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初、鄭白羽和李敬熊三人正步行趕往長安,從武當山啟程到如今,一路上搭過商隊,也騎過馬,最後才選擇了步行。

而趕路的日子相對三人過往的生活而言,也確實是枯燥乏味。好在張月初早已習慣了這種平淡的生活,而大石頭李敬熊雖說出生公府,但對於為開竅的他而言,其實難於分辨兩種生活的不同之處,所以一路上也倒是安適如常。倒是鄭白羽,雖然在家風嚴厲的鄭家中,從小算不得嬌生慣養,但太守府的富足生活,自然也是尋常百姓家無法比擬的。那毫無味道可言的乾糧,起先鄭白羽還能憑著些許的新鮮感勉強吃下,時間一久,還真是味同嚼蠟,越吃越難以下嚥。但是看到張月初和李敬熊兩人每次吃乾糧時毫無異常的神態時,鄭白羽也沒臉皮抱怨食物的不滿,只能將委屈、痛苦與乾糧一同嚥下

雖然偶爾能捕到一些野味,但像野兔野雞這樣,即便沒有佐料輔助也口感不錯的食材畢竟是少數,旅途中三人遇到的野味大多還是狼或者野豬這類有攻擊性、味道又不好的野獸。

所以每當路經鄉下的酒肆或者飯館時,那遠算不上美味佳餚的肉食飯菜到了鄭白羽眼中,竟成了山珍海味般令他胃口大開。

古人言民以食為天,果然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而鄭白羽一路上的苦難自然不單單隻有食這一方面,衣食住行中的行,也令他痛苦萬分。

張月初不用說,從北夏沙漠中摸爬滾打到玉門關,再從玉門關至今,無論風吹日曬,已不知走過多少里路。而每日裡毫不停歇地趕路,早就成了家成便飯。至於被譽為真武大帝轉世的李敬熊,壓根就不知道什麼是累。揹著那百來斤的銅柱跟沒事人一樣,身體素質只能用離譜來形容。

這樣一來,自然又是苦了我們鄭家少爺。

鄭白羽這人什麼都好,唯一有個缺點便是打小做事半桶子水,不著調。太守大人與太守夫人因為他這半吊子的性格都不知憂心過多少次,反倒是身為授業恩師的鄧雲飛毫不在意,無論是鄭白羽練功時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還是為人處世時的奇思妙想,沒有讓鄧雲飛感到一絲“朽木不可雕也”的感覺。反倒是鄧雲飛偶爾還會笑著安慰鄭元輔秦紅婉夫婦:“小羽只是從小經歷的太順,沒什麼事能夠讓他放下一切為之付出心血。不過你倆人也不用太過擔心,人生在世如逆水行舟不進便退,小羽他還小,以後的路還長著。”聽鄧雲飛這麼安慰,兩人也沒法多說,只好順其自然。

而此時的鄭白羽遇到了因為沒有好好練功而導致的第一個難題:耐力與腳力和其他兩人的差距過大。即便張月初不顧行程體諒鄭白羽,行程中每當鄭白羽因趕路而氣喘吁吁時,都會安排休息,但無奈鄭白羽與兩人差距已經能用天壤之別來形容。時間一久饒是鄭白羽這無賴性子都實在不好意思因為自己而耽誤大家行程。不過好在道行不夠,臉皮來湊,經歷了幾天要死要活的趕路以後,鄭白羽想出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騎在李敬熊肩上。反正他背了個八百斤的銅柱跟沒事一樣,也不差背個幾十斤的鄭白羽了。

不過這樣的行為醜陋歸醜陋,倒也還算行得通。反正李敬熊不介意,鄭白羽又不要臉面,正可謂是一拍即合。而看到這樣的情況的張月初,自然是哭笑不得,但既然他兩人都沒意見,自己亦是沒有意見,所以三人便以如此的情況開始一路東行。至於旅途之中遇到的強盜土匪,大多都是些連三品實力都沒有的普通武夫,對於此時的張月初而言,即便赤手空拳應對,此類人也只是些不會還手的木樁罷了。

此時,三人正趕路東行,雖然不知道所在的具體位置,但依照地圖,三人估摸著還有一到兩日便能趕到長安城。也不知怎麼的,這一路上遇到搜尋檢查的關卡比以往多了不少,檢查的程度甚至能用嚴絲合縫來形容,一度讓張月初以為身為通緝犯的自己在無意中暴露了行蹤,而廟堂之上亦然收到了自己活著回到大秦的訊息,並對自己開始展開追捕。但這些搜尋檢查中的過程和細節打消了張月初的念頭,因為這些搜尋檢查幾乎都是衝著三人隨身所帶的物品,反倒是對三人的相貌毫不關心。

