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半。

一早就收到快遞資訊,歲慕想起發小說要給她寄最新設計的戀愛遊戲,特地下樓取快遞,拆開一看,果然是遊戲裝置。

她驚喜地給她發小許小白髮了兩條長達59秒的語音以示感謝,隨後迫不及待地組裝開戰。

網癮少女埋頭苦戰,自然沒看到一旁的手機螢幕上,許小白髮過來幾個大大的問號,連同三條長達60秒的語音。

這款遊戲名叫《魔神之怒》,以仙俠世界為背景,採用最新的VR虛擬技術,登入畫面精緻唯美,沒有花裡胡哨的東西,簡單登入之後,歲慕眼前白光一閃。

她……出生了……

這真實到過分的畫面,是她發小能設計出來的水平?

歲慕十分懷疑是不是錯給她寄了某個大神的作品。

角色出生在一個修仙界的小門派,透過一些日常小任務無波無瀾長到十六歲。

接著,在她十六歲生日這天,被鎮壓多年的魔神突破禁制,大殺四方。

當時歲慕看著滿屋子精美禮品,正準備拆賀禮,忽然聽到屋外一陣喧譁,接著後背一涼——

眼前巨大的四個字:【遊戲結束】。

她掛了——

歲慕:……就挺突然。

網癮少女表示很不服,恨恨重開。

同樣的出身,歲慕早早告知父母及一眾NPC魔神將要突破禁制,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說破喉嚨也沒人信她。

無奈之下,只能提前帶著父母親人避難。

結果躲過生日當天的背後一擊,沒躲過仙魔大戰的抓壯丁。

魔族大軍兵臨城下,仙門修士義無反顧。

於是,她——壯烈了……

歲慕在心裡問候了許坑貨一百八十遍。

你告訴我這是戀愛遊戲???

網癮少女咬牙再來!

這一次,她早做準備,提前告知父母,警示仙門,帶著父母去了非常非常偏遠的蓬萊躲避。

沒想到,突破禁制的魔神屠戮仙門後,不被天道所容,天道降下極惡天劫欲清除威脅。

連遙遠的蓬萊也被波及,天雷一個不長眼,劈到歲慕身上。

然後——

歲慕鼻間還殘留著自己被雷劈中時的肉香,她簡直沒脾氣了。

這遊戲特喵的合理?

她做遊戲的時間比許小白長得多,取得的成就也比許小白高得多,不可能玩不明白她發小設計的遊戲!

如果讓那個狗女人知道她連一個戀愛遊戲都玩得這麼艱難,還不知道要怎麼笑話她呢。

二十多年的勝負欲在這一刻爆棚!

