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素笑站在院子中像往常一樣練習,昨日牢房中一戰在手臂與手掌上留下的傷還在隱隱作痛,可她不敢懈怠,還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一遍復一遍地打磨自己學會的招式。只是與往常不同,少女的臉上多了一些失落,少了一些開心。
少女不斷練習,直到額頭上的汗珠滴落在了地上,她這才停下手中的長刀,走到石桌旁拿起裝滿清涼井水的碗喝了一口。就當她擦了擦汗水,準備繼續時,她發現自己的父親方七佛走了過來。
方七佛走到她的身前,笑著叫了她一聲:“笑兒。”
少女便向他請安:“爹爹。”
方七佛伸手幫她擦了擦臉上的汗水,拿過她手中的長刀置於石桌上,隨後坐到石凳上:“練了這麼久也累了吧?陪爹爹說說話。”
方素笑點頭答應,同方七佛一樣坐在了石凳上。
方七佛開口道:“修煉進展如何?”
方素笑搖頭道:“笑兒拙笨,提升緩慢,感覺辜負了表哥與爹爹的一番苦心。”
方七佛驚訝道:“可天定說你天賦卓越,對你讚賞有加。”
方素笑有些慚愧:“表哥那是安慰我,雖說笑兒已經勤加苦練,但不管怎麼反覆琢磨,招式始終達不到爹爹、表哥還有績叔的那種剛猛。”
聽著少女的自述,方七佛並未感到任何的失望,反而點頭笑道:“這也正常,你體質陰柔,鐵河宗或說方家的武學,本就是源於沙場的招式,剛猛非常,其實並不適合你。”
方素笑聽著父親的安慰,但心中的失落並未消減:“可百花姑姑就做得到啊。”
聽到自己妹妹的名字從女兒口中說出,他是在沒想到自己那個在戰場之上即便中了流矢,也能面不改色繼續衝鋒殺敵,不是男子勝似男子的親妹妹竟然成了女兒練武的目標以及阻礙。
方七佛搖頭失笑道:“你仙逝的大伯、你爹我還有你姑姑,我們三人雖說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妹,但他倆和我的性子其實並不一樣。反倒是你大伯與姑姑更像一些。而你那姑姑雖然長了個女兒身子,其實跟男人沒啥兩樣,從小到大與我們相處,向來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主。也就你姑父能夠忍受她那蠻橫性子,還好天定像你姑父多一些,不然他要是跟你姑姑一樣,也是一言不合就脫衣幹仗的性子,我真的得頭疼死。”
方素笑聽著父親如此這般評價自己敬重的姑姑,心中失落與陰鬱消失不少,臉上咯咯直笑。
方七佛看她心情減緩便繼續說道:“你姑姑的英氣與豪邁與天定一樣,都是沙場上磨鍊出來的。所以笑兒你的目標不應該是你姑姑,也不該走她的路線。”
方素笑明白了自己父親的意思,點頭答應道:“那爹爹,女兒應該怎樣?”
方七佛答非所問:“你想不想去半個月以後的少年大會?”
方素笑來了興致,驚喜道:“女兒可以去嗎?”
方七佛笑道:“當然,不過到時候爹公事在身沒法相伴,只能讓天定陪你去了。”
方素笑笑著點頭答應,只要能去少年大會見到他,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至於與誰同往,無論是自己父親還是自己表哥或是其他人,她都並不在意。
方七佛繼續說道:“同意你去少年大會的目的主要有兩方面:其一,你既然已決心學武,去見識見識少年大會這樣群英薈萃的武道盛會只對你有益無害,也方便讓你對這個陌生的江湖有些認知,而且你在那大機率也會碰見月初,也算解決了你的相思之苦;其二,既然鐵河宗的武學不適合笑兒你,那父親自然會幫你安排後路,到了那裡,天定會幫你安排拜師,不過這樣一來,爹就要跟笑兒分別許久了。說實話,爹捨不得笑兒。”
方素笑道:“女兒也捨不得爹。不過爹,女兒要拜哪門哪派?”
方七佛便答道:“爹提供給你兩個選擇:北海的玉仙河與南地的秦溪劍池。玉仙河與秦溪劍池與我們方家向來關係不錯,秦溪劍池的現任宗主遊浩然與爹更是至交,所以把你託付給他們,爹放心。”
方素笑點了點頭:“那這兩個宗門氛圍如何?”
