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十三年冬。

“鏘——”冷兵器交接,在空中擦出一道刺眼的火星。

“將軍你先走!”

“唔——”

“衝啊!”

“殺!”

刺耳的刀劍相接的鏗鏘聲,四周嘈雜的廝殺聲,接連不斷的馬蹄聲……

“將軍快!部下斷後!”

“哼——”

“嗤——”

盔甲被利劍刺穿,銀光沒入肉體,又一將士倒在屍山火海中。

此時的梵千還在狀況之外,她與這具身體還未完全融合,此刻腦袋又疼又暈,只能憑藉本能反應躲過刀劍。

為了保命,她使盡全力。但是這身體顯然剛剛受過傷,有點餘力不足了,幾處傷口滲出駭人的血跡。

“駕!”後方傳來一陣馬蹄聲,來人一騎絕塵,將被敵軍包圍著的梵千往馬上一提,便破開敵軍離開。

還沒暈過去的梵千:一號,我@#%~!

一號哇哇出聲:“大人對不起對不起,一號穿錯時間啦!嗚嗚嗚X﹏X”

不過大人被提溜的樣子好好笑。

嘎嘎嘎嘎嘎嘎~嗝

……………………

慶曆十五年春,南郡。

東方既亮,天色曉白。

“咚——”古剎鐘聲響起,在寥遠的天空中層層疊疊鋪開,傳向遠方。

世間少有的清靜下,隱藏著黏膩的黑暗。

鵝黃色的裙裾,包裹著少女年輕的身體。那明媚的面龐像是春日初開的迎春花般嬌嫩。可是,她偏生生了副丹鳳眼,斜長冷淡的眼眸和圓潤可愛的臉龐似乎不太匹配。

少女獨身而來,向著古寺前去。

石階路上,她遇到不少香客。大多是中年婦女去廟裡祈福,還有些公子小姐準備上山求姻緣。

畢竟那相國寺的姻緣樹是出了名的靈驗。

趁著周圍談論的聲音多,鵝黃色衣著的少女混入了那一堆中年婦女的圈子。

“……不是婆子我吹牛,這相國寺可就沒有我不認識的師傅,四方法事何時開始,婆子我可是除了這寺裡的人之外第一個知道的!”

上了年紀的大娘高談闊論,其餘的同伴不時附和兩聲。

“大娘,我看您對這這麼熟悉,您來這做香客一定很久了吧。”少女像是很是崇拜地說。那雙眼睛裡此刻充滿了靈動。

“那是,我隔個三五日便來一次。寺裡的長老都與我熟識呢。你丫頭要是想去求個姻緣,婆子我還能讓長老替你算算。”

這大娘引以為豪。

“是嗎,那就提前謝過大娘了。”

少女和她們一路說說笑笑,來到寺裡。

和一群嬸子“依依不捨”地別過後,少女徑直向寺裡的姻緣樹走去。似乎是思考起了什麼事情,她把隨身攜帶的面紗拿出,系在耳後。

這也不算突兀的打扮。畢竟許多官家小姐都會戴個冪籬出門。

可能這裡確實是寺裡大受歡迎的地方,前方人流有些擁擠,一不小心就會碰上人。

突然,前面不知道是怎麼的發生了一陣鬨鬧,使得本就難以透過的路變得更加難走。

少女迎面就撞過來一個人。

一片月白色的衣角從她眼前飄過,她眼疾手快地撐住他的肩膀,穩住身形,防止他撞著她,也防止他摔著。

那人個頭很高,衣物遮掩下,他就像是撲在了梵千懷裡。

少女髮梢拂過眼角,他澄澈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眼睛。

她站穩,鬆手一丟。

他終於回過神來。

“實在是抱歉,這位小姐,冒犯了。”

略微有點慌亂的聲音,掩蓋著他瘋狂跳動的心臟。

“無事。”黃衣女子淡淡開口,再不似剛剛和大娘們說話的活潑聲音。

她像是急著有事忙,匆匆離去,很快便不見蹤影。

“公子,您沒事吧!”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小廝氣喘吁吁。

“公子?”他見著自家主子沒動靜,又喊了一聲。

“穆凌……我好像,得絕症了。”

“!!公子,您別嚇我!”

