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初看那小女孩的打扮,便知道她不是什麼富貴人家的孩子,既然能被詩賦山莊的傳人看上,那這輩子最差也是衣食無憂了。
若是人人皆能天高任鳥飛,誰願意做那沒有自由的籠中雀?只是世間大多事,多半身不由己。
既然這小丫頭有機會衝出這牢籠,展翅翱翔,張月初自然也是樂見其成,為那鴻運當頭的小女孩由衷地開心。
那對詩賦山莊的傳人與那小女孩又是好聲好語交談了一陣,直到那小女孩有些不太確定地點點頭後,才起身繼續尋找下一位傳人。
見那小女孩也轉瞬間消失在了街道上,張月初將碗中的茶水喝了個乾淨,留下三文錢後便起身離開了。
此時剛過響午,張月初便想著去驛站問問,是否能買匹馬,以方便接下來的行程。
結果等他趕到驛站一問,驛站表示非天水居民不得買馬。張月初不管真身份還是假身份都不是天水人,便沒法買了。
不過他不死心,畢竟自己買不了,可以託人幫忙,所以又問了問馬匹的價格。
結果一問,張月初更絕望了。
種、戎、齊、道、田、駑六種馬中,最末等的駑馬竟然也要小几十輛銀子,張月初哪買得起,他全身上下就那十幾兩銀子,遠遠不夠。
曾經家裡有著不計其數的戎馬的時候,張月初竟然只是覺得稀疏平常,如今想起來還真是貽笑大方。
這一來二去,也確實沒辦法,張月初只好鎩羽而歸,不停地以“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安慰自己,接下來還是老老實實步行趕路吧。
白跑一趟的張月初覺得有些心累,便想著趕緊回客棧休息,明日早些出發。
他回去路上經過一條冷清的小巷時,只聽見小巷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從小巷中傳出一道男人的聲音:“臭丫頭,連我家少爺的東西你都敢偷,今天我非得打斷你的狗腿不可!”
聽起來像是一個小偷小賊偷了富家公子東西被惡奴追趕的故事。
小偷小摸這類事,中原遍地都有,即便是最為繁華的中都洛陽,也一樣不少。
張月初以前貴為齊王世子時,也常在雲霞城內被偷竊。不過他性子大方,一般要是損失不大也懶得去追究;要是被偷的東西價值不菲,最多也就將扒手揪出後,讓他歸還了事,畢竟自己與竊賊的身份天差地別,要是過於追究只會掉了自己身份,沒意義。
而張月初遇到的那些歲數不大的孩竊,除了小部分被沒天良的人渣培養成了專業竊賊外,其他大多數都是些連飯都吃不飽的可憐孩子。
遇到這些個情況,張月初不僅不予追究,甚至還會吩咐下人給些碎銀讓孩子去吃頓飽飯。
不過,如今已是天下通緝的張月初哪還有資格去可憐那些小偷小摸的孩竊?
只是惡奴那句“打斷你的狗腿”讓他心生不悅。人生在世,得饒人處且饒人總勝過睚眥必報,多少人間慘劇告訴大家,莫要欺負少年窮。
所以他還是決定去看看情況,看看能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救救這可憐的孩子。
說好聽點,他這叫路見不平,俠義凜然;說難聽點,他便是好奇使然,多管閒事。
他轉身走進巷子中,便看見三名男子背對而站,三名男子面前,不遠處的死衚衕裡站著一位滿臉驚恐的小姑娘。
三名男子,中間那名是個穿著華服的公子哥,只看背影自然是器宇不凡。而這公子哥身旁兩名穿著藍色下人衣裳的自然便是他家中的惡奴了。
在大秦律法中,只有功名在身才可僱傭下人奴婢,一般的小賈富豪想都別想,這是殺頭的大罪!
所以有那麼多的商人富豪發了財,便希望自己的子孫後代能夠考取功名,不說金榜題名,即便是最低舉人也好。
張月初立刻明白這身披華服公子哥,家境定是不凡。
至於那遠處那名,說得上此時是插翅難飛的孩竊,張月初定睛一看,頓時一愣,竟然是白日裡張月初見過的那位,有望拜入詩賦山莊的小女孩。
這下張月初實在有些想不通透,他本以為小女孩有了那“筋骨融音”的拜師條件,自然會被那對詩賦山莊的傳人帶回山門好好培養,山雞變鳳凰,怎麼一眨眼間行了這偷竊的勾當。
公子哥左手邊的惡奴,也就是先前惡語威脅的那位,此時又開口道:“這下你沒法跑了吧,趕緊把玉佩給我交出來,竟然敢偷到我家少爺頭上了,該死!”
