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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你瘋了嗎?這個時候要去討伐戚國?”陸離在書房裡又和慶安槓上了。

“我很冷靜。”

“你冷靜什麼!”陸離有些怒了,“我們所有人,費了多大勁才瓦解戚國與幽國的結盟,好不容易才將戰事平息,這個時候你要發兵打戚國?為什麼!”

“君霸王,社稷定;君不霸王,社稷不定。戚國狼子野心,和舅舅背地勾結狼狽為奸,遲早還會再犯我們芩國。”

“那就等你當上君王再討伐!”

“你以為幽國和我們的聯姻真能永遠和睦共處嗎?趁著思安和公主剛剛大婚,幽國此刻不會舉兵,正是剷除戚國的最好時機,我等不到日後!”

“慶安!你能不能理智一點!你一出頌安城,生死就難卜了,如果你有個萬一,芩國就是思安的了,你真的不在乎嗎!”

“十個月的爭奪,我已經很疲倦了。”慶安搖了搖頭,“我只想再為芩國做最後一件事情,剷除那個野蠻的敵人,保護我們的國土。”

陸離實在沒有辦法,頭疼欲裂的跑來找東華,拉著他絮絮叨叨的唸了小半個時辰,鳳九在一旁目瞪口呆,覺得帝君能有這樣的耐心簡直給足了陸離面子,到最後陸離兩手一攤表示對慶安的牛脾氣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如果東華沒有妙計的話,他只能拿根繩子來把慶安捆住了。而東華只是悠閒的煮茶、分茶、品茶,就著下得淋漓盡致的春雨,聽著雨打芭蕉的天籟之音,最後閒閒說了一句:“你先回去,此事你不必管。”

陸離一聽這話知道東華已有妙計,千恩萬謝的輕鬆離開。

“來,嚐嚐這道茶,第三泡,味道剛好出來了。”東華將杯子遞了過去。

鳳九接過輕輕抿了一口,又皺著眉放下。

“怎麼?不合你的胃口?”

“不是,我就是靜不下心來。”她苦著一張臉,“我這幾天總是想到思安那天的背影和神情,莫名的覺得他是這個世上最寂寞的人,好像沒有人懂他。”

“怎麼會呢?白寒來和連理就一直都很懂他,人這一生只要有人懂得,就不會寂寞。”

鳳九抬眼看向東華:“帝君,我那天看到思安的背影第一個想起的就是你,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們很相似。”

東華分茶的手頓了頓。

“這個世上是不是也有人懂你,是不是也有人能讓你不寂寞?”鳳九的臉上帶了些憂傷,“陸離急的跳腳就是因為慶安要離開頌安城去前線,這和思安那天要我帶給你的話不謀而合,可見他是關心慶安的,但是我卻一直誤解他,慶安也是,連清澈也是...我有個秘密想告訴你。”

“什麼秘密?”

“當初大家聽聞少綰要醒,魔族可能舉兵的時候,我們都是防著你的,但你別誤會,我們沒有不敬之心。”

“這不足為奇,我本就不是天族神界的人,不僅天族的人防我,魔族的人也在防我。”

“帝君...”

“天若寵之,亦必罰之。一個人擁有的多了,失去的也就多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我非神非魔卻擁有能決天下生死的能力。”東華攤開手掌,淡然的看了一眼,“這足以讓天下人畏我多過敬我。”

“難道...你就不傷心嗎?大家都這樣質疑你。”

“也曾經傷心過。”他難得對她說著心裡話,“相比魔族所有人都信任慶姜,神族所有人都信任墨淵而言,我也不是不傷心的,但這就是我的命,我的身份和能力註定了這樣的命運,如果我是他們或許我也會有警惕之心,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既然是人之常情,也就沒什麼值得怪罪和傷心的了。”

“以後我們住到碧海蒼靈去吧。”

“嗯?”

“呃...我的意思是,你一個人住到碧海蒼靈去吧,再也不要管他們的死活了,你已不是天地共主,這不再是你的責任。”

東華莞爾一笑:“責任有時不僅僅在於身份,你有這樣的能力,自然要負起你該有的責任。不說我了,說回思安他們吧。”

“你有辦法讓慶安不離開頌安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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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攔,思安會攔住的,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將他困在頌安城內。”直到把他拱上那個高高的位置。

東華的話一向沒有錯,陸離勸不住慶安,慶安第二日就在朝會上提出要出兵征討戚國,為當初他們在邊境叫囂付出代價,思安什麼都沒有說,寒來也保持了沉默,但是王后紅妝和國舅以及右相等人大讚慶安高風亮節憂國憂民,為國之棟樑。慶安冷眼旁觀,不予計較,只是奉命點兵,出征在即。然而,就在慶安回王府的路上,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不知哪裡來的一群黑衣高手敲斷了慶安的腿。

善啟王府立刻亂成一團,所有人都手忙腳亂,只有東華依舊淡然處之。

“是思安做的嗎?”鳳九焦急地問。

“嗯。”

“帝君,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下雪的那個晚上有人來刺殺白寒來,後面又來了一幫高手幫忙,思安派來的。”

鳳九聞之臉色驟變:“怎麼會這樣?居然真的是這樣?那麼,千方百計要殺寒來的人是誰?籠絡不到就要殺死寒來的人到底是誰?”

“要殺白寒來的人,就是殺了國君另外七個兒子的人。”

慶安斷了腿,自然不能出征,王后只得作罷,耐心等待慶安恢復的日子,但是那幫高手下手十分準確,大夫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怎麼也得三個月才能好全。斷了腿的慶安脾氣更加暴躁,但是陸離卻在心裡鬆了一口氣,只是想著三個月之後還有什麼辦法能夠攔住他。

鳳九躺在床上睡不著,往常雨打芭蕉的聲音一向讓她心生愉悅,幫助睡眠,但是近來發生了太多事情,從東華介入到這些事情裡頭之後,所有溫吞的事立刻以摧枯拉朽之勢進行著,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彷彿那個她最不想面對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帝君。”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嗯?”

“他們會有危險嗎?”

“誰?”

“他們所有人。慶安、思安、清澈、連理、寒來、陸離...他們會不會有危險?”

“成王敗寇。”

鳳九垂下眉眼,是啊,成王敗寇,連她打大紫明宮都必須犧牲那麼多人,這一場奪嫡大戰必然要付出鮮血淋漓的代價。

“連你也沒有辦法保全他們嗎?”

“命運是一早註定了的,就算我出手改動了,日後也會捲土重來,甚至會比現在慘烈十倍。”他第一次在晚上抱著她的時候睜開了眼睛,因為夢境已經接近了尾聲,他們只有最後三個月的時光了,或許連三個月都沒有。

“我捨不得跟他們分開,我怕他們會死...”鳳九將頭埋進他懷中。

東華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鳳九,人生本來就是不斷的相遇又不斷的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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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次日天晴,東華引著鳳九放了一次風箏,風箏在結界內高高的朝無邊無際的天空飛去,嚮往著自由自在的生活,他也在她臉上看到了多日未見的笑容。

只不過很快事情就朝著眾人難以預料、鳳九最不希望看到的方向發展開來,頌安城裡有能耐的神仙都沒有插手,只是靜靜的看著屬於這些凡人的命運走向一個終結。

慶安和紅妝對於出兵征討戚國的執著終於讓思安作出了一個決定,他親手在父親的藥碗裡下了毒藥,結束了父親將近一年的半死不活狀態,這樣極其隱秘的事情卻被慶安手下一個官員不知怎麼巧合的撞破,還很不幸的留下了物證。踉蹌下獄後的思安招供,這是母親要他做的!

王后自然不會擔起這樣莫須有的罪名,但很快由白寒來親手在朝堂上交上了王后、國舅串通聯合誅殺七位王子的證據,參與黨爭的大小官員一律聲稱冤枉,說是被人栽贓嫁禍,沒有人證依舊定不死罪,寒來按照和思安的約定毫不猶豫的對思安用了重刑,刑罰之下思安張了嘴,成為了此案唯一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人證,誅殺皇子他也有份參與,還是受母親的指示,母親希望他繼位然後架空他奪取皇權。一夜之間安瀾王府上下除幽國公主以外的一百五十餘口人全部入獄被判極刑,國舅也下了死牢,慶安作為國君唯一倖存的皇子在父親過世後被眾臣推上君位,廢紅妝王后之位,以弒君之罪下了獄。

訊息散播到滿城皆知之後,除了東華、寒來、連理以外,其餘人紛紛愕然。

潮溼陰冷的大獄透出入骨寒氣,思安倒在血泊之中,看到了那個紫衣女子。

“總是盼著你不要來的,可你沒有一次聽了我的話。”

連理將一袋沉甸甸的銀子交到獄卒手中,入了牢門,看了一眼被折磨的已經奄奄一息的思安,雙腿已被打殘,臉上、身上到處都是鞭痕,頭髮凌亂如草,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溫文爾雅瓊英玉質的安瀾王了。

“疼嗎?”她拂開他的頭髮,輕輕問了一句。

思安閉了閉眼:“連理,你就真的不能聽我一次麼?”