不過張月初的兩柄佩刀倒是好多次都引出了麻煩,好在三人帶著李敬玄事先準備好的印有唐國公印章的公文,才能得以透過。

而此時三人正在樹蔭下休息,三人狀態各不相同:張月初看似閉目冥想,實則以氣養意,李敬熊坐在張月初左側,正低著頭安靜地拿著一塊麻布擦拭著那根幾乎與自己影形不離的銅柱,反倒是趕路時一向沒什麼精神的鄭白羽此時來了興致,像只野猴一般,不是在草地上翻來滾去,便是在不同的樹間上躥下跳。好在其餘的兩人,一位定力非常,根本不受其影響,另一位往好了講叫心智未開,往壞了說叫缺根筋,壓根就沒有被鄭白羽吸引一絲一毫的注意力。

過了一會,張月初竟然發現鄭白羽沒了動靜,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反倒讓他有些不適應,於是他睜開眼確認周圍都察覺不到鄭白羽的氣息,長嘆一口氣,不知道這猴子又跑去哪了,希望他沒碰上什麼危險快去快回才好。雖然心中有些許擔心,但張月初自然也不會把鄭白羽當做小孩看待而起身四處尋找,畢竟這白日裡荒郊野外的,哪這麼容易碰上什麼危險。即便真碰上了,以鄭白羽的身法,即便打不過,跑總沒什麼問題,而且這附近也還算空曠,只要不是太遠,鄭白羽喊兩聲張月初這也能聽的一清二楚。所以張月初思索片刻,便不再關心自家表弟,再次全神貫注於以氣養意之上。

又過了片刻,鄭白羽從南面一路小跑帶跳地跑回到張月初身邊,神秘兮兮地說道:“哥……哥,別睡了,有情況!”

張月初聽到鄭白羽以為自己在睡覺,又是氣又是笑,於是睜開眼說道:“有情況你快說啊,我的鄭大少爺。”

而張月初身旁專心致志擦銅柱的李敬熊聽到張月初開口說話,也停下了手中的麻布,朝著鄭白羽看去。鄭白羽看到兩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身上後,便開口解釋道:“從我們這出發,往南走不到兩裡地,我發現有一個軍營。”

張月初皺了皺眉:“軍營……在這荒山野嶺嗎?有些奇怪。”

鄭白羽點了點頭:“沒錯,確實很奇怪。但這還不是最奇怪的,那軍營裡……”

張月初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那軍營裡怎麼了?”

鄭白羽兩隻黑色的眼瞳看了看張月初又看了看李敬熊道:“軍營裡好像有人在鬧事,我看到一個紅頭髮的人跟軍營裡駐紮計程車兵打起來了。”

這突如其來的資訊確實出乎了張月初的意料,但無論是之前數量多到不太正常的檢查關卡,還是這荒郊野嶺的軍營,以及有人正在軍營鬧事的情況都告訴張月初最近有大事要發生。難道是涼州境內有人要造反?但一路行來也沒有聽到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啊。更何況,再過幾日便是一年一度的龍燈會了,如此盛大的節日,長安城以及周邊的安防定然嚴謹非常,此時要是做出什麼不利於周邊安定的行為,無疑是拿自己的腦袋往軍隊的槍尖上撞,必定滿頭是血。

張月初開口問道:“知道那紅頭髮的人是什麼來歷嗎?”

鄭白羽搖了搖頭:“未曾見過。”

張月初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涼州境內有什麼影響力大的勢力嗎?例如北邊的太平教和東邊的龍宮。”

鄭白羽雙目朝上,腦中回憶了一番,還是搖了搖頭:“幾年前好像有一個叫什麼地府的門派勢力在西北這一帶活動過,但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最近幾年都未曾聽聞。”

張月初眉頭緊皺,咬了咬下唇,努力地將這些事情聯絡起來,發現還是一無所獲。於是他拍了拍鄭白羽,起身道:“不管了,我們過去看看情況再說。”鄭白羽與李敬熊也應聲而起,三人便往南面趕去。

二里地並不遠,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鄭白羽便帶著兩人到了軍營附近。此時軍營中那紅髮男子與士兵們已經打成了一團,但三人也不敢貿然前進,只好躲在無人發現的暗處,靜觀其變。

張月初望著遠處的混亂的戰鬥,發現那紅髮男子雖然以一敵眾,但無論戰鬥還是氣勢上沒有一絲一毫潰敗的徵兆,面對幾十名士兵洶湧而來的圍剿表現得十分遊刃有餘,完完全全的行家好手。張月初自認為放在那種環境下,即便是自己,也未必能表現的比他更出色自如。

鄭白羽開口道:“有點不太理解。”

張月初轉向他問道:“怎麼了?”

鄭白羽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能在軍營中鬧事者,無論什麼理由必然都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況且襲軍是大罪,一旦發生結果自然無法善了,那紅髮之人即便今日能夠金蟬脫殼,也會成為天下通緝的要犯。可明顯已是退無可退之人,卻沒對那些士卒們下死手,實在奇怪。莫非是哪個名門望族家的官宦子弟?”

張月初搖了搖頭:“絕無可能,你回想一下我們一路過來遇上的搜尋檢查,在這麼關鍵的節骨眼上,再蠢的二世祖也不敢拿家中長輩的官帽子開玩笑。”

鄭白羽點頭道:“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確實是有勢力想趁著龍燈會鬧事。”

張月初起身道:“那我們得過去幫幫那些士兵,不能讓這些賊人得逞。”

鄭白羽猛地拉住張月初疑惑道:“可是表哥,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你自己不就是天下通緝的要犯嗎?”