而那位公子哥聽著身旁惡奴的言語,並未有任何反應,也不說話也不動身。
眼看那兩惡奴動身向著滿臉驚恐此時雖為孩竊可註定此生不凡的小女孩走去,張悅便開口打斷。
“且慢!”
三大一小四人同時看向張月初。而那公子哥看了眼書生打扮的張月初後,沒覺得有些意外,表情依舊古井不波。倒是那兩惡奴看見這半路殺出的陌生書生有些不爽,那名嘴臭話多的惡奴便開口嘲諷道:“喲,哪裡來的俠士?我家少爺的事也敢管,看你念書十多年不易的份上,我奉勸你一句,趕緊滾蛋,別多管閒事。”
張月初沒有理會那仗著自家公子在旁,說話狐假虎威的惡奴,朝著那公子哥態度誠懇地說道:“這位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孩子生活不易,玉佩歸還後放她一馬吧。如果不嫌棄,我願意出錢補償。”
公子哥沒說話,那倆惡奴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捧腹大笑:“錢?他說錢……哈哈哈哈哈……他跟我們家少爺談錢……你這個小白臉可知道我家少爺是誰?!”
張月初搖搖頭:“不知。”
那惡奴便大聲喊道,底氣十足:“你這小白臉給我聽好了,我家少爺乃是漢國公家二公子李敬玄,你也不打聽打聽這天水城誰說了算,就敢出來行俠仗義,就你這小白臉也配跟我們家少爺談錢?”
張月初聽完便是一愣,倒不是被惡奴的話給嚇到了,只是他記得漢國公李叔叔的二兒子叫李敬巖而不是什麼李敬玄,乃是他從小除了親弟張春秋外最好的玩伴。
然後他便仔細觀察了沒什麼表情的公子哥,發現那名叫李敬玄的公子哥的長相還真與李敬巖有七八分相像,只好有些不確定地朝著那李敬玄小聲問道:“小石頭?”
那被叫成“小石頭”的公子哥表情終於有了變化,他聽到張月初的話,先是一愣,然後也仔細瞧了瞧張月初,眼珠轉動,似乎想起了什麼,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顫聲道:“月……月哥?”
張月初一聽,也是喜出望外,看來這現如今,名叫李敬玄的公子哥,跟自己小時候最好的玩伴李敬巖是同一人了。
他笑道:“真是你啊?好久不見了,小石頭。”
李敬玄聽到那白袍書生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緒,在兩名惡奴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猛地跑到張月初面前,將他一把抱住。
張月初也自然笑著將他抱住,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過了十息時間,兩人便分開站好,李敬玄一改常態,笑道:“沒想到竟能在天水遇見月哥,真是幸事。我聽說雲霞出了事……”
他原本想說什麼,一想到身後還有兩名家中下人,此等大事不好當街訴說,便立即改口:“也不知道月哥如何到了天水。”
張月初搖搖頭,無奈笑道:“一言難盡,說來話長。倒是你,怎麼就改名叫李敬玄了,虧我還給你取了個小石頭的外號。”
李敬玄撓了撓頭,笑容和曦:“我也是一言難盡,說來話長。不過當年月哥在雲霞總是招待我跟弟弟,今日好不容易有此機會,我定要好好招待月哥。”
說完便伸手抓住張月初的胳膊,拉著張月初就直奔天水城最好的酒樓。
身後那兩個惡奴傻了眼,也沒了先前囂張跋扈的氣焰,急忙喊道:“少爺,玉佩這事咋辦?”
李敬玄頭也不回:“我月哥都開口求情,送她了。”
而被李敬玄拉著張月初似乎想到了什麼,朝著李敬玄道:“小石頭,你先等等,能不能把那小丫頭帶上,有些事我想問問她。”
李敬玄一聽張月初有求,自己哪有不應的道理,立即停下腳步道:“行。”
張月初便走到一臉迷茫的小丫頭身邊,蹲下道:“餓不餓,哥哥帶你去吃飯好不好?”