“可是我的心……跳的好快。”

公子按著胸口,呆呆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

……

夜幕降臨,南郡的夜市像是一座不夜城,年輕男女們結伴遊玩。

少女們提著花燈,在河邊祈福。

原來是上元節到了。

看著如此美景,鵝黃衣裙的少女卻並不留戀。她依舊蒙著面紗,走走停停,隨便在攤位上買了個兔子燈提著。

眼裡卻沒多少在意。

更像是在……掩飾些什麼。

前方華衣的男子周圍帶著不少小廝,懷裡還摟著個美人,並未注意到他後面跟著的女子。

轉眼間,男子摟著美人進了酒樓。

醉仙樓雅間。

穆凌給蕭亦璟斟酒,眯了眼自家皇子。

“公子,別想了,飯菜都要涼了。”

某公子像是回過神來,低頭無奈一笑。

“是我魔怔了。”他搖搖頭,執起桌上琉璃盞,一飲而盡。

“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

可惜沒能詢問那位小姐姓名,他回神之時,那抹鵝黃已經走遠。

回憶起那雙眼睛,似一片深潭,要將他吸入其中。他好像,確實,陷進去了……

蕭亦璟溫潤地笑著,窗外是萬家燈火,明星熒熒。

本是想著出來遊歷一月,體會下民間習俗,沒想到卻把自己搭進去了。

他挽著手中的紫砂壺,無奈般搖了搖頭,低頭斟下一杯清茶。

公子心不在焉地睨著街上的人來人往,一片鵝黃色從他眼前掠過。

“哐嘡——”

“公子!怎麼了——”

白衣公子沒管他突然起身造成的一片狼藉,徑直往街上跑去。

“小姐,等等!”他跑上前,向來克己復禮的公子,不知禮數般地拉過背對著他的小姐。

“你幹什麼!”

面前的女子未蒙著面,長得十分秀麗,但,他盯著她的眼睛——不是……

“抱歉,認錯人了。”

後面跟來的穆凌連忙去收拾爛攤子,還拿了一錠銀子。

蕭亦璟失魂落魄地遊走在街上,身後還傳來那女子的罵聲。

“什麼人啊,老孃我稀罕你的銀子嗎?那麼大勁,連個道歉都不會好好說。算了,我倒黴。不和你一般見識。人沒找著就算了,還一天到晚遇著糟心事。阿千啊,你在哪兒啊……我……”

女子的聲音漸漸模糊,不再出現。

不遠處,又是一黃色衣裙的女子的身影漸漸向他走過。

他搖搖頭,好像覺得自己又多想了。

然而那女子的身形越來越清晰,她的眉眼也漸漸在他面前放大。

那是……

是她!

“姑娘!”

鵝黃衣裙的女子走的很快,隔著幾米寬的街道,人潮擁擠。

他努力地向她那邊靠近,

“別走!”

然而他壓根不知道她的姓名,喊再多聲,她也不知道他在叫她。

眼瞧著她將要離開,他又是大喊一聲。

這下對面的人總算是注意到他了。不,是幾乎所有人。

她看了他兩眼,停下了腳步,不知道在想什麼。似乎是有些疑惑。

隨即,不管,又快步向前。

蕭亦璟眼睜睜看著她又要離去,往常從容不迫的神情也顯得焦急。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聽到了他的心聲,少女的面紗滑落,他看到了她的臉。

即使只是短短几秒,也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腦海裡。

“公子!等我!我來救你!”來自姍姍來遲的穆凌。

蕭亦璟沒管他,只是站在那裡,似乎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那一夜,東風夜放花千樹,不知吹入了誰家公子的心……

再說消失在人群的黃衣女子。

她的身形閃入街巷黑暗處。纖細的柔荑將面紗取下,露出平平無奇的臉蛋,頂多算得上是清秀可愛。

她身後飛來幾個身著夜行衣的男子。

“主子,已查明慶皇在三年前北疆調兵及糧草撥款細節,並已掌控相關證據。有關重要證人雖大部分已因多重原因死亡,但仍有活口。現已控制。”

“看好他們,再查查京中是否有大臣與北涼有來往。”女子的聲音涼涼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影響力。

“諾。”

待部下走後。女子抬手,撕下面部的偽裝,衣袖滑落下的手臂纖細卻有力。

人皮面具之下,是那張清冷絕世的面容,美的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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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豐十六年春,天和日朗,氣正玄清。