歲慕再一次出生。

點選重新遊戲時,她忽然發現一個問題,她沒有找到退出遊戲的介面。

產房裡,歲慕圓溜溜的葡萄眼裡迸出瘋狂的笑意。

這絕對不是發小給她寄的遊戲,至於是什麼……

這一次,她一邊升級打怪提升修為,一邊暗暗收集魔神的線索。

當前修仙界三宗十二門,魔神這兩個字不管在哪裡都是禁忌。

好在她作為二十一世紀的網癮少女,自然是有點功夫在身上的,真讓她調查出來一些東西。

魔神,本名元朝,傳說他生來就具備強大的魔力,生性殘忍嗜殺,在他手下慘遭滅門的門派數不勝數。

當年修仙界本有七大宗門,各門派林立,數得上名號的就有三十六大門派,被他殺得僅剩如今可憐兮兮的三宗十二門。

傳說魔神元朝生得一雙妖瞳,修為低點的修士只要敢和他對視一眼,就可能直接入魔,淪為他的傀儡。

武力值本遊戲第一,妥妥的終極大Boss。

她還打聽到,魔神大人似乎曾經與南陽仙宗某位早已隕落的仙子有舊,而那位仙子,可真是一朵驚世大白蓮。

果然男人都喜歡白蓮花。

歲慕費盡心力,終於在十六歲生日前兩天,摸到魔神被鎮壓的地方——定仙陵。

不能怪她速度慢,修仙界的時間都已百年為單位,以魔神這種機密程度,她已經算神速了。

這些年準備十分充足,歲慕把父母安頓好,就急忙上路。

呸,趕路。

關於魔神被鎮壓之地,一向眾說紛紜。

修仙界為混淆魔族視聽,流傳的各個版本天差地別,就連說魔神被鎮壓在當今第一宗門南陽仙宗宗主寢殿之下的都有。

定仙陵,顧名思義,是修仙界各位羽化大能的安息之地。

估計把魔神鎮壓在這裡,就是想讓各位大佬鎮一鎮這狗東西身上的邪氣。

歲慕悄摸摸溜進定仙陵內,按照事先準備好的圖紙摸索著前進。

一般的灑掃祭祀到最外層就得止步了,以至於這麼多年都沒人知道,魔神就被鎮壓在這陵墓深處。

一路順利得簡直不真實。

歲慕看到了被層層禁制封鎖的那個人。

纖長的陰影斜臥在地,背倚著巨大金色棺槨,周身流轉著明明滅滅的金色符光。

黑色長髮披散下來,擋住他的面容。

歲慕只能看到他身著黑色錦袍,覆蓋住全身,沒露出一絲一毫的面板,整個人像是一條黑色影子。

他應該是全世界最孤獨的人了。

她太清楚孤獨是什麼感覺了。

外面忽然響起兵刃相接聲,由遠及近。

歲慕一驚,連忙屏息凝神,把自己藏進陰影深處。

來人快步走進墓室,回劍入鞘,白衣染血,形容有些狼狽,他背對著歲慕的方向站定。

歲慕忍不住皺眉,她知道這人。

當今第一宗門南陽仙宗前任宗主,現大長老,也是現任宗主的師父,大名鼎鼎的玄寂仙君杜一問。

他怎麼會來這裡?

檢查魔神死沒死?

這樣子也不像啊。

他應該用了避音障,歲慕聽不見他說了什麼。

只能看見他神情急切,嘴唇不住開合,但棺槨旁的那道陰影,始終紋絲不動,彷彿一個死物。

他呆了大概兩三分鐘,又急匆匆大步離開。

外面又是一陣乒乒乓乓的喧譁聲,接著恢復死寂。

歲慕正準備上前,忽然一隻手搭在她肩上。

那瞬間她全身寒毛炸起,什麼仙法劍術忘了個乾淨,心裡只有一千隻土撥鼠齊聲尖叫。

她硬生生靠毅力強忍著沒叫出聲。

向前一矮身,一個狼狽的驢打滾兒躲過背後靈,然後發現有什麼東西在她脖頸上悉悉索索地亂爬。

歲慕簡直毛骨悚然,抖了半天抖下來一隻小半個巴掌大的黑蟲。

——屍蟞。

傳說中的死物,伴屍體而生,以血肉為食。

身後悉悉索索聲音不斷,她僵著脖子回頭,乍起的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忽明忽暗的金色微光裡,她看見的全是朝她爬來的屍蟞,密密麻麻,佔據所有視線。

不知從哪兒湧起的陰風揚起垂落的長髮,露出半張慘白的臉。

如果歲慕這時候回頭就會發現,那臉上竟掛著一抹玩味的笑意。

墓穴中無法御劍,沒法避開這大片的屍蟞。

歲慕大腦空白了兩秒,接著靈光一閃,屁滾尿流地躲到魔神身後。

她踩進禁制時,金色符光乍亮,然後熄滅,恢復成之前的一明一滅狀態。

蟲子還在往這邊湧。

歲慕發現魔神大人一動不動,毫不客氣地掀起他的長袍擋在自己身前。

這可是魔神,修仙界聞風喪膽的魔神大人,擋幾個區區小蟲,應該不在話下吧。

以魔神為中心,方圓三米之內,蟲群根本不敢再靠近。

歲慕鬆了一口氣。

這會兒她才發現,鼻間一直聞到一股異香。

像是花香,但比尋常花香甜膩,是她沒聞過的味道。

這地底深處哪兒來什麼花香啊,有的也是奪命香。

現在閉氣也已經來不及了,歲慕煩躁地抓了一把頭髮,乾脆躺平等著遊戲結束的介面。

她一邊吐槽這破遊戲,一邊隨手摩挲著手裡抓著的黑色衣袍。

反正都要死了,不如……

歲慕大著膽子撈起披散的長髮,髮絲入手細膩柔順,比她的頭髮還要滑。

“害我死這麼慘烈……”看清長髮下的面容時,歲慕一愣,舌頭打了個結,慢吞吞地補完下一句,“狗東西長得還挺人模狗樣。”

那張臉可以說得上是絕色傾城。

過分冷白的膚色襯得緊閉的眼睫黑且長,唇色緋紅似三月的第一朵桃花,讓人忍不住想去試探其柔軟度。

比歲慕見過的任何一個男性都要好看。

他唇下綴著一粒硃紅小痣,歲慕手賤地一戳。

沒動。

食指殘留著微涼的柔軟觸感讓她不由蜷起手指。

她把他的長髮順到腦後,一手倒提著長髮,湊近欣賞美色:“還活著嗎?”

緊閉的雙眼毫無預兆地睜開。

歲慕驚得肩一顫,手一抖,絲絲縷縷的長髮散落開來。

瞳孔無聲放大。

此時此刻,她相信這是個戀愛遊戲了。

哪個正經遊戲會設計得這麼香豔啊!

歲慕覺得自己渾身骨頭都軟了。

她知道這種狀態不對,但她下意識地竟然還不想結束,這種靈魂踩在棉花糖上的感覺簡直太棒了。

“咦?”