“你要我聽你什麼?找個好人家?鳳鳴?白寒來?”

思安睜開眼睛看著她:“你很好,你值得擁有這世上最優秀的男人...”

“這世上最優秀的男人不是正在我眼前嗎?”連理席地而坐,“我八歲就認識你,你就是化成了灰我都能認出你。”

“所以不管我玩什麼把戲你都能知道。”他苦笑,“所有人都相信我巧言令色,你不信,所有人都相信我依附母后想要奪取王位,你不信,所有人都相信我是冷血無情,弒父殺兄之人,你還是不信。連理,一個女孩子太聰明瞭,不好。”

“所以你喜歡清澈什麼?喜歡她看不透你嗎?”

“這些年來你從來不跟我提清澈的事,也從來不計較,就算是翦翦有時也會拐彎抹角的提起她,你從來都不提。”

“因為那是你最愛的人,你愛的人,我就會陪你去守護,不問因由。”

思安閉上眼睛,良久痛苦的嘆了口氣:“你何苦...連理,你明明有更好的路能走,何苦要陪我到這一步。”

“因為我找不到比你更優秀的男人值得我這樣對他。你蟄伏了近一年的時間去搜尋證據,忍辱偷生的任由王后和國舅的擺佈,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殘害著這個你最熱愛的國家你的兄弟,臉上還不得不帶著諂媚奸佞的笑容,最後還要違背心願親手了結自己的父親。你明明可以全身而退的...”

思安搖了搖頭:“退不了,你不明白我母親是個多厲害的女人,我若不以自己為代價,根本沒辦法釘死她的罪。她十六歲入宮,先王后就是死在她手裡,十六歲啊,不用任何人教她,她可以做到天衣無縫,父親到死都不知道結髮之妻是如何死的,這就是我母親的手段。她活著,慶安不可能和她對抗,我只有和她一起死,和她手底下的那些為她賣命、死都不肯供出她的人一起死,才能交給慶安一個真正清寧的頌安城。芩國有他,乃天之幸事,他會是個很好的君王,芩國的百姓從此無憂,我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連理點了點頭:“所以呢?所以你喜歡清澈這樣毫無心機又不懂謀略的人。”

連理萬沒有想到,她錯失了走進思安心裡的原因居然是這樣的,居然是母親留給他的陰影。

“你和我母親不一樣。”他輕輕搖頭,“你小的時候我並不喜歡你,因為你也聰明的讓人覺得可怕,你也有一雙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所以明明你出現得更早,我卻愛上了清澈,不可自拔。你知道我最討厭自己什麼?我最討厭自己隨了母親的性格,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慶安,從小到大都能做一個光明磊落的人。”

“你早知道自己會死,所以不肯娶她也不肯娶我,不肯娶她是因為你愛她,不肯娶我是因為你當我是個朋友。”

他笑了笑:“不是朋友,是知己。”

連理眼中染上些霧氣。

“在寒來出現以前,你是唯一一個懂我的人,你真的很聰明,你懂我,瞭解我的居心,可是你從來沒有勸過我。”

“我哪裡能勸得動你?”連理自嘲的笑了笑,“寒來...為什麼會突然選擇你?”

“因為那晚母親派人去王府暗殺他,他發現了後來派去救他的人是我。”

“原來如此。”

“他勸了我很多次,讓我自己登上君位,他說慶安的性格不適合做君王。”

“他說的沒錯。”

“可是要扳倒母親,必須要有一個夠分量的棋子,慶安常年與母親不睦,說母親指示他殺人也得有人信才行,我是不二人選,這是我的命。明日我就要受剮刑了,只是可憐了我府裡其他無辜的人。”

連理從袖中掏出一個小酒罈來拔開酒塞,自己喝了一口:“寒來的千里醉,喝嗎?”

他笑著點了點頭:“寒來的千里醉很好,我也一向喜歡,和他把酒月下,說著心裡話是人世間最大的快事。”

連理笑了笑,喂他喝了一口。

“第二件快事,就是死前還能再見你一面。”

連理微愣。

“是我負你,連理,如有來生,我加倍還你。”

她閉上眼睛,滾下兩行淚來,嘴唇也忍不住輕輕顫抖:“等了一輩子,直到死,才等到。”

“連理?”

“還好死前,我等到了。”

永興三十二年六月初三,先王三子已廢安瀾王於行刑前一日在獄中被害,時年二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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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鳳九打著傘,一個人在空曠的善啟王府裡漫無目的的走著,想起昔日熱鬧的王府,大家聚在一起看蓮花,雖然不是一個陣營的,但好歹都活著,如今思安連理死了,翦翦受到牽連也在獄中自盡,寒來閉門不出,慶安帶著陸離搬去了王宮又將清澈遣送回太傅府,對太傅之前支援思安的事情既往不咎,善啟王府冷清的像是一座活死人墓,讓人心靜的憂傷。

“你去見寒來,他怎麼樣了?”成玉從九重天上趕下來陪她。

鳳九看她來,心裡暖和了一些,又搖了搖頭:“喝得酩酊大醉,我認識他這麼久,從沒見他這樣失態。”

“連你也勸不住嗎?”

鳳九還是搖頭:“他曾經勸我不要對凡人投入太深的感情,將來會有一場傷心淚,可是他自己還不是這樣,他和思安成了心靈相通的知己,他拼命想保護思安卻拗不過思安原本該有的命運,還不得不親自下令嚴刑拷打思安,折磨得他死去活來。”

“聽說思安入獄之後他一次都沒去看過。”

“近鄉情更怯,他是不敢去,他與思安即便相隔甚遠也會明白對方所思所想,見不見都不重要。”

“你當年對凌天何嘗不是這樣?你們青丘白家的人啊天生就是一根筋。”

“寧可受苦的是我們自己...可我當年有帝君陪著才撐了下來,寒來該怎麼辦?”

“凡間的事情算是塵埃落定了,你什麼時候回青丘?”

鳳九一想到要和東華再次分別,與思安連理又再不能相見,心中苦不堪言,雖然當初和慶安清澈走得更近,雖然和思安連理沒有過深的感情,但是相交一場,他們作為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神仙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殞命,不是不無力的。

“大約快了吧。”她這樣說著的時候和成玉一起回了後花園,看到皺起眉頭的東華和語速極快有些慌亂的少綰,她的心又被拎了起來,難道還有什麼不幸的事情要發生麼?

“除了你,沒有別人知道這件事麼?”

“白水山是魔界魔氣最重的地方,任何仙者靠近都會有危險,即便是墨淵也靠不近那個結界,而魔族一些修為低下的人也進不去,就算有人知道,那也不過是我和魔族其餘七君。”

“如果被他們知道,大做文章,就糟了。”東華皺緊眉頭。

“我來之前稍作試探過,似乎他們還不知情。”

“這七個人你能掌控的住麼?”

少綰毫不猶豫的搖搖頭:“魔族一盤散沙,能在我醒來的時候齊聚章尾山奉我為主一來我是他們的老祖宗,給我幾分顏面,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們七個誰都不服彼此,群龍無首,指望著以我為尊帶領他們攻上九重天,以報當年慘敗之仇。”

“當年殺慶姜的人是我,讓他們慘敗的人也是我,他們想怎麼報?”

“你是天地共主,不僅為天族人所供奉也一向被我們魔族的人崇敬,他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自然不會將矛頭指向你,但除你以外當年參加過那場戰爭的神族人皆是死敵,沒有放過的道理,以墨淵首當其衝。”

東華揉了揉發疼的額角。

少綰繼續說道:“他們肯認我,是指望我報仇,但我如今聽了你的暫且放下仇恨,他們如何還能服我?我只怕...”

“一切就看那個結界了。”

“連你也殺不死慶姜麼?”

東華搖了搖頭:“當年慶姜在蒼何劍下魂飛魄散,我用妙義慧明境吸納淨化,卻有一魄一直流連在白水山始終不能離開,不得已之下我只能用父神的封靈結界鎖住他,即便鎖住了,白水山的魔氣這麼多年來也將他的魂魄滋養的渾厚了。”

“我記得封靈結界是必須要從內部瓦解,外頭是攻不開的,難道只有一魄的慶姜能破你的結界嗎?”

東華不語,但隱約有些愁容,半響道:“這才是我認識的慶姜。”

“那我按你說的去佈置了,你這邊要多久能抽身?”

“給我兩三日的時光吧。”

“好,我在南荒等你。”她這樣鄭重地說完,捏訣離去。

東華嘆了口氣抬起頭,這才看到月亮門處的鳳九:“怎麼又站在那?”

成玉早就識趣的閃開了,鳳九挪動步伐朝他走去沒有吭聲。

“不會一會兒又要去吹冷風吧。”他故意逗她。

鳳九搖搖頭:“帝君,是不是又出什麼事了?”

“沒有,能出什麼事。”

“你瞞不了我的。”

“嗯?”

