,我給你抓條魚上來吃。”

“我不吃。”

“好,那我自己吃。”隨後看著無明說道:“你不是想知道如何修煉嗎?正好,這抓魚也是很好的修煉方法,你去。”

“老前輩說笑了,這激流如此迅猛,我下去只能保全周身,想要抓魚那是可望不可及,還是有勞前輩去抓。”

“那你跟我去看一看。”說著伸手抓住無明手腕,無明剛哎了一聲,就被白髮老者帶入水裡,無明運轉靈力,努力在水中不受激流衝擊,白髮老者在水中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下面,隨後便潛下去,無明見他手腳不似用力,一步游出數丈遠,在激流中來去自如,渾如在平靜的水裡那樣。不禁心下感嘆:“這老前輩的靈力只怕如同這河水一般深不見底,比起師父怕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隨後自己手腳並用向著他游去,廢了極大的力氣才游出一米來遠,越往下游一點,河水就越冷,水勁更是愈發激烈,好似無數冰錐撞來,冷的牙齒打顫,再也閉不住,而那老者早已消失在水裡,了無蹤跡,無奈只得反身游出水面,艱難的游到岸邊,躺在草地上,全身迅速結了一層薄冰,撥出的氣也清晰可見。

洛伊見他縮在草地裡,蜷成一團,便撿些乾草,在他身邊燒個草堆。這時白髮老者鑽出水面,手裡捏拿著兩條魚,說道:“你怎麼沒跟下來?”

“晚輩,晚輩,若在水裡再耽擱片刻,恐怕就成為這天河海水中的魚食了。”

“你長得這麼俊,那一定是美人魚來吃你。還要先把你衣服褲子扒去才能吃。”

洛伊在旁說道:“你這老頭說話口無遮攔。”

白髮老者把魚提在胸前,“那又怎麼樣,聖人說過,六十知天命,七十從心所欲,不逾矩。所以豈不快活哉。”手中魚使勁擺動,洛伊被沾了一臉的水。

“你拿遠點,水都甩我臉上了。”

等他把魚拿開又說道:“那你知道為什麼聖人沒有說八十九十嗎?”

“為什麼?”

“因為過了七十他就死了,死都死了有什麼快活的?高興也是白高興。”

白髮老者啞然無語,悻悻的坐在地上烤魚,洛伊問道:“老頭,你是誰?”

“我是誰又有什麼要緊呢?”

無明在地上恢復了知覺,問道:“如何稱呼老前輩?”

“你們就叫我老頭好啦。”

“老頭,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你們怎麼來的,我就怎麼來的。”

“你在這裡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日,只記得我來的時頭髮還沒白。”

“你是那個仙族的?”

“提這個做什麼。”

“這裡出不去了是嗎?”

“這條河一直遊,可以到北海。”

“北海?”

“我曾經從春天開始遊,游到冬天,看見了異仙族的人,又遊了回來,若你們要離開,我覺得從這山峰壁爬上去比較快。”無明見他說的輕鬆,心中卻是大為震驚。

洛伊又問道:“你一個人在這裡怎麼過?不無聊嗎?”

“起先是無聊的,後來就習慣了,我每天都在水裡捉魚,山壁上走路,煩躁了就彈琴吹笛,慢慢也就習慣了。我有一套琴譜可以淨心寧心,你要學嗎?”

說著話,魚已經烤的滋滋冒煙,又走到岸邊從一塊大石頭上揪起一把亮晶晶的沙粒灑在魚上。遞給無明一隻,自己則大口大口的吃起另一隻來。

無明看著洛伊眼巴巴的看著白髮老者和自己,問道:“你當真不吃?”

洛伊把頭轉到一邊,無明將魚湊到嘴邊,想起自己剛醒時腹中飢餓難忍,滋味很是不好受。於是用把魚掰成兩段,把魚頭那段遞給白髮老者道:“老前輩,這魚太大了,我吃不完。”

“啊,這麼大個小夥子連這條魚都吃不完,那我吃。”說著接住魚,無明卻不鬆手,不停地擠眉弄眼,老者問道:“你眼睛不舒服嗎?”