耳畔傳來一聲清脆的銀鈴聲。

歲慕渾身一鬆,棉花糖消失,踩在了實地上,心底那點兒惋惜還沒浮上來,土撥鼠又開始絕望尖叫。

她不知何時處在了眾多死屍中央,這些青白臉的前輩們,無一例外對著她舉起了自己的武器。

歲慕:……

真棒,又解鎖了新死法。

“哦,不好意思,彈錯了。”

又是一聲清鳴。

歲慕這次看到的終於是魔神那張慘白的臉,比起剛才青白的死屍臉,這時候看罪魁禍首都有點親切。

這時候她怎麼還看不出來,這人就是故意玩她。

狗東西!

她恨恨握緊拳頭,不給你點兒顏色看看,你當我是吃素的嗎!

她咬緊牙,眼一閉,心一橫——

啪嗒一聲跪在他面前。

“魔神大人!我終於找到你了!我找了你整整十八年啊!”

歲慕拉著魔神的衣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大人,這些年您受苦了呀,我就是拼死也要把您救出去。”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指尖冷白如玉。

歲慕怔愣著就要伸手搭上去,心想這魔神這麼會憐香惜玉嗎?

結果手抬到半空才發現,人家只是接了她兩顆假惺惺的淚珠,玩味地在掌心裡輕晃。

魔神垂下眼簾,盯著掌心裡那兩點溫熱的水跡,淚珠落在他掌心裡,很快消失無痕。

終其一生,還沒有見誰為他落過淚,哪怕是假情假意,都沒有。

他很快收回手,唇角彎出一個趣味的弧度:“據本座所知,你才十六歲。”

“……”歲慕一腔慷慨陳詞卡了殼,迅速略過這個話題:“……有什麼是我可以為大人效勞的嗎?”

魔神大人很不客氣:“小屁孩一個,能做什麼?”

歲慕:……

外面又傳來一陣喧鬧聲。

這次比剛才杜一問來動靜還要大。

她看見魔神一揮手,她整個人都陷進沉沉的黑暗裡。

歲慕下意識想掙扎,卻發現自己動不了,發不出聲音。

身體不受控制的恐懼瞬間攫住她的心臟,她臉色慘白,不住地發抖。

她彷彿回到那段躺在病床上不能動不能言的至暗時光。

眼前亂象叢生。

白色天花板巋然不動,偶爾有白衣護士在她面前走動,嘴裡唸叨著什麼。

她好不容易才能看到個人影,想聽清護士在說什麼,但怎麼也聽不清。

後來她終於能聽見聲音了,她聽見有兩個人在病房外,低聲交談。

“雖說甦醒機率很低,但也不是毫無希望的,如果再耐心……”

“醫生,我知道醫者仁心,但這龐大的費用,我是真的承擔不起。謝謝你們。”

那是她最後一次聽見那個女人的聲音。

當她從絕望中醒來,等待她的只是天文數字般的醫療費。

有花朵甜香飄進鼻端。

接著耳邊響起一聲清脆鈴鐺聲。

叮——

神識瞬間一片清明,歲慕感覺到面前停駐著一道陰影。

像是溺水之人拽住救命稻草般,她不管不顧地伸手抱住,雙頰早已被淚水打溼。

符光無宣告滅,陰風無聲穿梭。

歲慕抬頭時,臉上不見絲毫異樣情緒。

她仍保持著跪姿,抱著魔神的腿沒放,實名錶演抱大腿,嬉笑著:“魔神大人,小的景仰大人威名,多年來只希望能拜入大人座下,若能如願,定當盡心盡力侍奉師尊。”

這話可是她凹了好久,才凹出來的臺詞。

她想得很簡單,既然魔神武力值全遊戲第一,她肯定沒法採用暴力方案打服大Boss。

那隻能試試第二個辦法——感化他,熄滅魔神之怒。

管他正派還是反派,能跟她利益一致就是盟友。

她看魔神沒說話,又情真意切地拍一計馬屁:“想必大人不拘一格,也不會嫌棄我資質愚鈍吧。”

說完這話,她就要磕頭拜師。

“嘖。”沒想到,頭頂傳來一聲輕嘖。

魔神上下打量她一眼:“本座嫌棄。”

歲慕:……

她想試試第一個辦法了,說不定這狗東西現在被禁制困著,沒什麼戰鬥力呢。

歲慕可憐兮兮地抬起頭,眼裡蒙著還未褪盡的水光:“是,都怪我資質不好,入不了大人的眼。只是我實在仰慕大人,能否讓我追隨大人左右,當牛做馬我都樂意的。”

他垂下眼簾,沉默了一瞬,忽地一揮手,將她摟進懷裡:“怎麼做牛做馬?”

“展開說說?本座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