“如果你也像我一樣喜歡一個人的話,你就會明白。他遇到什麼事情會有什麼表情,他遇到什麼事情會說什麼樣的話你都瞭如指掌。”鳳九抬眼看他,“要不要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你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裡去,還在為思安和連理的事情難過麼?”

她不知該搖頭還是點頭,愣了愣才說:“慶安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是思安一直忍辱負重暗地周全他。”

“他那樣的脾氣,只怕這比殺了他更痛苦吧。”

“嗯,但是他很振作,陸離說他會替思安照看好這個用命換來清寧的國家。”

“慶安長大了,你也是。”

“為什麼還不天黑?”

“嗯?”

“我想做夢了。”

東華頓了頓,忽然抬手將結界內光芒壓住,很快,帳頂的那盞花燈燃起溫馨的光芒,夜幕黯然下來:“你想做什麼?”

鳳九將頭輕輕枕在東華臂膀上:“帝君,凡間的事情已了,我的心結也解了,大約也能面對凌天了,少綰那邊又出了事,你是不是要走了?”

“的確該走了。”他這樣低沉的說著。

“那我以後還能再見到你嗎?”她在無邊夜色裡安靜的發問,不敢向他要一個將來,不敢提及婚嫁,甚至不敢提他們之間的感情,只能問一句他們之間是否還有見面的緣分。他曾經說過,漫漫人生中誰都不能一輩子陪著她,能陪她最久的永遠是她自己。因為人生就是不斷的相遇又不斷的分離,所以她與他們任何人都將有一場日後再也無法見面的別離,如今就是她和東華的嗎?她這樣想著,伸手緊緊抓住東華的胳膊,像是抓著自己的心不肯放手,不願接受命運將帶他離去的事實。

“我覺得...此刻並不是讓你一個人回青丘的最好時機。”

鳳九抬頭看他。

他很認真的說道:“舊愁將遠,新愁已近,我總覺得你的心結似乎沒有完全解開。”

“帝君...”

“少綰那邊出了些事,我可能要在魔界逗留一段時日,但以我的身份長期在魔族的話恐怕人心惶惶,所以我讓少綰送出請帖,請九重天、翼族、青丘的人齊聚魔族以慶賀神魔兩族眼下的太平作為掩飾,你是青丘東荒女君,自然也會收到請帖,與其等你回東荒再去南荒,不如隨我同去,你覺得呢?”

“帝君...”

“我想,你可能需要和你的朋友道個別,所以跟少綰說了要過兩三日才會去,你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吧,芩國,我們不會再來了。”

不會再來了...

這意味著她和芩國這裡所有的人緣分都斷了,以後沒有緣分再相見了,憂傷至極的一件事,可是不用與他分別,命運總是這樣待她,給她不幸,又施捨一個萬幸,讓她無法生出怨恨來,只能心甘情願的嚥下這顆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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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她去見了一次慶安,一年的黨爭到底讓他真正成熟了,與她言談時情緒十分平穩,也未見自暴自棄之相,比起自怨自艾,他選擇了珍惜思安的付出,珍惜他們所有人的付出,他選擇了守護這片土地,以此慰藉思安和父親的在天之靈。鳳九大感欣慰,又提了一次清澈的事情,他仍舊不為所動,鳳九不願勉強,只得作罷,又和陸離談了一會兒,知道他會一直陪著慶安,勉強算是一種安慰,人生的路那麼漫長,若沒有一兩個懂得的人作伴,該有多寂寞。

她打著油紙傘,路過明月臺,經過白玉九曲橋,想起當初紅妝的生辰,她拉著東華的手看滿湖的蓮花,蹦蹦跳跳,熱熱鬧鬧,如今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出了王宮的門,她回頭看了一眼,高貴巍峨的王宮也是這個世上最冷漠無情的地方,慶安的一生會在這個黃金牢籠裡度過,會在世人羨慕的眼光中...煎熬的度過。

她又去了一趟太傅府看清澈,跟清澈說將和哥哥遠遊,歸期未定,也可能再不回來。寒來失了思安,也不會在芩國停留,成玉自不必說,要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清澈看著滿園被雨水打落的桃花花瓣無限感傷,當初聚在一起的幾個人,此刻死的死,走的走,頌安城裡只剩下她一個孤零零的。鳳九放不下她,但聽她言辭中對慶安並不死心,又猜測著或許慶安最後會接受她也說不定,抱著這樣忐忑不安的心在長廊下,春雨前寂靜相擁,最後轉身,別離。

“我想要的將來...”她看著帳頂的花燈,清醒的睜著自己的一雙眼睛,“希望所有的家人都在身邊,希望所有的朋友在想見的時候都能見得到。但是我再也見不到凌天,再也見不到思安,連理,慶安,陸離,還有清澈...帝君,果然應了那句明月易低人易散,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太淺了。”

“你還有司命、成玉,還有你那個哥哥,你們永遠不會分離。”

鳳九聽他這樣說,稍有幾分振作,聽到帳外雨打芭蕉的聲音又道:“雨打芭蕉葉帶愁...從前我怎麼會覺得這是天籟之音呢?”

“既然睡不著,就起來彈支曲子吧。”

東華這樣說道,鳳九果然起身,化出九霄琴,皺眉閉眼,撥響了第一個音。

東華看著眼前白衣勝雪的女子,烏黑的發,眉如遠黛,長長的睫毛打在白皙乾淨的臉上,挺拔精緻的鼻子,嫣紅的唇瓣,指如青蔥在琴絃處撥動,額上的鳳羽花開得妖豔動人,神情卻有些凝重。她以往彈給自己的曲子,他總嫌不夠靜,想來是因為當初她心中愉悅,所以禪樂都能彈得很熱鬧,但今天,這是一首離別的歌,但誰又能真正灑脫如莊子,鼓盆高唱一曲離別的歌?琴音清冷入仙,飄渺的彷彿九天之樂,你根本無法觸及,春雨平添新愁,終於逼落她一滴晶瑩的淚砸在了琴絃上,蕩起一朵透明的水花。

東華伸手,將閉著眼睛的鳳九攬入懷中,她扔下琴,右手攀上他的頸子,在他胸口靜靜的哭了一陣,將眼淚留在了頌安城,留在了這個下著春雨的夜晚。

次日,東華帶著鳳九,鳳九帶著寒來一同前去南荒。本不想帶上寒來,但鳳九放心不下,他只能妥協。鳳九經歷過大紫明宮一戰之後成熟不少,頹喪了一兩日很快就振作起來,但寒來卻像霜打的茄子,一路上沉默寡言,沒有二話,同個活死人沒有兩樣。

“我以為你會勸他兩句。”

“非要他自己想通才行,誰勸都沒有用,我能做的只是像現在這樣靜靜的陪著他,他太需要一個親人的陪伴了。”

三人結伴而行到了南荒時,已熙熙攘攘來了不少人,既然是神魔之間和平的大事,又是魔族始祖親自相邀,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來了個齊全,東華住回了自己曾經的院子,鳳九和寒來回了青丘白家的住所,家人之間一陣寒暄,長輩的關懷減輕了兩個孩子心裡的憂愁,只不過舊愁一向連著新愁。

“帝君也來了?”白止看向自家孫女。

“嗯。”鳳九點了點頭,不敢說太多有關帝君的事,只得一切從簡,“帝君和魔族始祖是朋友,既然相邀,哪有不來的道理。”

“撇開神魔不提的話,我們幾個的確都是舊相識了。”白止點了點頭,又問,“小九你此次在凡間可有什麼磨難?”

“沒有,姑姑拜託帝君照顧我開導我,帝君對我們小輩很關照。”

白淺在一旁淺笑:“我哪兒有這麼大的面子,還不得看照顧開導誰麼。”

鳳九一聽,有幾分緊張的看向白奕,父親面上神色不大好看,但礙於東華的身份到底沒有多說什麼,只不過...鳳九心裡有數,東華不是阿爹心裡理想的女婿人選。

“這次來南荒,少綰說是為了看魔族的紅蓮,萬年才開一次,真的就這麼簡單?”折顏在一旁思忖著,又看向白淺,“對了,墨淵怎麼沒來?”