張月初轉過頭看著鄭白羽,愣在了原地,想了想好像是這個道理,但仔細思考後總覺得有些哪裡不太對勁。

此時反倒是平常一向沉默寡言的李敬熊開口道:“可是我和你的爸爸不都是當官的嗎,我們就這樣不聞不問,是不是不太好啊?”

此話一出,反倒是鄭白羽被說的一愣,然後張月初與鄭白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李敬熊,兩人沒想到這憨傻憨傻的大石頭講的話好像也挺有道理的。

於是乎除去李敬熊外的兩人開始思考兩種選擇的正確與否,但思索一番後,發現兩種理由好像都沒法說服自己。

最後大概是想通了什麼,張月初拍了拍自己的後頸說道:“管那麼多幹什麼。我輩路見不平,就該拔刀相助,我們走。”鄭白羽和李敬熊便各自點頭,於是三人起身,迅速朝著軍營趕去。

而軍營中的紅髮少年此時正經歷著從學武起最為酣暢淋漓的一場戰鬥,沒有往前想的苦惱,也沒有後顧之憂。防禦進攻與反擊,所有的行動都出於本能,他本身就是好鬥之人,此等情況無疑是他最為享受與沉浸的。但魏遊看著四散倒地的袍澤弟兄們心中的想法也在迅速轉變,他原本以為紅髮少年只是一個愣頭青,所以只想著教訓一番打發走便好,但少年的武力著實出乎他的意料。他領著泗水營的弟兄們駐紮於此,本就身兼公務,若是再讓紅髮少年如此胡鬧下去,此事一旦被上頭知曉,整個汜水營都要吃不了兜著走,而身為軍人的尊嚴也不允許自己與汜水營如此狼狽下去。於是他拔出腰間涼刀,朝著被袍澤圍在中央的紅髮少年奔去,趁著少年與士兵們搏鬥的時機,從側面插入,揮起涼刀狠厲地朝著少年脖頸砍去。

紅髮少年雖然此時正沉浸與搏鬥的興奮中,但或許是因為多年習武而產生的危機感知,他還是感受到了魏遊的突施冷箭所帶來的殺機。而就當涼刀即將割傷他脖頸的電光火石間,紅髮少年竟以不可思議的反應轉身後退,硬硬生生想躲避了這足以致命的刀鋒。但魏遊的攻擊確實來的太快,即便紅髮少年以驚人姿態躲避,空中還是飄散著些許的紅髮與鮮血。

周邊的為數不多計程車兵見狀,皆是紛紛暫停了肉搏的姿態,各自抽出了腰間的涼刀,以紅髮少年為中心,形成了圍困之勢。而紅髮少年摸了摸臉頰上的鮮血,一時間有些失神,突然腦袋中一個粗獷的聲音刺痛著他:“柳煊!”

名叫柳煊的紅髮少年,痛苦的閉上了眼,左手扶著腦袋,面容扭曲,似乎在極力逃避什麼。

而只過了一個呼吸的時間,他便猛地睜開眼,猩紅的雙眼冷冽地盯著魏遊,整個人氣勢鉅變,如同一隻兇惡的野獸。

炎熱的陽光覆蓋著每個人的頭頂,眾人精神緊繃地看著自己面前已然成為甕中之鱉的柳煊,不敢有絲毫的鬆懈,大家覺得這個本就陌生的少年此刻變的更加陌生了。

下一刻柳煊動了,他瘋一樣衝向距離自己最近計程車兵,在眾人還沒來得及反應時,奮起一腳踢在了那名士兵的胸上,巨大的力量迫使士兵往後倒去。柳煊乘勝追擊,一腳踩在倒地士兵的手腕上,奪過了他手中的涼刀後,便再向其他計程車兵發起進攻。

雖然眾人平日裡訓練不算懈怠,但總歸是太平年間沒有上過戰場經歷過真正廝殺的新兵,此刻面對瘋魔的柳煊,氣勢上便先輸了一截。而柳煊的迅猛進攻,即便是以多敵少,也使得眾人更加壓抑與力不從心,不到一刻鐘的時間,柳煊便以自己微小的傷勢為代價,將在場所有人都砍翻在地,包括魏遊。

柳煊擦擦了臉上的血跡,沒有再看周圍受傷慘重計程車兵們,只是緩緩地朝著倒地不起魏遊走去。

“剛剛……是你揮的那一刀吧?”柳煊站在魏遊的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魏遊,眼神猩紅恐怖。

魏遊捂著自己受傷的腹部一言不發,他眼睛死死地盯著這個紅髮少年,沒有絲毫的示弱。

“那你就去死吧。”柳煊舉起了涼刀,向著魏遊揮去。

魏遊閉上眼,等待著死亡降臨,但讓他意外的是,迎接他的並不是聽聞中人死時的身體輕盈,而是一聲類似於刀劍的碰撞聲。

沉重而又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