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林寺住持到的時候,淮策還沒醒。

看著虛弱地躺在床榻上的淮策。

想到了三年前,他再見淮策,後者借酒消愁後險些喪命時的場景。

住持鼻子發酸,將藥瓶遞給唐昭昭,問道,“當年的事,唐姑娘可否知道?”

唐昭昭猜到住持說的是什麼。

她點點頭,“知曉一二。”

住持嘆口氣,“唐姑娘,老衲能同您聊兩句嗎?”

唐昭昭攥緊瓶子:“好。”

***

蕭平昌,同淮策的父皇,從小一起長大。

二人之間有著過命交情。

可惜,滔天的權力和慾望,早就將當年那個心甘情願為兄弟擋劍的人吞噬了。

當年蕭平昌血洗整個皇宮後,特地派人清點屍體。

皇帝皇后和各宮嬪妃皇子公主的屍首都在。

唯獨缺少了太子趙祁淵的屍首。

於是,蕭平昌下令,全國搜捕趙祁淵。

若是有人發現太子的行蹤,賞黃金萬兩。

詹太傅的至交好友,將趙祁淵從皇宮密道中帶走以後,二人便一直東躲西藏。

前有皇帝皇后臨終託孤,後有太傅以命換命。

詹太傅的好友斷然不會做出將趙祁淵送出去的事情。

為了保住趙祁淵的命,還不讓他被人發現。

詹太傅的好友便日日在趙祁淵耳邊嘮叨。

只有他活著,才能替趙家報仇。

他在,趙家的江山就在。

仇恨的怒火快要將趙祁淵覆蓋住的時候。

詹太傅的好友趁機將自己千辛萬苦培育出來的蠱蟲種在淮策體內。

繼而用百年前還沒失傳的的南疆秘法,把他封在千年寒冰之中。

紫砂茶杯中,滾燙的茶水早已變涼。

住持低著眸,視線彷彿透過那抹茶影,回到了百年前。

過了良久,他緩緩撥出一口氣。

“當年的事情,老衲只知曉這些。”

“老衲再次見到國師,便已經是百年之後。”

“那時國師的模樣,同當年別無二致,眉眼卻再不復以往。”

“整整百年,他都被封在寒冰當中,雖無法動彈,可意識卻還是有的。”

“一百個日日夜夜,支撐他忍受百年孤獨和寒冷活下來的,便是皇后當年的那句話:他在,趙家的江山才在。”

住持抬眼看向唐昭昭:“唐姑娘您的出現,讓國師早就冰冷的心重新暖起來。”

“逝者遠去,生者痛之。”

“國師一人揹負了太多,老衲自知時日無長,還望唐姑娘日後能真心待他。”

……

住持沒等淮策醒來,便提前回法林寺了。

唐昭昭蹲在臥房門外,雙手抱膝。

將自己的臉埋進膝蓋裡,眼淚滴落在湘妃色長裙上,將裙子洇溼。

在旁人來看,這只不過是一場朝代更迭。

這種事,任何一個朝代都會發生。

可於淮策而言,這不僅僅只是一場朝代更替。

他永遠失去的,是他的國家和親人。

他的痛,永遠都沒有人能夠感同身受。

時至今日,唐昭昭終於明白。

淮策的手,為何常年這般冰冷。

他為何只穿白色衣袍。

親人去世,子女守孝三年。

淮策是在盡百年前未曾盡的孝。

***

金水效果極佳。

淮策的狀態比昨日好了太多。

他知道唐昭昭已經知曉了當年的一些事情。

沒有隱瞞,將當年發生的一切,悉數告訴了唐昭昭。

而今大仇得報,淮策心中的仇恨已然漸漸放下了。

他總歸還是要繼續生活的。

以前活著,是為了復仇。

如今活著,是為了同唐昭昭在一起。

住持拿來的藥瓶中的藥丸已經不多,只能支撐一段時日。

好在昨日唐燁便動身前往南疆,去取母親河的河水。

若是路上不出差池,唐燁必定能在藥瓶空掉以前,從南疆趕回來。

事情眼看著便要走向正軌。

淮策突然出現的白髮,又讓唐昭昭的心墜入深淵。

淮策在變老。

他變老的速度異常之快。

短短不過八日,他便已經頭髮花白,步入耄耋之年了。

唐昭昭前幾日已經將眼淚哭幹。

淮策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她反而更加堅強了起來。

唐昭昭忽然知道原書中,淮策的結局了。

淮策用冰封的百年,換來一次復仇的機會。

天底下沒有免費的買賣。

淮策復仇成功,那百年光景,註定要被收回去。

所以,他在原書當中的結局,註定要走向死亡。

……

唐昭昭推開臥房門進去的時候。

淮策正靠在床榻邊上,手中拿著一本古籍。

此時已經是深秋。

臥房裡已經生了銀碳。

火苗在安靜的臥房中發出噼裡啪啦的輕微炸裂聲。

唐昭昭站在不遠處,靜靜看著淮策。

他一頭銀髮依舊打理的井井有條。

布有淡淡皺痕的臉上,仍舊能瞧出年輕時驚為天人的容顏。

就算是老了,他也還是一個儒雅的帥老頭。

唐昭昭突然開口,“淮策,明日我們成婚吧。”

若是無法同淮策共白首,她陪著淮策走向白頭,也是極好的。

淮策手中的書滑落下去。

“吧嗒”一聲,打在地上。

前不久還心心念唸的事情,到了現在,卻又畏懼起來。

他知曉,自己已經時日不多。

能不能撐過今夜都要另說。

久沒有等到淮策的回應,唐昭昭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定定地望著他。

“爹爹已經答應了,明日是個好日子,後日也是個好日子。”

“只要能同你在一起,每一刻每一日都是良辰吉日。”

淮策垂下眸,“當初答應了你爹,三書六禮,一樣都不能少,我不能食言。”

唐昭昭抿著唇:“我不要聘禮了,我只想嫁給你,我們明日成親,那些東西日後再補,好嗎?”

淮策沉默了。

唐昭昭鼻子又是一酸,聲音微微哽咽:“你不想同我成親了嗎?”

淮策:“沒有。”

他就是這般自私的人。

他說不出讓唐昭昭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費精力,日後嫁給旁人的這種大氣的話。

可是,他也不敢再輕易給唐昭昭許下任何承諾。

他怕自己永遠無法兌現。

成親一事,終究沒有談妥。

就算直接跳到拜堂這一流程,嫁衣是必須要準備的吧。

淮策即便能答應前面那些,但他不答應唐昭昭不穿嫁衣就同他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