“翼界還有些事要處理,師傅遲幾日會帶著翼界的人一起來。”

翼界...鳳九的雙手不由得捏成了拳,又在長輩們的對話中輕輕鬆開了,慶安都能直面思安的死亡,難道她還不如一個二十來歲的孩子麼?鳳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了,她打那一仗是為了什麼?不正是希望透過犧牲小部分人而保護絕大部分人麼?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凌天的死也有了價值,至於胭脂...鳳九想起在太晨宮裡胭脂厭惡自己的眼神,無聲地嘆了口氣,沒關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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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她可以等,直到胭脂真正原諒她。

“不知道墨淵和少綰見面會怎麼樣,會不會打起來。”折顏挑眉笑道。

“師傅...當不至於吧。”白淺猜測道,無法想象溫柔深沉的師傅真的會和心上人過不去。

“只要少綰不出手,墨淵不會主動出手的。”白止擺手分析道。

“如果只是少綰出手的話,她如今重傷而歸,顯然不是墨淵的對手,但東華一向更偏心少綰,說不定會替少綰出手狠狠教訓墨淵一次。”折顏思及此處,已有了些想看熱鬧的閒心。

“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亂。”白真和妹妹很有默契的斜睨了他一眼。

“唉,我還是很想知道,過了這麼多年,墨淵是否仍不敵東華。”

“打不打都不是什麼大事,帝君不是那樣沒有分寸的人,就算出手教訓也是替少綰解個氣。”白止倒是不擔心他們之間的糾葛,“只不過我們來了兩日,魔族七君的臉色可是看了個夠本。”

白淺聽父親說到這裡也有些憤恨:“虧得夜華有事脫不開身才暫且沒來,不然看到那些魔君的臉色可不得氣個半死。”

“你以為你夫君跟你一樣沒度量啊?”折顏搖頭笑道,“夜華此人,你不看看是誰的兒子,誰的弟弟,能簡單的了麼?”

“少綰為人光明磊落,如若想對我們出手,不會用這樣狡猾的招數,此次來,我們不會有危險,我只是擔心她駕馭不住魔族七君,將來還會有一場大仗。”白止有些擔憂道,又看向鳳九,“小九,你和帝君在凡塵相處的這些時日裡可有聽他說過將來之事?”

“爺爺指什麼?”

“將來神魔大戰,帝君站在哪一邊?”

鳳九想起不被任何人所理解的思安,想起他春雨中遺世而獨立的背影,想起東華,不由得有幾分氣來:“帝君既不是神族的人也不是魔族的人,即便他幫魔族,我們難道就有理由責備他嗎?”

眾人微愣,白止見孫女有幾分衝動,伸手去拉了拉她:“自然沒有,只不過帝君手裡有毀滅天地的能力,他的抉擇事關四海八荒每一個人,無論他如何抉擇,都是他個人的意願,我們都會尊重。”

“帝君曾經為了神族做了那麼多事,你們究竟為什麼質疑他??”

“小九,我們不是質疑他,我們是敬重他也懼怕他,當一個與你不同種族的人擁有你絕對無法抵抗的能力時,你自然會有些恐慌,這聽起來不近人情卻也是最真實的人性。當然了,如果帝君有一天有難,如果我們力所能及,我相信神魔兩道都會出手維護他。”白止耐心的解釋道,“昔日他為天地共主,你知何為天地共主?就是神魔共奉,他本就不是神族之主也非魔族之主,你可以把他想成四海八荒的大家長而神族魔族是兩個打鬧的孩子,大家都指望著他能出手幫忙,也害怕他會幫對方,如你所說帝君曾經選擇過一次神族,偏袒過一次神族,所以我們才更害怕這一次他會幫魔族,神魔皆是他的屬臣,在他心中當有同等重要的份量。”

“你們這樣對他,不公平。”她難得跟爺爺鬧脾氣,甩開爺爺的手跑了出去。

她不能理解爺爺的說辭,不能理解東華那日的解釋,難道他擁有毀天滅地的能力就只能得到四海八荒所有的人都懼怕他多過敬重他嗎?難道墨淵師傅能贏得大家的敬重僅僅因為他比東華多出一重神族之子的身份嗎?這不公平,如果是這樣,她寧可他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她寧可他避到碧海蒼靈去,再不管這些懼怕他的人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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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她在漆黑一片的夜色下奔跑著,想從自己的住處跑去月到風來,她想見一見帝君,想為他抱不平,但是到了月到風來卻發現屋裡一片漆黑,沒有一盞燈,難道,帝君這麼早就睡了嗎?她在門外踟躕片刻,想進又不知道以什麼藉口進,最後捏了個隱身訣偷偷摸摸的入了庭院,再隔著牆穿了進去,往床邊靠近,隱約見到了個身影。

窗外月色皎潔如流水般撒入房間,風過浮動輕紗,鳳九正怕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會驚動他,誰知床上那人已經開了口——

“帝君,你怎麼才回來呀。”

那樣一道能掐的出水來的嬌滴滴的聲音,讓鳳九呆立當場。

床上的人挽起簾子,露出一張美貌嬌豔的臉龐,臉上帶著女子的嬌羞嫵媚,正要再說下一句,卻發現房裡根本沒人,美人微微愣了愣:“帝君?”

鳳九如遭雷劈,半響又捏緊雙拳,咬著牙大步出了門,一出門,剛顯出形來,與來人撞到了一起。

“女君?”

鳳九抬頭:“刑冽?你怎麼來了?”

“帝君讓我來的。”刑冽看了一眼半夜到訪的女君,又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女君這個時辰來...是找帝君的?”

“傻子才找他。”她有股氣憋在心中,瞪了刑冽一眼轉身就走。

刑冽愣了愣,不解其意。

鳳九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他,帶了些脾氣:“他人呢?”

“帝君嗎?他有事去忙了。”

“你帶我去找他。”

刑冽面露難色,帝君去白水山結界了,那個地方連他都靠不近,女君雖然已是上仙,身手也了得,但仙根深厚更靠不近。

“女君找帝君有急事?”

“沒有。”她悶著個頭說道。

刑冽笑了笑,碰了碰她胳膊,又指了指庭院裡的石凳:“坐下聊聊?順便等帝君回來?”

鳳九看了看緊閉的門,想到屋子裡他的床上還躺了個美人,火氣又竄了上來,索性撩了裙襬大方的坐在門口的臺階上將門堵住,又抬手施了個結界攏住屋子,免得美人跑了,她沒處跟他算賬。

“坐這聊。”

刑冽看了一眼大氣的鳳九,低頭莞爾一笑,這個小丫頭很能討他家帝君的歡心,他家帝君不喜歡嬌滴滴的女人,長得再美都白搭,唯愛她這種英氣逼人堅韌不拔的,既有女兒家婉約之美又有男子力量之美的女人。

“這麼晚了,怎麼會突然來找帝君?”

鳳九想起在屋裡和爺爺他們說的話,看向刑冽:“刑冽,如果有一天帝君領著魔界打上九重天,你怎麼辦?”

“跟著他一起打上去。”他毫不猶豫。

“就沒有一點質疑嗎?”

刑冽搖搖頭:“不需要有。”

“可是刑冽,你也是神族之人。”

“你說的沒錯,我是神族之人。”刑冽頷首微笑,遙望月色,“七十二將裡有魔族的有神族的還有翼族的,不管帝君要打誰,我們都會毫不猶豫的跟上去。”

“七十二將都是這樣嗎?”

“對。”

“為什麼?天族不是你的家嗎?”

“天族是我的家,但帝君是我的信仰。”他這樣輕聲說道,“如果有一天帝君決定拿下九重天讓魔族的人統治天下,我相信這是他權衡利弊之後做出的決定,他從來不為任何一個族類,只為天下人著想,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相信他,陪著他,支援他,保護他,雖然他最不需要人保護,可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很想保護他,都希望有一天能因為保護他而死。”

“為什麼?”鳳九有些不敢置信,她也願意為東華去死,毫不猶豫,因為東華是她最愛的人,是她的心,一個人若是沒了心,很快就會枯萎,活著也沒有意思,可他們是男人啊。

“因為他是四海八荒之內最有頭腦的人,多智近妖,他也是最勇猛的人,所向披靡,最重要的是多年沉浮始終守著一顆滾燙的不變的赤子之心。一張看似冷漠的麵皮底下是悲憫蒼生的菩提心腸,一副看似隨性的性格底下是讓人心疼不已的自律克己。他從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開始就遭逢殺戮,他吃遍了苦頭,嘗過背叛,忍受過屈辱,熬過寂寞,但這漫長的歲月裡,他一直沒有忘記睜眼時那個乾淨的自己,不管這個世界對他如何殘酷,他永遠溫柔回饋...”

鳳九看著刑冽,他提起東華的時候十分溫柔,收起了臉上一貫的玩世不恭,變得虔誠而充滿敬佩之心,他提起東華的時候帶著濃濃的驕傲,彷彿能成為他座下一人是他這一生從命運那裡得到過的最滿足的禮物,這樣的表情讓鳳九毫不懷疑如果有一天刑冽是為他而死,他也會笑著死去,心滿意足的離世,他們七十二人活著好像就是為了守護著他。

“他有你們在身邊,真好。”鳳九輕聲道,這一刻她不再苛求世上所有人都理解東華了,東華一生能擁有他們七十二人已經過於幸運,雖然這幸運得來不易。

“不僅我們,有你在,更好。”

鳳九的臉色微微紅了紅。

“誒,帝君身上的狐尾是你的吧。”刑冽用手臂碰了碰她,一臉壞笑道。

“你看到了嗎??”鳳九有些詫異,因為她從來就沒看過,一直都是聽說。

刑冽有些詫異:“看到了啊,今天我和帝君見面的時候還看見了,就掛在腰邊。”

難道...鳳九低了低眉眼,難道他陪她的時候特意不讓她看見嗎?

