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了最近的城鎮裡，這座叫做伏特的城市盛產果釀朗姆酒，家家戶戶都種著各式各樣的果樹。早晨的陽光照耀進屋內，似乎這裡的人類都很喜歡用流蘇的窗簾，外面的陽光透過縫隙星星點點的進來。黛絲睜開惺忪的睡眼，她四下望了望，床頭放著一盤漂亮的紅色水果。
把諾頓巨獸交給了偃一她們，斯曼教授就毫無義氣可言的帶著大家跑路了。也的確是很疲倦了，好不容易跑到一座城鎮，就毫不挑選的找到一家旅店進去休息了。
清晨十分安靜，床頭的水果不知是誰拿來的，黛絲用右手拿上一顆乒乓球大小的果子，直接塞進嘴裡，也不嚼碎只是含著。
黛絲想到了自己曾經的記憶，也是這樣安靜美好的早晨，不過自己喜歡把窗簾拉著嚴嚴實實，房間裡只有自己一個人，床頭也放著幾片蘋果或者葡萄，房間裡空調依舊呼呼的吹著，渾身的骨頭好像忘記上油一樣難受，起來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扭扭脖子抖抖手。
想到這裡，黛絲不自覺的蜷起膝蓋抱著，眼角也掉下幾滴淚來。
自己死了，他們一定很難受。
記得從前的自己沒什麼朋友，大家都是各幹各的，或許那個世界本來就是那樣，又或許自己也有些問題，眼裡總是覺得別的人太壞，下意識的和自己的親人比較。可是現在想想，那時候的自己還真是幼稚，有幾個朋友能比的上自己的親人呢？拿著他們和親人比，那簡直是雞蛋裡挑骨頭，有人陪你玩就不錯了，結果你還挑三揀四的。
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自己有點自私。
可現在好了，自己什麼都丟了。
在薩特城，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接著被害怕的人們用農具給捅成了馬蜂窩，於是自己把對自己挺好的父母給丟了，這下可好了，變得無家可歸了。也得慶幸教團的醫療技術還算厲害，連個算半個死人的墮落生物都能給你補好，至少不讓你喝口水就變成移動花灑。
原來總能聽到一個道理，叫做上帝關閉你一扇門，就會給你開啟一扇窗。說的就是你失去了什麼，總能發現一條其它的道路，條條大路通羅馬嘛！千萬彆氣妥啊！可現在想想也都是放屁的話，那個叫做上帝的傢伙從來不會管你，也不會來給你開窗關門的，要去羅馬你需要坐船轉車，一路顛簸到屁股疼，就算是飛機都不能直達，下了機場還得坐很久的巴士。
黛絲覺得，自己總有一天，得把自己都給丟了，總有一天……
以前從沒覺得，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黛絲髮現一切都變了。有的道理先明白和事後明白差距太大，失去了才懂的珍惜種話真的又大又空……
空的冰涼冰涼……
這個世界的大家都挺好，嚴肅貴族的爸爸，溫柔的貴婦媽媽，愛喝酒的騎士長。還有熱心腸又喜歡湊熱鬧的人龍混血繪，總是冷冰冰的板著臉，但是對熟悉的人意外的喜歡‘廢話’的卡贊，那個總喜歡摸自己光溜的和燈泡一樣腦袋的斯曼教授，還有最近遇到的，瞭解不多但是似乎十分強勢的那羽，再加上那個看上去是個無害的小女孩，但是十分恐怖的教團長。至少這些人對自己都不錯，他們帶著自己認識了這個新世界，並且幫助黛絲在這個世界生活。
至少還有人幫自己，和自己說話。