小女孩年幼的小腦瓜,已經完全無法理解方才發生了什麼,但她知道這穿著白衣服的大哥哥剛才為自己求情,對自己沒有惡意,便點點頭。
張月初見她同意,便牽起她的小手,走到李敬玄身邊,三人便朝著摘星樓走去,後面那兩僕役看到如此結果,也不得不感嘆一聲形式比人強,急急忙忙也跟了上去。
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五人便到了天水城最好的酒樓摘星樓。
為何叫摘星樓呢?因為這酒樓共分四層,乃是天水城最高的建築,最高那層開啟窗,就彷彿能伸手摘到天上的星辰。應了那句“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的詩句,因此得名摘星樓。
而酒樓四層所招待的客人身份也有講究:最低一層招待的都是些尋常普通人;能在第二層喝酒吃飯的則是些有名的江湖武夫以及書生公子哥;第三層則只提供給官府人員;至於第四層,只有王侯將相才有資格登上。
每層樓飯菜的價格也不盡相同,據說最高的第四層,一頓飯便要好多兩銀子,是尋常人家一整年的花銷。
當五人一踏進酒樓,酒樓夥計看見帶頭的乃是李敬玄,便趕緊迎了上來。整個飄香樓上至掌櫃下至雜役夥計對李敬玄都是熟悉的很,畢竟那一年到頭來吃不了幾次飯的第四層,超過一半的次數都是這天水有名的李二爺在使用,旁人想不記得他都難。
李敬玄跟夥計交代了幾句,便頭也不回地帶著其餘四人上了酒樓的第四層。
這種規模的酒樓張月初自然吃過不少,並不驚訝,可身邊那位出生於窮苦人家的小姑娘哪見過這種場面,一下子便被酒樓金碧輝煌的裝飾吸引得目不暇接。
李敬玄請張月初和小姑娘坐好,而那兩位府上的僕役本是沒資格入座的,李敬玄也不為難,讓他們兩人去樓下第二層吃些點心和茶水耐心等待。
張月初便對著此時心情大好的李敬玄道:“小石頭,我們之間的事待會再聊。今日我在街上看到這小丫頭被詩賦山莊的傳人看中,日後必然不凡,所以才將她帶上,也算是結了個善緣,望小石頭勿怪。”
李敬玄便笑道:“月哥哪的話,咱倆的交情還用說這個?不過月哥說到詩賦山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今年來到天水收徒的乃是詩賦山莊,詞牌名為小重山的現任莊主的親傳弟子如夢令羅慕晚與玉京秋林雅。”
張月初道:“小石頭,你認識兩人?”
李敬玄點頭:“他們前些日子剛到府上拜訪過父親,當時我也在場,也算是一面之緣。不過既然這小丫頭已經透過了他們口中所謂的‘筋骨融音’,日後應該也是吃喝不愁,為何今日還要來偷我我的玉佩?”
張月初道:“我也因為想不通此事,所以才將她帶來,想問個明白。”
然後張月初轉頭,朝著注意力全在酒樓裝飾上的小姑娘道:“小丫頭,你叫什麼名字呀?”
小姑娘此時開心,便答道:“孫鶯。”
張月初便好奇道:“小鶯,哥哥白天瞧見一對大哥哥大姐姐跟你說話,還摸了你手,他們跟你說了些什麼?”
孫鶯想了想,看著張月初與李敬玄好奇的目光,答道:“你說長得好看的姐姐嗎?她說要帶我去什麼詩賦山莊吃好睡好,可惜我爹不讓我去。”
張月初一愣,沒想到天底下,還有不要天上掉餡餅好事的人,怎麼看小姑娘打扮也不是什麼富貴之家,也不知道她的父親到底是如何想法。
張月初便刨根問底:“那你爹為什麼不讓你去。”
孫鶯搖搖頭:“我不知道。”
張月初與李敬玄互視一眼,這小姑娘的事也引起了李敬玄的好奇,於是他也開口問道:“那你為什麼要偷我的玉佩?”
孫鶯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滿臉委屈道:“我沒有偷,那是我在小巷中撿到的。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本來想把玉佩賣了,買兩個包子吃的,然後大哥哥你就追我,還有那個兇巴巴的哥哥還說要打我。”
李敬玄一聽,愣了半晌,看道張月初饒有興趣地注視自己,便知道自己錯怪這可憐的小丫頭了。心中頓時有些慚愧,趕忙道歉道:“丫頭,是哥哥錯怪你了。等會你隨便吃,算哥哥補償的,還有那枚玉佩,哥哥也送給你了。”
小丫頭一聽,一掃臉上的悲傷,瞪大眼睛:“真的?”
張月初和李敬玄看到她那可愛模樣,都笑了。
“當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