“你一定很喜歡我家帝君。”

鳳九聞言本能想推拒,可是卻突然哽住,半響道,換上一張溫柔的笑臉:“嗯,我很愛他。”

刑冽聞言笑意更深:“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的?”

“從我知道世上有這麼個人開始,任何男人都入不了我的眼了。”

“你的眼光倒是好,一挑就挑中了這世上最優秀的男人啊。”刑冽笑著點點頭,又道,“帝君有你陪著,我也安心了。”

“嗯?”

“這麼多年來他都孑然一身,有時真怕他孤獨。”

“你放心吧,我會一直陪著他的。”鳳九這樣堅決的說道,想了想又說,“就算三生石不準,我的心也會一直停留在他身上陪著他,總不叫他孤獨就是了。”

“三生石...”刑冽嘆了口氣,“帝君若是知道有今日,當年恐怕腸子都要悔斷了。”

“為守護蒼生他自斷姻緣,甘願孤寡一生,那我就陪他孤寡一生,一世不嫁,與他一同守護蒼生。”

刑冽看著她,良久,情不自禁的笑了笑,輕聲道:“我替大家謝謝你。”

“謝她什麼?”

二人正說著話,一身白衣仙氣飄飄的東華從外而來,擰眉看向夜半聚在他門前...談心的兩人。

鳳九一抬眼就看到了他腰上的那枚狐尾...是她當年斷的尾巴,雖說在折顏的保護下她重新生出了第九尾,但那條尾巴,那條見證了她愛的有多決絕的尾巴原來真的一直留在他腰上,而他一身白衣的模樣,只是很普通的一件白衣而已,他卻能穿出魅惑眾生的感覺...鳳九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一張清俊的臉,她就是看不膩,總覺得好像更俊了些。

“帝君。”刑冽起身,十分恭敬的拱手。

東華的目光又轉到鳳九身上。

她還是坐在臺階上,懶得起身,一副要同他叫板的囂張模樣。

“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了麼?”東華狐疑的看了一眼門前這個結界,“誰這麼差的功力,這施的什麼?”

鳳九氣得蹭的就從地上站起來,兩眼瞪得像銅鈴一般,冷哼一聲與他擦肩而過。

“你等等。”東華卻突然伸手拽住了她,動作輕柔而霸道,她完全掙脫不開,又看向刑冽,“裡頭怎麼了?”

刑冽尷尬的笑了笑:“帝君風采...不減當年...”

當年二字一出,東華當即明瞭,挑了挑眉,不解的問道:“那你還站在這做什麼?”

“嗯?”刑冽一愣。

“還不把人清出去?”

“我...我去麼?”刑冽指了指自己,床上那個美人肯定是知道帝君今晚不會留她的,但從前這種事情帝君一向親自動手將人抱出來扔出去的呀,今天...哦,女君在這裡。刑冽一臉壞笑,對著鳳九擠眉弄眼,又趕緊跑進房去,不多時就聽到美人叫喚著你是誰呀,放我下來之類的話,很快就看到刑冽抱著一個美人從房內出來,經過東華鳳九身邊的時候還不忘點頭哈腰道,“帝君,女君,早些休息吧。”

“我...”鳳九立刻面紅耳赤,瞪著離去的背影。

“就為這個生我氣麼?”

鳳九回頭,甩開他的鉗制:“誰生你的氣了?”

東華莞爾一笑,鳳九不覺有些看呆。

“既然不氣了,那就去睡吧,我今日太累了。”他這樣說著,很自然的領她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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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我這樣不清不楚的跟你回了房...算什麼。”鳳九自然的闔上門,還不忘撅嘴抱怨道,“明日被爹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白止在,你爹不敢動手。”東華有些疲倦的寬了外衣,“你現在大半夜的從我這出去,若是碰上了人,更說不清。”

“你吊著那麼個破玩意兒,還怎麼能說得清啊?”她指著他腰上的狐尾傲嬌的說道。

東華低頭,這才反應過來忘了這個破玩意兒不能給鳳九看見,他這麼想著,愣在了原地,若是這樣不清不楚的掛著斷尾,如今四海八荒的人都在,是真正的昭告天下,日後誰還敢娶她?三十六萬年來他總是為所欲為,只要想得出的事立刻就能辦得到,他從來沒有進過這樣的困局,拼命想要佔有一個人卻一直不敢輕舉妄動。

她見他沉默下來,覺得自己的話說的太重,馬上又說道:“其實...說不說得清也不那麼重要。”

東華抬眼看她,他開始懷念分別的那三百年,他一直不敢告訴她,相伴的時光像是最有效的一句法術,讓她在他心裡不斷深刻,讓他的私心越來越重幾乎要衝破理智,多少個夜晚,也是這樣明亮的月色,她在身邊,讓他忍不住想...東華嘆了口氣,別過臉,還不是時候,至少不是現在。

“你怎麼了?”鳳九走近兩步。

“沒什麼。”東華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就是累了。”

“刑冽說你去忙了。”

“嗯,和少綰出去有點事。”

“哦...”她聽到少綰的名字,垂了垂頭,“原來是跟她。”

東華看向悶悶不樂的她:“似乎每次少綰出現...你的狀況都不大對。”

鳳九悶悶的看了他一眼,不吭聲,只是甩了鞋子利落的爬上床自然而然的解了外衣裹著薄被背對著他躺下不吭聲。很快,聽到床板的聲音,身後有溫熱的體溫傳來,一條有力的臂膀將她圈入了懷中,他身上的氣息從她頸後竄入鼻中,呼吸貼著她的脖子有些癢癢的,她受不了,只得轉了個身,剛轉過來,那隻大手立刻貼上她的背脊將她往懷中一攏,她撞上他緊實的胸口,捨不得掙扎,只得伸手去摟他的脖子蜷在他懷中。

昏暗的光線下,理智早就崩塌。

“如果有一天我和少綰同時出了事,你救誰呢?”

這樣計較又幼稚的問題讓東華忍不住輕輕笑了笑,懷中的人兒立刻皺緊眉瞪過來,東華溫柔道:“救你,少綰有墨淵。”

“如果少綰沒有墨淵呢?”

“那也會有她的心上人。”

“誒。”

“嗯?”

“你們從小就認識,為什麼你沒有喜歡上她?又為什麼,她沒有喜歡你?”

“因為墨淵長得比我好看。”

“胡說。”她嚴肅的反駁,“墨淵師傅是很好看,但說長得比你好看這不是胡扯麼?誰說的?”

他有一些得意的笑了笑:“少綰說的。”

“情人眼裡出西施這話誠不欺我。少綰那邊出了大事麼?”

“嗯。”

“很嚴重?”

“很嚴重。”

“那你會不會有危險?”

會不會有危險?東華第一次對這樣的問題沒有把握,慶姜的強大是隻有七萬歲的鳳九所不能理解的,如果慶姜真能攻破他的結界重新出來的話,那麼...這世上還要死多少人?如果他已經這樣剋制自己了,她還是在殘忍中不斷成長,如果他一遍又一遍的推開自己唯一愛過的這個姑娘還要引發戰爭的話,那麼他的隱忍有什麼意義?又為什麼要隱忍?

“你會有危險?”她又問了一遍,忐忑不安。

“不會。”他低聲說道,拍了拍她的背,“我怎麼會有危險呢。”

“今天刑冽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他們七十二個人都特別想要保護你,如果有一天會死,也希望是因為保護你而死,雖然你是這世上最不需要別人保護的人。”鳳九靜靜地說道,“我也一樣。”

“......”

“雖然我功力差的根本入不了你的眼,雖然我只有這麼一點微薄的力量,但是真希望可以用在保護你這件事上。”

“不要說這樣的傻話。”

鳳九在他懷中低笑:“是很傻,但是是心裡話。”

“......”

“東華,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喜歡你,但我知道,因為這個世上有一個你,所以我永遠不可能喜歡別的男人。”

他沉吟著,半響道:“你知不知道永遠有多遠就敢說這麼猖狂的話?”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那我活著和死了也沒有任何區別了,所以東華,我可以忍受與你分隔兩地永不相見,但我不能忍受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你的呼吸,你聽清楚了嗎?”

他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緊緊皺著眉,她的執著是他一直以來情不自禁的愛憐所種下的因,此刻渴望一個果,他一念之差,他的貪念,終將成就她還是毀滅她?想到這,他不由得周身輕輕一顫,將人抱得更緊了些,手臂勒在她身上讓她有些疼痛,但她忍著沒說,只是學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東華。”

“嗯?”

“別怕。”她的手滑下,觸上他的心跳,“我會保護你的。”

鳳九在天沒亮的時候溜回了自己的住處,先去看了看住在隔壁的寒來,喝了個大醉此刻睡著了,她有些心疼,替他蓋了蓋被子,彷彿看到了當初的自己,但又不知該如何勸慰。嘆了口氣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剛一進門,就被靠在軟榻上的身影嚇了一跳。

“姑姑??”鳳九瞪大眼睛,“這麼晚了...姑姑你怎麼在這?”