鎮北將軍,戰北涼蠻夷,大獲全勝,班師回朝。

回京的軍隊還剛剛到城門呢,一個小黃門便攔住了梵千的隊伍。

他點頭哈腰,滿臉笑容地道:

“將軍,皇上還在宮裡等著您去領賞呢,怕是不宜耽擱。”

本來答應了便宜弟弟先回鎮北將軍府的梵千:……

此時她盔甲未卸,一身男人打扮。整個人都充滿著一股冰冷的肅殺之氣。單單那一眼瞧過去,小黃門都覺得狗頭不保。

“將,將軍,請……”

看著那慫樣,高副將嗤笑一聲。後面的將士也低聲笑了起來。

宮裡的,真踏馬沒出息。

梵千稍稍往後看了一眼,原本略嘈雜的隊伍瞬間鴉雀無聲。彷彿剛剛的痞子軍不是他們。

一行人那嚴肅冷峻的表情既可以嚇退敵人,又可以吸引姑娘。

真TM的帥。

梵千倒是沒有想為難這個小黃門,手一拉韁繩,“駕”的一聲,跟著就往皇城方向去了。

“噠噠”的馬蹄聲在青石鋪就的皇城路上回響,異常清脆。

“宣,鎮北將軍褚梵千覲見——”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愛卿平身。哈哈哈,此次將軍可是大滅北涼氣焰,如今北涼已派遣使者來我朝朝貢,這可是將軍的大功啊。哈哈哈哈。

“將軍一戰,使北涼成為我齊國附屬藩國,更是解了我齊國北疆之患啊。巴拉巴拉……

“愛卿雖為女兒之身,卻絲毫不輸男兒氣概,堪當我大齊女子模範!

“哈哈哈——賞!朕重重有賞!”

齊國皇帝把梵千誇的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叭了一大堆沒什麼用的廢話。

梵千帶著禮貌的微笑,靜靜地穿著血色浸透,已然洗不淨的盔甲聽著皇帝的長篇大論。

沒錯,梵千這次是明目張膽的用女性身份在古代當將軍。

鎮北侯,乃褚氏一族自開國以來承襲的爵位。而鎮北將軍之位,一直都是褚氏一族中最有能力的人來擔任。

而到了梵千這一代,人口稀少,便宜爹孃就生了她和一個幼弟,之後便在戰場以身殉國。

他們死後,褚梵千接下了鎮北將軍的職位,他的弟弟仍然作為世子。可以說,鎮北侯的爵位,暫時預設是褚梵千的。只不過大家都習慣叫她將軍。

等以後褚子垣可以獨擔大任了,他也就可以從世子變成侯爺了。

褚氏夫婦戰死時,原主十五歲,弟弟褚子垣七歲。

她硬生生褪下紅裝穿上戰袍,奔赴家族世代用血淚守下的邊疆。

褚家人人習武,又是出了名的多出痴情種,怕後繼無人守邊疆。便承襲下一個家族,不論男女,共同對待,教授兵法武功的優良傳統。

若褚家再無男兒,即使是女兒家,也可為這萬里河山挺起脊樑!

當然這也是褚家人用血與命換來的皇恩。

北疆是褚家的命,是家族榮耀,更是世世代代的心結。他們的傲骨不允許北疆失在自己手上。更不願調離這片土地。

梵千有時會不理解這種忠誠,畢竟皇帝對他們不是沒有忌憚。

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

別人可以不贊同,卻不能嘲笑,更不能剝奪他人信仰的權利。

她想,就這樣,挺好。

鎮北將軍府,世代忠良,戰無不勝。

皇帝自然是欣喜這樣的臣子。

然君王無情,褚梵千與幼弟分居四年,一個在北疆,一個在京都。這何嘗不是天子打著照顧褚氏後代的名義的變相軟禁呢?

褚家自古重情重義,這一代也就這麼一個男丁。褚梵千也就這麼一個親人了。

對這樣的褚家,不,準確的說是褚梵千來說,有這麼一個人質,不怕她生出二心。

若是皇帝就只是防止褚家叛變也就罷了,偏偏這皇帝是個心眼小野心大的。

並且,這個世界可是重文輕武的啊。

當初褚梵千父母在與北涼大戰時,因功高蓋主的鎮北將軍而壓抑多年的皇帝手賤地讓運糧隊伍晚到了幾天,還有就是他不想打仗,老是想送幾個公主出去和親,息事寧人。

這間接導致慶國內憂外患的戰事直接崩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