黛絲也設想過，如果自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墮落生物，只是一個生活在黑森林的縫合怪，自己的生活究竟會變成什麼樣？但是每每想到這裡，黛絲就不得不讚嘆命運的巧妙，如果沒有師傅，那麼自己甚至不會來到這個世界。如果師傅不需要把自己交給自己的父母，自己也不會離開黑森林，可是沒有父母，師傅甚至有可能不會製作自己。
這些設想也都很不切實際，因為沒有這些所謂的命運或者叫做巧合的東西，黛絲甚至不會存在。
想通這些，逆來順受的話也是很不錯的。
“下來吃飯麼？”卡贊門也不敲的直接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個小布袋。
她去哪裡腰上都插著的她的雙劍，劍普普通通的看上去沒什麼，身穿寬鬆方便的黑色武服有鱗有角，這種在黛絲記憶中類似於中西結合的衣服，看起來非常帥氣。
黛絲嚇了一跳，趕忙用手擦了擦眼睛。“單手還真是很不方便啊，你們誰針線活給我補一下唄。”
“我來吧。”卡贊從小布包中拿出了一卷麻線，還有黛絲的那一截連著少了兩根手指的手掌的小臂。
“我覺得挺驚悚的，這樣從布包裡拿出一根手臂來。”黛絲眼睛望著別處說道。
“我也這麼覺得。”卡贊居然認同了黛絲的話，她拿出一根粗大的銀針，一頭穩穩的扎入了小臂的斷面。
暗暗的吞了一口口水，“這樣看著，怎麼都不會習慣啊……”黛絲搖了搖嘴唇。
“一直都不習慣麼？”卡贊手下很穩，但是也很慢，小心翼翼的拿著針線似乎也有些緊張。
“對啊對啊……”黛絲猛點頭，一邊把斷掉的左手伸過去，“以前師傅給我縫合的時候，我也很不習慣啊，這種東西誰能習慣啊……”
“還好吧，狩獵的時候經常要面對……”卡贊捏起黛絲的上臂，十分細心的對著骨頭。“不習慣就吐吧，吐多了就習慣了。”
黛絲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沒東西可以吐的啊，以前在黑森林的時候，那些小精靈除魔師們總是能把我身體裡存著的那麼點東西給弄掉，你想想那一劍又一劍的，能有什麼東西給我吐的啊……”
“吃的東西也沒有麼？”
“沒有啊，我的確需要吃東西，可我不會餓啊……”黛絲縮了縮腦袋，“最開始在師傅家穀倉練劍的時候，偶爾會忘記了要吃東西，然後師傅總能在穀倉把我撿回去，然後破開肚子給我塞很多面包和肉。我那時候腦子裡總是亂亂的，什麼都會忘記……”
“那是什麼感覺……”卡贊終於啪的一聲接上了骨頭，“會疼麼？”
“還好啦，其實縫合怪也有挺多好處，至少不怕疼，但是很神奇的依舊有其它感覺，和正常人差不太多，不過對自己身體裡面卻沒什麼感覺……總覺得自己空空的，吃東西的時候總想吃多一點，大概就能填滿一點……”
“很空虛麼……”
“沒那麼文藝啦……不過也差不多吧，反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怪怪的很不好說……”
“挺好，吃不胖……”卡讚的回答忽然向著奇怪的方向發展。
“不好！”黛絲回答的乾脆利落。“一點都不好！”
“為什麼？你知道的，一個劍士必須保持良好的身材，每天鍛鍊也會非常累，於是就需要吃很多東西，可是有些東西吃多了，就算你每天鍛鍊身材也依舊會走樣，那種掛著贅肉的感覺很不好，出劍都感覺變慢了……”
“那是你啊……”黛絲抿了抿嘴，“我其實沒想去做一個什麼來著……”
“可你必須成為一種人，才能繼續的生活下去。”卡贊認真的縫合著黛絲被斬斷的肌肉，她沒有看向黛絲，似乎只是簡單的陳述一個道理，並不需要得到黛絲的反饋。
“我知道……”黛絲聲音裡多了一絲細微的顫抖，“可我做不到……”
卡贊停下了手裡的活，很奇怪的看著黛絲。
“為什麼做不到？”
“你知道的靈魂麼？可你知道麼，我原來從來不相信靈魂這個東西。”黛絲眼裡有著不知名的情緒。