白淺單手枕在腦後,右手拿著一本話本子,悠哉的看了她一眼:“等你啊。”

“等...等我?”

“你去哪兒了?”

“我...去陪寒來了。”

白淺翻身坐起來:“小九,你如今連姑姑都敢騙了?”

鳳九委屈的瞪大眼睛咬著下唇,然後怯怯道:“姑姑...”

“你什麼時候跟帝君這麼親密了?”白淺皺眉看向她,“你們在凡間也一直這樣嗎?”

“呃...我們...”鳳九撓了撓頭,不知道怎麼回答。

“有沒有發生些什麼...?”

“沒有沒有。”鳳九燒紅了臉連連擺手,“絕對沒有啊姑姑,我們只是躺在一張床上而已,什麼都沒發生。”

白淺疑惑道:“躺在一起這麼久都沒發生過什麼嗎?”

“是啊。”鳳九用力點頭道。

“帝君他...”白淺有些許遲疑,又有些許擔心,帝君他老人家不會有什麼問題吧?但是這話委實不好問出口,再說,小九那個護內脾氣,就算有問題也會說沒問題的,“小九,你是知道的,東華帝君此生沒有姻緣。”

鳳九臉色白了白:“小九知道...”

“你爹又跟我提你的婚事了。”

“姑姑,求求你了,千萬不要把我嫁出去,我誰都不會嫁的!”她急急忙忙的上前來拉住白淺的手。

“小九,你是姑姑一手帶大的,姑姑總希望你能幸福,你是否死心塌地,就算一生不嫁也要守著帝君?”

“是。”她堅定道。

“想清楚了?”白淺嚴肅的看向她,“後果你自己能承受得住麼?往後可有幾十萬年的日子都要伴著青燈看孤影,你真的可以嗎?”

“我可以。”她還是點頭,“我不會寂寞的,如果我不能和帝君在一起,那我這一生就為青丘而活。”

她想起為大紫明宮而活的凌天,想起為芩國而活的慶安思安,想起為神族而活的墨淵,為魔族而活的少綰,想起為天下而活的東華,想起位卑未敢忘憂國,從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敬意,她也要做這樣的人,如果不能和愛的人在一起,那她就愛她的青丘,將畢生的心血投入到青丘上,將青丘的每一個普通百姓當作自己的孩子,她這一生不會有遺憾。

白淺嘆了口氣,伸手碰了碰侄女的臉頰:“小九,你長大了。”

“姑姑...”

“真心疼你,但又特別欣慰。”白淺盈盈一笑,“你爹那邊我來想辦法應對。”

“謝謝姑姑。”

“另外,今天大家說起東華帝君的事情時,或許言辭有些不當,你又格外將他放在心上必然要心痛,爺爺讓我來跟你解釋解釋...”

“是小九沒規矩,明早就捧著早餐去跟爺爺道歉。”

“爺爺不會怪你的。”

“嗯,但是我想通了,就算這世上所有人都不懂他,懼怕他,但他有我,我不會讓他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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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今日魔界迎來貴客。

鳳九跟隨在姑姑身後看著那個身著白絲袍,腳蹬雲縷靴,長髮齊束於冠中,一雙清冷眉眼,一絲不苟的那個男人帶著翼族之人浩浩蕩蕩而來。她想起近日的東華,他也穿著一身白衣,但皓月般的銀髮很隨意的披散在肩上,冷峻中平添幾分風流之色,是以讓無數魔族女子春心亂動,媚眼亂拋。想到這個,鳳九不由得想起那晚爬上東華床上的美人,她不動聲色的撅了撅嘴,還是悶得很。

“師傅。”白淺見到墨淵的面很是親熱的迎上去。

鳳九自然也跟上前去,只是不敢明目張膽的叫他師傅。

墨淵先看到白淺,溫和地笑了笑:“你似乎胖了些。”

鳳九撲哧一笑:“沒辦法,姑父的手藝太好了。”

墨淵的目光又移到鳳九身上,她一身紅裳,靈氣逼人:“許久未見你穿這個顏色了,有什麼喜事麼?”

鳳九看了看自己的衣裙,臉色悄然紅了,她只是想穿給那個人看。

“師傅就別取笑她了。”白淺打著哈哈道,“今日魔族始祖少綰有事忙去了,所以讓魔族七君來迎,我想著師傅不愛熱鬧就推託了。”

墨淵點了點頭,他這個粗心大意的女弟子也細心起來:“東華呢?他來了沒有?”

“來了,只不過似乎是和少綰有許多話要說,兩人神出鬼沒,終日不見人影。”

墨淵又一頷首算是知道這件事了。

“師傅,徒兒領你去住處吧。”

“好。”墨淵應了一聲,又回頭看鳳九,“用過晚膳來我這裡一趟,我有些話對你說。”

鳳九低頭拱手:“是,墨淵上神。”

墨淵說罷,隨著白淺而去,登時又有許多魔族貌美的女子上前來打點他帶來的翼族之人。

鳳九抬頭,最先迎上胭脂一雙清澈的眼眸。

“女君,好久不見。”子瀾見到她,知道昔日是她勸了師傅讓自己來翼界陪胭脂,感恩自不在話下,拱手垂頭行了個禮。

鳳九還禮:“上仙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一切都好,勞女君記掛。”

鳳九看向胭脂,她一雙看著自己的眼平靜如同古井,無愛無恨,對著鳳九略一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但鳳九的心還是像被什麼蟄了一下。移開目光,看到魅雪眼中森冷的恨意,她不以為然的別開眼,君煌面帶微笑拱了拱手:“女君,大紫明宮一別,女君別來無恙?”

“我很好,長老如何?”

“託女君的福。”

君煌來不及回答,身邊的男人已經搶了白,鳳九看過去,心微微顫了顫,那張臉上有一條很長很深的舊疤。她身邊的男人,東華、墨淵、夜華、寒來、凌天、君煌、慶安、思安...若不是長得十分俊俏那至少也是一張尋常人的臉,不會醜陋陰冷至如此地步,讓人看了不禁背後發涼,但是——

鳳九微微眯了眯眼眸,他是那個把凌天一個人扔在大紫明宮的人,他是那個用鏡花水月將凌天重傷的男人,絕痕!寬袖中一雙手已成拳,面上的表情難免有幾分生硬冷漠:“絕痕長老,上次拜訪大紫明宮時都沒能和長老見上一面。”

“可見絕痕是個無福之人,女君色傾城,才巾幗,我竟遲到今日方能一睹真容。”

鳳九勾了勾嘴角:“聽說南荒的紅蓮一開能盛三年,看來日後有很長的日子都能和長老討教切磋了。”

“不敢,是我向女君討教才是,女君如今不過...七萬歲麼?”絕痕撫掌笑道,“我真是白長女君十八萬歲。”他這樣說道,與她行了個禮,帶著君煌、魅雪離去,臨走前魅雪陰鷙的目光一直流連在鳳九臉上,嘴角還不忘勾起陰毒的笑。

子瀾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鳳九,胭脂垂了垂眼,看了看地面,停留片刻,最終什麼也沒說的離開了,子瀾只得跟上前去,後頭的一些魔族之人看鳳九的神色個個恨不得立刻將她抽筋扒皮。

眾人離去,將鳳九一個人留下,秋日的燥熱在陰冷的南荒也安靜下來,寒來看著鳳九孤獨的背影,走上前來。

鳳九看到是他:“你好些了嗎?”

寒來點了點頭:“好多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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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他在問什麼,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會好起來的。寒來,記不記得你在善啟王府勸過我,讓我不要對凡人投入過深的感情,將來會有一場傷心淚。”

“當然記得。”

“那你為什麼明知故犯?”

寒來抬眼看她日益堅韌的眉眼,笑了笑:“因為你是我妹妹,骨肉情親,我生怕你有一點點不開心的地方,但我沒關係。”

她跟著笑了笑:“我失去了凌天,你失去了思安,不過好在,我們還有彼此。”

“是啊,好在我們還有彼此。”他有些安慰的這樣說道,又充滿苦澀,他到現在才明白自己當年的決定錯得有多離譜,這五萬年的時光無論如何都補不上了,錯過的,終將永遠錯過,不會回頭,“我方才從爺爺那裡來,聽白奕上神說起你的婚事。”

“為什麼你管我爺爺叫爺爺,卻堅持叫我爹上神呢?”

“因為他兇啊。”

鳳九忍俊不禁:“他的確挺兇的,小時候好多次捱打都是你替我。”

“將來我還會替你。”

“可是我長大了,不會動不動就淘氣的惹他生氣讓他把我吊起來打了。”

“是啊,你長大了。”寒來覺得憂傷,一直以來停留在他心裡的那幅畫是兩個就著月光說話的孩子,一直以來停留在他心裡的那個人是小鳳九,而她如今的模樣,他雖然覺得更美,卻總也免不了陌生之感,“上神要你嫁人,帝君不能娶你,怎麼辦?”