方七佛回道:“玉仙河因其名稱與門派招式大多浪漫瀟灑著稱,而其宗門創立時間不長,所以門內弟子大多都是與你年紀相仿的少男少女,門派氛圍也是朝氣向上,不過人一旦多了便會複雜,所以免不了會有拉幫結派勾心鬥角。但這都不重要,爹推薦你玉仙河的最主要原因就是因為,玉仙河現任宗主楚滄海江湖人稱冰心仙子,跟你一樣也是女兒身,你拜她為師最為合適。而秦溪劍池則是老牌宗門,建立至今已有數百年之久,雖以鑄劍聞名於世,但宗門底蘊十分深厚,與青雲劍宗並稱北青雲南秦溪,是當世兩大劍道聖地。不過因鑄劍原因,門內年輕弟子較少,多半以老人為主,所以氛圍相較玉仙河便顯得死氣沉沉,不過秦溪劍池爹去過的次數不少,與門內大多人也都熟識,都是老實忠厚之輩,相處和諧。”
方素笑思索片刻問道:“爹怎麼看?”
方七佛道:“兩大門派對於武道的方向不同,玉仙河走道,秦溪劍池走術。笑兒你體質陰柔,於理自然該選玉仙河。但人生一途,未來難料,也無正確答案一說,而秦溪劍池池主遊浩然兄長為人大方和善,若你能拜在他的門下,他定然絕不怠慢對你傾囊相授,而且青雲劍宗與秦溪劍池即將聯姻,只要秦溪劍池一日不倒,遊池主必能護你周全,所以將你託付給他,爹更放心。”
聽罷方素笑心中已有選擇,她點頭答道:“女兒只想一心學武,對他者並無興趣,而秦溪劍池雖說與玉仙河相比雖然死氣沉沉,但相對的爭端也會較少,所以女兒選擇秦溪劍池,”
方七佛見女兒與自己心意相通,便笑著點頭答應。
方七佛便繼續說道:“昨日的事我聽天定說了,怎麼樣,第一次殺人感覺不好受吧?”
方素笑點了點有些失落:“我以為的江湖是與他一起行俠仗義走遍大江南北,瀟灑快意。可實際上……對於這樣的反差,女兒一時間有些難以適應。”
方七佛點頭道:“爹能理解,爹當年還在鐵河宗的時候與你現在想法一樣。”
方七佛停頓了一下,拿起了石桌上方才方素笑用來練習的長刀說道:“不過笑兒啊,世間萬事都與這把刀一樣,都有兩個面。你昨日看到的、經歷的只不過是這把刀的裡側,而你想象的、期驥的則是刀的外側。你作為握刀之人,自然而然會先看到裡側而忽略外側,但隨著你武道修為的提升,你會越來越自由,終有一日你將會看到你所想看到的那一幕。”
方素笑轉悲為喜問道:“真的嗎?”
方七佛回道:“自然,你想想月初,要是他沒如今這般實力,別說在龍燈會那晚救下你,說不定當初就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北夏,這輩子都回看不了大秦的景色。女子多愁善感正常的很,但是不要過於失望,也不要氣餒。所謂不忘初心,才能方得始終。”
方素笑聽著方七佛的話,又看了看石桌上的長刀,終於解開了心結。
方七佛站起身朝著碧藍的天空說道:“這個世道既不是夜裡的漆黑,也不是太陽當空的光明,而是複雜的銀灰。”
方素笑沒能理解方七佛話中的深意,體會了許久說道:“爹,月初當時救我的時候,曾經使出過一個招式,巨大的氣勢不僅壓死了北夏的刺客,還在地上劈出了巨大的裂隙,十分壯觀,女兒也想學。”
方七佛朝著她笑道:“月初那小子有著自己的機遇,爹未能見識他當時的英勇,所以沒法教你。不過若你想學,爹可以把自己的絕學交給你,你若能夠學會,定不會輸給他。雖然天定說你悟性極高,不過你現在才剛剛入門,頂多只是心中領悟,待到你境界上升,能掌控氣機時便能完全使出。笑兒,你想不想學?”