卡贊安靜的聽著。
“原來的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我們那個世界很討厭啊，大些的孩子總會欺負小孩子，你知道那些孩子做些什麼麼？他們從大人的世界學來他們認為好的東西，接著照著那些樣子來做。每一個學校永遠都有孩子王，弱氣的孩子永遠都會被欺負，他們用大人的方式欺負弱小的孩子，可從來沒有人來管……”
“弱氣的孩子是天生的麼？”卡贊問。
“不，大家都喜歡乖孩子，可是有的孩子不夠乖，也不夠淘氣。於是他們就遊離在大人們的視野之外，既不是最好的孩子，也不是最壞的孩子，他們才是壞孩子最喜歡欺負的物件，沒有人管他們。”
“父母呢？”卡贊問。
“父母？孩子們之間的事情，父母會管麼？大多數都不會吧……”
“你們的世界真奇怪……”卡贊說。
“是啊，挺奇怪的。我就是那樣的孩子，不是父母不愛我，我很愛他們，他們也愛我。只是有時候，他們注意不到我……”黛絲把頭深深的埋在膝蓋裡。
“你一直都很在意這些麼？”卡贊伸手想要摸一摸埋著腦袋的黛絲，但是手伸到一半還是放下了。“如果按照這樣說，那些小孩的確很討厭。”
“在意啊……誰能不在意……”黛絲聲音裡已經有了哽咽。
“我知道了，這些事情對小孩子影響很大，以小見大。”卡贊輕聲說道。“可你現在不是挺好的麼？就算你討厭他們，可長大後轉頭去看看，哪怕心裡依舊是滿滿的恨意，你也有很多方法安慰你自己。”
“如果我只是一個路邊流浪的小男孩，你會這麼安慰我麼……”
卡贊愣住了。
“所以我說，誰能不在意這些事情啊，別人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還說什麼寬容大度之類的話……我只想對他們說，夠膽你來試試啊！”黛絲嘴角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所以學姐你也別安慰我，這些事情……虐著虐著就習慣了……我還不是這麼活著，傻吃傻喝加傻睡麼？遇到好笑的事情一樣哈哈的笑個不停啊……”黛絲說著說著把頭深深的埋了下去。
卡贊猛的捏緊了手裡的針線，她眼裡有一股怒火在跳動，手上用力到青筋暴跳。
可是隻是一會，她就鬆了下來。
“如果我只是一個路邊流浪的小男孩，你會這麼安慰我麼……”
“如果非要愛什麼的才能活下去，不如你愛我好了。”
之前的話在腦子裡迴盪，其實黛絲說的一點都沒錯，現在她試著去安慰黛絲，看上去的確是那麼順理成章，朋友的心中有點悲傷，自己去安慰一下還不是很正常麼？況且之前已經說過那樣的話了。
其實黛絲是個挺倔又挺堅強的人，你無論怎麼說都只是旁觀者，你沒有親身經歷那些事情，你就沒有資格去說別人，哪怕你也很慘很軟弱，你也沒有資格。你和她始終是兩個人，人與人之間是有隔閡的，你無法按照她的軌跡成長，你也無法保證如果是你，你究竟會怎麼樣。
或許比她還差勁，早就受不了了。
你沒有能力去改變一部悲劇，就不要去安慰一個經歷了悲劇的人。
愛與希望不是用在這上面的，那些廉價的同情和開導。
卡贊默默的替黛絲縫好了手臂，輕輕捏了捏黛絲缺失了的兩根手指，她安靜的站起身來，對著黛絲伸出一隻手。
“去吃飯吧。”
埋著頭慢慢的抬起，黛絲動了動已經接上的手臂，看著卡贊伸出的手。
“不餓麼？”卡贊再次發問。
“餓……”黛絲猶豫著點了點頭。
“那就走吧。”卡贊臉上掛著好看的微笑，這是黛絲第一次看見卡贊笑，原來她笑起來這麼好看。
就像陽光，明媚又溫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