無明轉轉頭,小聲的說:“她。”

老者也轉頭看去,洛伊正悄咪咪的用餘光看著兩人,老者也小聲的說道:“她不吃,這魚冷了就不好吃。”

“誰說我不吃。”洛伊終於忍不住,站起身走到老者身邊,拿過那半截魚頭,老者委屈道:“你吃就吃嘛,兇我幹什麼。”

洛伊吃完後仍不覺飽,又說道:“老,老人家,我還要吃。”

老者說道:“要吃你自己去抓,我要睡覺了。”

洛伊指著無明道:“他都抓不上來,我怎麼能抓上來?”

“那我也不去,明天我才去。”

無明道:“老前輩,這姑娘還餓著肚子,你就給她再抓一條魚,不然她餓的睡不著。”

“那我也不去,反正我睡得著。”

“那我就在你耳邊不停的說,讓你不得好睡。”

白髮老者愣了愣,“這山峰半腰有棵樹,我可以到那兒去睡。”說罷一璇腿立起身來,三兩步踏上山峰,如履平地,眨眼間就消失在極光中。

洛伊一跤坐倒,嗚嗚咽咽的哭起來,無明左右看看,不知所措,“你別哭,讓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

“你就欺負我?”

“我哪裡欺負你了?”

“你明知我肚子餓,他下去抓魚,你不讓他多抓一條來。”

“他去之前問過你,你說你不吃,他才抓兩條,現在怎麼能怪到我頭上?”

“我剛落水時,你就在我身邊,卻也不來救我,現在又來折磨我。”

“我,你剛落水時,我見你氣定神閒,以為你會水,便沒有第一時間救你。”

“你是豬腦子嗎?那麼急的水流,我就算會水也遊不到岸邊,等我溺水掙扎你卻也見死不救,現在也算遭到報應了。”

“我那是怕你抓住我,我們兩人都被激流捲走,所以我等你稍微安靜點才去搭救。”

“那如何把我救到這鬼地方來了,吃也吃不飽。”

無明哭笑不得,“好好好,是我無明的不是。”

“你給我賠罪。”

“無明給你賠罪。”

“你去給我抓魚。”

“我抓不了。”

“你欺負我。”說罷便如春雨打梨花般哭起來。

無明嘆口氣,走到山峰壁邊,抬頭猛吸一口氣,運足靈力,長聲呼嘯,“老前輩!”山谷裡不停地傳來,“老前輩...老前輩...老前輩...”聲音漸漸遠去,卻不見任何動靜,無明回頭說道:“這老前輩一個人在這裡住了許久,性子天真,以後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別拐彎抹角。”

“你們兩個男的,我一個女子,跟你們在一起我還要求著你們,看你們臉色,不然就連肚子也吃不飽。”

“你越說越離譜了。”

“你才離譜。”

“我不想跟你說。”

“我才不要跟你說,你除了欺負我還能做什麼。”

“好好,我去給你抓魚。”

“你別去。”

“你到底是想我幹什麼?”

“你就在這裡,你下去後若上不來,我一個人,我,我害怕。”

無明氣鼓鼓的坐下,兩人相視一眼,又分別把頭轉開,過了一會,洛伊說道:“剛才是我的不對,對不起。”

無明也回道:“沒,沒什麼。”

“我要去睡了。”

“嗯,好。”

無明見她走到木屋邊,靠著門板坐下,無明也躺在地上,心中想著師父臨走前教的心法,於是又盤腿坐直,運起心法來,“這靈氣行全身,五心朝天闕,一重匯丹田,一氣入會陽,一息當自合究竟是怎麼煉,每每練到這裡總是無法突破。”突然耳邊有聲音說道:“你靈力阻塞了,這樣練下去遲早靈氣倒流。”

無明睜眼,見白髮老者手裡拿著一條魚,笑道:“老前輩,您來啦。”

老者對著洛伊喊道:“那小娃娃,還吃不吃魚?”洛伊站起身走了過來,“吃。”

“那你自己會烤嗎?我給你的相好說說功法。”

“老...老人家你又胡說,他不是我的相好,他是我的敵人。”

“我撈起他的時候,他手可緊緊抓著你哩,他的功夫雖然不怎麼樣,但是獨自從這雅稱下的激流裡游到岸邊是沒問題的,所以他是捨命救你才從被漩渦捲到這裡來的,這還不是相好?”