“僵持著唄。”鳳九聳了聳肩,“反正他早就催我嫁人了,也不是一天兩天。”

“其實...”寒來低了低頭,又抬起,“今日是他叫我去爺爺跟前的,問我願不願意娶你?”

鳳九愣住:“爹瘋了?我們這是亂倫!”

寒來笑了笑:“所以我拒絕了,上神氣得不行,還好爺爺在我才躲過一劫。”

“爹發起脾氣來連姑姑都招架不住,別說你了。小時候我們總是被他打得屁股開花,每一次都是我連累你。”

“我們是兄妹,不說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話。”

“寒來,你這樣好,我都不捨得你娶親了。”

“那就不娶了。”

她咯咯的笑了:“寒來,我希望你娶親,我希望你成為這個世上最幸福的人,將來能嫁給你的女子一定是最幸福的。”

他低頭,敷衍的笑了笑。

鳳九看著眼前的寒來,他沒有小時候愛笑了,沒有別後重逢時的意氣風發了,她知道思安的事情對他打擊很重,她是親身經歷過的,她能明白。

“寒來。”

“嗯?”

“你要記住,過往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將來。”

是嗎?寒來心裡結起了厚厚的一層冰,對於他而言,所有最珍貴的一切都在過往。白止的救命之恩,白家的教養之義,與鳳九之間日益增深的情愫,他對愛情執著地追求和渴望,他那樣認真的愛著她她全然不知,還有思安...他一生清冷孤傲不屑與人為伍,思安是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一個死在他手裡的朋友。小九,我和你沒有將來,和父母也沒有,和思安更沒有,所以我的人生只剩過往,只剩那些對你而言皆不重要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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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鳳九看了一眼往不同方向走的兩人,漸行漸遠,看著兩人寂寞寥落的背影,想起他們曾經經歷過的事,不由得心疼的蹙起眉來。

“你還有心思管人家的閒事?”

背後響起東華冷漠如冰又極不耐煩的聲音,她轉頭看他,此刻沒有外人在,他臉上堂而皇之的殘留著方才的慌亂。

她更加心疼的伸手去抱他:“我沒事了,你不要這樣。”

她靠在他的胸口,聽他的心跳得亂七八糟,顧不得什麼三生石的阻隔,顧不得此刻尚未入夢就緊緊的抱住他,只因她從未見他那樣暴怒又不冷靜的一面,不敢想象如果對自己出手的不是墨淵師傅,他會怎麼樣。

“墨淵師傅看你親手鍛造了忘仙羅,想試試看而已。”她鬆開他,這樣解釋道。

“試試看?!萬一他沒有把握好分寸呢?!你以為忘仙羅真能阻擋得住墨淵的軒轅劍麼??”他仍然怒氣未消,滿臉厲色,“就這樣拿他人心愛之人試劍,我真該一劍劈了他!”

“帝君...你說什麼?”

東華低頭看她,思忖著自己方才說了什麼不得當的話,可如今腦子亂作一團,偏偏什麼都想不起來。

“我不會讓自己有危險的,墨淵師傅是戰神,怎麼會把握不好分寸呢?你放心...”

“我怎麼能放心?”他卻忽然伸手將人拉入懷中,“你告訴我,你離了我,我怎麼放心?你這麼笨的人,萬一比個劍比死了呢?”

鳳九皺起眉來推開他,本是甜蜜溫存的時刻,但人性這玩意兒真是註定難改:“我至於笨到這個地步?比個劍就能把自己比死了??”

“那可說不好。”他臉上的厲色漸漸消退。

鳳九翻了個白眼:“我懶得理你了,我去看看墨淵師傅...”

“他不用你陪。”他拉住她。

“可是他方才的模樣...”鳳九垂下眼簾,“墨淵師傅真的好可憐,你就沒法子幫幫他麼,你們畢竟是舊相識啊,好歹昔日同窗,也有一起長大的情份。”

東華蹙眉,轉身往月到風來走去:“他一個男人的事,我管來做什麼?”

“可是這件事上也牽連了少綰啊,你看她方才走的時候多生氣啊,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就不擔心嗎?”

“她生氣是因為看到你手裡的雪舞青霓劍。”

“啊?”鳳九愣了愣,“哎呀,對了,雪舞青霓劍是墨淵師傅母親的東西,少綰一定是生我的氣了。”

“關你什麼事,她氣的是墨淵。”

鳳九跟在東華身後咬了咬手指:“那怎麼辦呢?我把青霓劍還回去吧。”

“有什麼可還的,你白喊他一聲師傅,難道他連這點見面禮也吝嗇麼?這柄青霓劍此刻確實是最適合你的,你也用的上了手,繼續用著吧。”

說到這裡,鳳九又急急走了兩步:“墨淵師傅說忘仙羅不是上古時候留下來的。”

“嗯。”

“是你特意為我鍛造的麼?”

“嗯。”

鳳九聞言,心中暖暖的,本就知道他待自己極好,關懷備至又溫柔體貼,但他方才以為她有危險毫不猶豫就與墨淵師傅拔刀相見,出手毫不留情,她的心簡直不能用暖來形容,已經變得滾燙,此情此恩,不知何以為報。

“今日你見到絕痕了嗎?”

他忽然停住腳步,鳳九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後背,捂著自己撞疼了的鼻子弱弱的點了點頭。

“見到了。”

“鳳九。”

“嗯?”她捂著鼻子抬眼看他。

“我如果不在身邊,你不要對他動手。”

“帝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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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說過你和他之間的仇恨你必然要親手了結,我答應了,但是有個條件,你殺他的時候必須是我在場的時候,我不在,你不要妄動,有多少仇恨都咬牙忍住了。”

“帝君...”她看著他的眼睛,冰涼的月色下依然溫熱。

“你如果不答應,我現在就去殺了他。”

“我答應!”鳳九連忙拉住他的袖子,不假思索的點頭,“你說什麼我都答應,我不會再做讓你擔心的事了。”

得到她的保證,他心緒緩緩安寧,與她一同回了月到風來。

次日醒來隱了身的鳳九在月到風來的庭院裡聽到了掃地婢女有關昨日那場試劍的傳言。

“你們聽說了沒有,東華帝君和墨淵上神交手了!”

“君子軒都被毀了,怎麼能不知道啊。”

“那你們說二人交手的緣故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自然是為了咱們的老祖宗了。祖宗之前被墨淵上神一劍穿心之後東華帝君不就狠狠地將上神修理了一番嗎?”

“天啊!我竟然錯過了帝君和上神比劍的一幕!!”

“我還聽說東華帝君其實一直很喜歡咱們祖宗的。”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只不過從前不敢盡信,現在看來帝君到咱們南荒這麼多日,終日與祖宗同進同出形影不離,又與上神大打出手,這可不就是情敵見面份外眼紅嗎?”

“好羨慕祖宗啊,這世上兩個最出色的男人為她打架呢!”

“如果是我的話我就選帝君,帝君這種霸道又護內的性格真是迷死人了!”

“我覺得上神英姿煥發也很好看啊,而且上神這樣有膽色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當初滅了翼君現在居然統領翼族,當初讓祖宗魂飛魄散現在敢到南荒做客,你們沒見著幾位魔君的臉色有多難看,墨淵上神全當看不見呢。”

“不不不,還是帝君好些,墨淵上神雖然也好但到底是敵人,帝君就不同了。”

“都說帝君常服紫衣雍容華貴,近日來穿著白衣也孤冷出塵,較之墨淵上神一絲不苟的模樣更添幾分風流,天啊,好想對帝君自薦枕蓆啊!”

鳳九看著那個口水幾乎要流到地上的小魔女狠狠地皺起了眉,她這是在打她白鳳九的人的主意麼?

“反正祖宗喜歡上神,上神咱們是肯定不能打算的,不如你向帝君毛遂自薦呀,萬一帝君看上你了呢?”身旁的幾個小丫鬟跟著推慫道,“你不行的話,我們再一個一個的去試,咱們魔族美人萬千,我就不信帝君他一個也看不上眼。”

“那可是帝君啊,若得他的青睞,就能在這四海八荒裡橫著走了!”

“且不說帝君的身份權勢,單說他本人,你們有沒有注意過帝君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瑩如白玉...如果那雙手有一天能擁我入懷的話,我就是死在他懷裡也甘願了。”

鳳九的雙手在袖中狠狠的捏成了拳頭。

“還有帝君那雙清冷的眉眼,斜飛入鬢的眉,挺拔的鼻樑,還有他那雙略顯薄情的紅唇,如果帝君能親我一下的話...”

鳳九冷笑著看著那幫小宮女大清早做著白日夢,一口氣憋在胸中,隱忍的十分辛苦。

“你們也太能想了吧,又要親又要抱的,我只想帝君能正眼看看我,我就不枉此生了。”

“又親又抱算什麼?我還能想的更深遠呢,若是能成為帝君的女人與帝君夜夜風流的話...聽說帝君身旁從不讓任何女子近身,咱們幾位魔君身邊那可是沒斷過美人呢。”

“是啊,帝君是出了名的潔身自好,怎麼辦,好想去解帝君的衣釦啊!”

