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烈的白光刺激得雙眼隱隱發痛,視線模糊不堪。

好幾個呼吸之後,歲慕才從逐漸暗淡下來的白光中看清了擋在自己身前的人影。

他逆著深谷中唯一的光源站著,身姿挺拔如竹,以一種勢不可擋的無盡銳氣直面劈天裂地的氣勢。

他手中甚至沒有任何武器,手無寸鐵的肉體凡胎、血肉之軀,抵擋住了連歲慕都膽顫的一擊。

歲慕神色微變,想開口卻發現自己聲帶嘶啞,喉頭乾澀,幾乎潰不成音。

察覺到她的目光,林與鉦回過頭來,側臉映著瑩白光芒,展露所有情緒的眼眸被白綾覆蓋,情緒冷淡到極致,冷漠到極致,宛如高居雲端清心寡慾的神明。

凡塵俗世激不起他的絲毫情緒。

歲慕不知為何心頭一凜,只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就好像渾身殺孽的至邪惡鬼見到了聖光萬丈的佛祖,從內心深處升起來的恐懼瞬間攫住她的心臟,逐漸蔓延到全身,連手指尖都忍不住輕微戰慄。

她害怕。

那是螻蟻對神明的恐懼。

然而只有那麼短短一瞬,當他“視線”轉到歲慕身上時,那種無法抗拒的神性轉瞬即逝,彷彿是她的錯覺。

林與鉦朝她輕抬下巴,示意她過來。

兩人之間有接近十步遠的一段距離,是林與鉦抵擋邪氣時怕波及到歲慕特意留出的。

歲慕捏了捏發酸的指尖,提步走了過去。

然後她從林與鉦身側探出頭,看清了目前的狀況。

兩位籠罩在寬大黑斗篷之下的侍衛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寬大的黑斗篷籠罩全身,應該是某種法寶,哪怕是狼狽倒地,都沒有露出絲毫面板。

兩人身側都有一把黑色長槍,樣式古樸,靈光四溢,剛才應該就是這長槍發出的攻擊。

“這是什麼人?魔族的?”歲慕攀住林與鉦的手臂,輕聲問。

這兩人身上沒有一絲靈力波動,簡直就像是死物,不怪她都看不出兩人身份。

林與鉦搖頭。

這兩人不像是普通魔族,更像是這秘境中遺留下來的古老邪氣凝成的。

“嘶……”歲慕忽然想起她似乎聽說過某些關於如意秘境隻言片語的傳說,“夫君你沒有帶錯路吧,移魂燈真的在這裡?”

她語調輕鬆肆意,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肅穆起來。

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這個地方應該就是某個在魔域出過一段時間風頭的噬魂谷。

傳說當年那位如意尊者最大的秘術就是噬魂術,字面意義上的噬魂,吞噬他人魂魄來增長自身實力。

並且他的惡趣味舉世聞名,他喜歡在進食前用各種手段折磨“食物”,讓板上的魚肉盡情嘶吼、掙扎、在痛苦中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一口一口吞食。

那段死前的經歷能讓死者七八輩子都歷歷在目。

也是因為他這種惡趣味,哪怕是在惡人橫行的魔域,這位尊者都沒有招到生,沒有收到一個徒弟,走投無路來投靠他的人,要麼被他弄死,要麼逃跑被他弄死。以至於如意尊者作為孤寡老人不知什麼時候孤苦死去,他死後多年,如意秘境才在無意中被人發掘,從此遊客絡繹不絕。

有親友死於他手,想要打擊報復的。也有眼饞他的秘法,想要尋求機緣的。

總之是沒有專門來給如意尊者上墳的。

見兩人一動不動,歲慕警惕地翻出一把靈劍,用劍柄在距離最近的那人身上戳了戳,還是沒動彈。

林與鉦沒有阻止,只是站在她身邊,手臂線條收緊,隨時可以出手。

“奇怪。”歲慕嘟囔一聲,用劍柄挑開斗篷,想看清這人的長相。

卻發現,斗篷底下一片虛無。

風一吹,那件斗篷就軟軟地掛在她劍柄上。

彷彿底下從來沒有實物。

歲慕手指微頓,一種詭異的熟悉感襲上心頭。

她立馬去拿地上那把黑色長槍,入手冰寒徹骨,寒意讓她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彷彿靈魂都被凍傷。

手掌觸到長槍的瞬間,尖利的鬼哭聲穿透耳膜,聲嘶力竭地在她耳邊尖嘯。

“走!!!”

“走哇!!!”

“快走!!!”

這是在向她示警。

魔氣從來不會傷害她,只會溫和地成為她的養分。

無數神魂用生命爆發的示警讓她心頭寒意四起,身體幾乎下意識要拔腿就逃,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見一支不知從哪裡拐出來的隊伍,披麻戴孝,吹吹打打的到了她們面前。

那些人俱是一身白斗篷,遮蓋全身,在幽深漆黑的深谷中各位顯眼。

嗩吶聲卻異常喜慶熱鬧,彷彿他們不是披麻戴孝辦喪事,而是熱熱鬧鬧的辦喜事。

偏偏確實有一具棺槨在隊伍前方,由八人抬著。

那具棺槨通體雪白,仿若白玉鑄成,隔著老遠就感覺到了驚人的寒氣。

在送葬隊伍出現的瞬間,林與鉦一把拉過歲慕,避到一處還算寬闊的巨石後,伸手捂住歲慕的眼睛,豎起食指示意噤聲。

歲慕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根本消不下去,不動聲色地往林與鉦身邊靠了靠。

略微冰涼的手掌覆蓋在眼皮上,溫涼清潤,彷彿一下子就驅散了詭異事件帶來的恐懼,豎起的汗毛無聲乖順下來。

她無意識蜷了蜷手指,眼睫微顫,乖乖地聽從指示。

送葬隊伍除了不合時宜的喜慶樂聲之外,沒有任何聲音。

聽不到腳步聲,也聽不到呼吸聲。

只有一聲比一聲刺耳的嗩吶聲,還有一陣比一陣森冷的寒意。

等隊伍前方的樂隊聲音漸漸遠去時,歲慕聽見了林與鉦的傳音:“別睜眼,別放手。”

他握住了她的手。

因為功法的原因,他的體溫總是偏低,但在這寒意森森的谷底,竟然也能帶給她溫暖的感覺。

歲慕自動在心裡補全了他的話。

無論如何別睜開眼睛,別放開他的手。

她輕輕點頭。

覆在眼皮上的手掌移開,林與鉦牽著她跟上了送葬隊伍。

兩人都是白衣,跟在後面竟然不怎麼顯眼。

歲慕想起剛才聲嘶力竭的示警,心頭閃過一瞬間的猶豫。

前方會是怎樣的可怕景象,才值得用生命向她示警?

她……一定要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