“老前輩,您就不要取笑我們了,我跟她之前素未謀面,確實是在雅城的戰場廝殺,一起墜崖落水,我見她被激流捲走,心中不忍故此相救。”

“那你們出去了還要廝殺嗎?”

兩人沉默不語,白髮老者道:“算啦,人間浮沉,人世浮華,萬物總有歸處。你練的是什麼功法?”

“這心法沒有名字,是我臨走前我師父傳與我的,因為時間太緊,我只記住口訣,所以遲遲不得要領。”

“你說來聽聽。”

“無明便將心法一字一句的說出。”那老者連連點頭,“你師父是雲畫聲那,那...”

“雲畫聲?不是。”

“那你師父是誰?”

“老前輩,我離開師門之前,師父特地囑咐過我,不讓我聲稱是他的弟子,所以實在是抱歉。”

“這有何難?你來跟我過兩招,若你師父在江湖上有名氣,我便知道是誰。”

無明心想“師父讓我不說,我只要不說就可以,這位老前輩說過兩招,那就過兩招。”於是站起身來,那老者說道:“你來出招,把你師父的絕學使出來。”無明發動雷鳴虛步,朝著老者連拍三掌,老者扭扭身,躲了三掌,便說:“好了,不用打了,我知道了。你師父是不是留了一戳鬍子,左眼下有顆痣。”

“老前輩見過我師父?”

“那小子天賦平平,全靠後天努力,現在不知道是什麼境界了。”

“我師父現在是真...”無明看了看洛伊,“人。”

“沒想到當初的小子現在也是真人了。”

洛伊說道:“真人總共就三個,清檯山魯真人,北宮易真人還有巫王邢真人。你師父定不會是巫王,他沒有弟子只有一個兒子邪美,也不可能是易真人,他的徒弟是劍神易白許,所以你的師父只能是魯真人。”

老者問道:“易白許小娃娃現在是劍神嗎?”

無明問道:“老前輩,您把我師父也叫小子,您到底多大年紀了?”

“我也記不清,總有一百多歲了。”

無明心道:“世人都說仙族長壽,當真不假。”

老者又說道:“你剛剛說的那套心法不是魯小子的,是雲畫聲那老婆娘的。”

“雲畫聲是誰?”

“反正是個老婆娘,兇的緊。她的這套心法還要配合她的掌法才有用,她的掌法共有九式,每一式又有九招,共八十一式,我不會,教不了你。但是心法我倒知道。”

無明心中大驚,問道:“雲畫聲是忘至禪師嗎,她曾教過我這套掌法。”

“喔,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你打一遍我看看。”

“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你以為她現在是禪師我就怕她嗎,我,我把她啞穴點了,她還不是拿我沒轍。”

“老前輩,那您到底是誰?”

“算了算了,告訴你們也無妨,以前有兩個神,一個魔神,一個半神。魔神是赤天,死了兩三百年了。還有一個半神消失人間,卻沒有死。”兩人一同說道:“您是半神冉仲顏!”

那老者把頭一歪,頗為得意,“就是我。”

洛伊說道:“我不信,雖然仙族長壽,但是最多也只活一百四五,冉仲顏都死了兩百來年,你如果是,那你豈不是活了兩百來年?”

“是嗎?都已經過了這麼久嗎?啊。”冉仲顏說完突然低頭不語,臉色頗為惆悵,又自言自語道:“那她豈不是也死了。”

兩人默默注視著冉仲顏,無明開口道:“老前輩既有掛念之人,何不出去看看?”

冉仲顏雙手連擺,“不可不可。今夜晚了,明日我再教你。你們就睡房裡。”說罷身影一晃,又平步踏上山峰,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