“若是能得帝君一點血脈,你們說,生下來的孩子是不是和帝君一樣好看??”

鳳九忍無可忍,右手結了個法印,透明的陣型從指尖朝那群婢女揮去,攏在她們頭頂,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月到風來已經清淨到鴉雀無聲,一個人都沒有了。鳳九冷著眉眼,憋著一口氣,折顏教她的移空術十分好用,她們哪兒涼快哪兒蹲著去吧。

門吱呀一聲響起,東華眼帶惺忪的走了出來,看著剛剛解開隱身術的鳳九:“這大早上的誰惹你了?臉色這麼難看?”

“帝君。”她忽然頂著一張陰森的笑臉看著他。

東華難得也有背脊發涼的時候:“怎麼了?”

“這月到風來我再也不會來了!!”她臉色突然一變,生氣的大聲對他吼了一句,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跑走了。

留下東華一臉無辜的站在門口:“我不在的時候到底又發生什麼了?”

1:

第九十章

“你有沒有發現最近我們南荒的姑娘也不知是怎麼了,個個都愛學我,穿著一身紫衣裳,頭髮不梳不綰的。”少綰看了一眼同去白水山結界的東華。

“沒發現。”

“......”少綰白了他一眼,“那你說...這是個什麼緣故啊?”

“不知道。”

“......”少綰又白了他一眼,“會不會是大家看上了墨淵,以為墨淵喜歡我這身打扮所以紛紛東施效顰??”

東華終於願意將目光移到少綰身上,從頭打量到腳一番,笑了笑:“也就是墨淵吧,上了年紀眼神不好,才瞧得上你。”

“......大家相識一場!你至於這樣句句話懟你姐姐我麼!”

東華清冷的眉眼冷冷看去。

少綰慫了慫,識相的改口:“你妹妹我...”

“你們南荒的人大抵只知道墨淵當年對你一劍穿心,也就本君這雙慧眼能看得出他還喜歡你了,所以你說,她們效仿你做什麼?個個都想被軒轅劍下的漫天劍影伺候一番?”

少綰再次翻了個白眼,她這...哥哥嘴裡真是吐不出象牙。

“其實想看漫天劍影很容易,如今鳳九也會,輪不著墨淵出手了。”

少綰神色微凝:“他將漫天劍影傳給了你家小狐狸?”

“嗯。”東華略一頷首,“墨淵的漫天劍影,我的蒼天何辜,佛陀的佛光斷念,她如今全學會了。”

“......”乍一聽墨淵傳授了絕學,她本來還有些堵得慌想說兩句酸話,現下好了,只有無言以對。

“她現在年輕,發揮的馬馬虎虎,若再有個幾萬年,少綰,你連她一根頭髮都碰不著了。”東華略帶鄙夷的看了一眼少綰,搖了搖頭。

“......”

鳳九看了一眼看得漫天都是的荼蘼花,覺得少綰為了迎接各位天族貴客也是費了心的。這荼蘼是天上開的花,白色而柔軟,見此花者,惡自去除。她摘下一朵,有些煩躁的扯著花瓣,滿腦子都是南荒裡各種各樣盯著東華不放的女子,見此花後並不見惡自去除。

“女君。”

有兩個小魔女路過見到她的身影,低頭行禮。

鳳九回頭看了一眼,兩個穿著紫色衣裳,頭髮不梳不綰的女子,她乍一見微微蹙了眉,只以為看到兩個小少綰,但後來一想墨淵師傅從來只著白衫,東華便像較勁一樣,墨淵師傅一來,他的白衫就又換回了紫色常服,又想起早上聽到的傳聞,大家都以為東華愛少綰愛的深切,因此紛紛東施效顰來了。

“都走吧。”她蹙眉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兩個小丫鬟愣了愣,走了。

“女君怎麼這麼大脾氣?前兩日見明明心情很好,對我們也很和善啊。”

“你不知道嗎?有人說女君喜歡帝君,但帝君昨日為了祖宗和上神動了手,女君當然心情不好了,快走吧快走吧,別惹她的不痛快。”

耳尖的鳳九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

“女君好雅緻,在賞花麼?”

鳳九從呆愣中回神,再次回頭:“君煌?”

白衣的翼族長老搖扇而來,看了看滿枝椏的荼蘼:“女君喜歡荼蘼花?”

鳳九隨便看了一眼:“湊合吧。”

“這荼蘼花只在春末綻放,南荒的荼蘼居然在秋末也能開花,可見魔族始祖待天族的誠意。不過荼蘼對於女孩子來說可不是什麼好東西。”

“為什麼?”

“因為荼蘼過後,春天便不再了。末路之美,荼蘼花開代表女子的青春已成過去,也代表感情的終結,意蘊生命中最燦爛、最繁華、最刻骨銘心的愛即將失去。”

鳳九聞言,手指輕顫,荼蘼花從她手中跌落。

君煌伸手來接住,看著掌中純白的花:“一朵荼蘼花,一支幽靈花都是分離的花,沒有那份超脫,即使自命忘情,也不免會為心愛之人落淚...巧了,每次與女君一同賞花賞的都是這樣傷感之花。”

他這樣說著,抬手想將花別在鳳九發裡。

鳳九雙目立刻凌厲起來看過去,人已退開一步。

“只是見女君今日身著白衣,配上這朵荼蘼花應該會更美而已,是我唐突了。”他這樣笑道,退後一步,鬆開手,讓花輕輕墜落到地上。

“長老怎麼會來這裡?”鳳九將面色放得柔和了一些。

“今早聽說了些傳聞,想來安慰安慰女君。”

“安慰我?”

“嗯,你不知道麼?南荒將你們四人的事傳得沸沸揚揚,說是鳳九女君愛慕東華帝君,東華帝君愛慕魔族始祖,魔族始祖愛慕墨淵上神,但墨淵上神的態度並不明朗,所以我特意來安慰安慰女君。女君昔日在大紫明宮與我說的話果然不假,只是隱藏了自己愛慕東華帝君這個事實罷了。”

鳳九輕輕一笑:“難為長老將傳言當作事實,這樣用心。”

“無風不起浪,不然女君如何解釋自己此刻的神情?”君煌微笑著看著她那張略有些苦澀的面容。

“鳳九為青丘女君,心中並非只有兒女私情。”

君煌瞭然的點了點頭:“是了,一別多日,我都忘了女君的抱負了。從前在大紫明宮相交時只覺得女君是個灑脫單純的姑娘家,忘了女君攻打大紫明宮時候的殺伐決斷了。”

“大紫明宮一戰我不敢居功,是東華帝君座下七十二將的本事。”

“但是女君能與凌天對抗那麼多日,也實在是本事了。”

“我屠了大紫明宮,你看起來倒並不恨我。”

君煌莞爾一笑:“還記不記得昔日我和女君賞幽靈花的時候和女君說過這世上我最崇敬的兩個人?為敵是一回事,崇敬是另一回事,我看得很開。”

“不完全如此吧,大紫明宮,本來你們也是決定要棄了的,既然是不要的地方,我拿下了,你們又憑什麼將這筆賬算在我頭上?”

“女君說得很是,我自然不會混淆,但不代表所有人都像我這樣大度明事理。”

鳳九眯了眯眼眸:“你說絕痕和魅雪麼?”

“魅雪自不必說,你殺的是她的心上人,而絕痕嘛,絕痕的性格很霸道,他不要的東西也一向不準旁人染指。”

鳳九冷哼一聲,並不接話。

“想來他們不會放過女君,女君也未見得能放過他們吧,我們三人女君若不斬草除根將來必定如芒刺在背,不得安枕。”

“我倒是欣賞你的灑脫。”鳳九正眼看著他,“明知道將來要為敵的,還肯跟我說這麼多話。”

君煌笑了笑:“正因為沒有將來,所以必得更珍惜此刻,我的心意,是瞞不過女君的。”

鳳九聞言別過臉去沒有答話。

“若是大紫明宮初見的那位鳳九女君,或許我還敢去天后娘娘面前求個親,但今日的女君我已不敢小覷,何況女君思慕之人,我是萬萬比不上的。”

“誰喜歡他了?”鳳九蹙眉說道,不無賭氣之意,“你說你崇敬那二人,墨淵上神你自然是見過了的,東華帝君呢?可有去見過?”

“那可是東華帝君,是我想見就能見得著的?”君煌遺憾地搖頭說道,“四海八荒等著想見一見他的人從東海能排到西海,奈何帝君是個不愛熱鬧的神仙,又高深莫測見首難見尾,我輩哪有一面之緣?還是回去再看兩眼畫像吧。”

鳳九聞言不覺想笑,又抬頭看了一眼不合時節卻開得燦爛的荼蘼,本來覺得是乾淨的花,此刻憂傷起來:“不知長老有沒有去看過紅蓮?”

“還沒。”

“那長老可否賞個面子陪鳳九去看看?”

君煌挽了挽嘴角:“樂意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