方素笑兩眼放光:“女兒想學!到時候若能在他面前展示,肯定能讓他刮目相看。”
方七佛便說道:“你去把天定喊來,我們找塊空地,讓爹給你好好露兩手,好讓自己的形象在你心中更加高大。”
少女笑道:“爹在女兒心中一直是最最最高大的。”
方七佛哈哈大笑,隨後兩人找到了方天定。對於做靶子這件事,方天定自然是萬般不情願,但在表妹與舅舅的強烈要求下,自己是在沒法推脫,心中帶著好似孩童的埋怨跟著兩人來到了郊外一處無人的空地。
方七佛與方天定相隔數尺面對而立,方素笑則站在不遠處的一旁,靜靜觀摩。
方七佛這位早已不以江湖人自居,歷經沉浮的雍州刺史握著長刀,隨不入江湖多年,但只是靜靜站在那邊,就好似一道驚雷,氣勢驚人;而另一側的方天定,手握長槍隨意而戰,神態有些可憐。
方天定聲音有些苦澀:“舅舅,下手輕點。”
方七佛笑道:“這次只是為了幫笑兒開拓眼界,舅舅我不會用盡全力的,天定放心。不過天定你可不能掉以輕心,要保護好周遭的建築與草木,以免我的氣機所毀。”
方天定有些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方七佛轉頭看向方素笑說道:“笑兒,仔細看用心領悟,這便是爹當年震懾天下的絕學——雲夢風煙!”
說罷,方七佛氣勢一變,由重轉疾,手中長刀向前揮出,而長刀揮舞正對的方向有一團氣機開始交錯旋轉,其勢愈演愈烈,逐漸變為一團剛烈旋風向方天定飛去。而這道夾雜著風雷與塵土的旋風,隨著距離的前進而越來越強大、越來越猛烈,甚至使得方才還晴朗的天空有些陰雲密佈。
方素笑在一旁被眼前景象震驚到無以復加,她捂著嘴,甚至開始擔心另一側的表哥方天定。
萬里關河孤枕夢,五更風雨四山秋。
而方天定面對這道“來者不善”的氣機烈風,也沒了平日裡的不正經,他正襟危待,手中長槍揮動,使出了馳騎諭裡的招式蒼煙落照,槍頭從上至下落於地面,隨後槍頭插入泥土從左向右揮舞,頓時便有一道氣機屏障從地上衝出,格擋住了的方七佛的雲夢風煙。
雖然方七佛言中所說並無用盡全力,但方天定依舊略顯吃力,眼看屏障即將被旋風衝破,他大喝一聲,使出了自己武學的最大依仗——狀圖萬里,手中長槍向前猛地刺出,一道巨大虹光隨著槍頭撞入旋風,與方七佛的氣機糾纏在了一起。方天定見旋風氣勢未減,又再次出槍刺出兩次,兩人的氣機在旋風中央炸開,向外衝散。終於,雲夢風煙的氣勢越來越小,最後如同深秋的微風消散在了三人的眼前。
方天定見雲夢風煙已經消散,大呼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略帶疲倦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口中大喊道:“舅舅,你不是說未盡全力嗎,怎麼這次的氣勢比之前還大?您這是欺負人,我還是不是您親侄子了?”
方素笑趕忙跑到父親的身旁,牽著他的手,兩人走到了方天定的面前。方七佛臉帶笑意道:“舅舅怕天定你這些日子沉迷玩樂,荒廢了練武,所以特意考校你一番。不過看來你最近確實沒將武道落下,舅舅很是欣慰。”
方天定此時真是敢怒不敢言,滿臉委屈地坐在地上一聲不吭。
方七佛轉頭看向方素笑說道:“怎麼樣,爹的身手沒讓笑兒失望吧?”
方素笑連忙搖頭,驚喜道:“沒有沒有,爹爹的招式,真是讓人歎為觀止。”
方七佛笑道:“跟月初比如何?”
方素笑回想起剛才驚駭的一幕,全然不顧心上人的面子,連忙回答道:“強他百倍!”
方七佛心滿意足,哈哈大笑。
而坐在地上的方天定則是白了她一眼,心中念道:“那臭小子連我都比不過,妹妹你還拿他跟舅舅比,不是明擺著欺負月初麼……”
隨後三人回到了方府。
方七佛又給方素笑講解了一番武道心得與招式精髓後便回書房處理公務去了。
方素笑回到自己房間,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整個人趴在桌上心中想道。
“你再等等,我馬上就能陪你一起遊歷江湖了。不過在這之前你若是被江湖上那些俠女仙子迷了眼,我定不饒你!”
想到這裡,少女的臉頰上浮現一抹紅暈。
她望著窗外火紅的夕陽,眼前滿是少年的身影與壯闊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