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左右,小蟻叢行。

有兩個人蹲坐其上,雙手插進袖子,眼眶通紅,就像是餓極了的流浪漢。還沒到冬天,他們大腿抖得厲害。

身後不遠處,就是由民房改成的臨時兵營,像這樣的門面正如同星辰散佈整個老羊城。來往出入的老羊兵,小跑著去校場,全沒把他們的小聲細語放在眼裡。

兩個流浪漢縮著脖子,低頭觀察井底,

有一頭肥蛤蟆眼珠子冒泡,呱呱亂叫。它身上閃爍著誘人的光澤,讓人不禁聯想剝皮去骨,鍋沸肉香的美妙畫面。

一支鐵籤子,串著三兩肉,油星四濺。

抹了抹嘴。

“一個井裡兩百一十隻,城裡一共六十三口井……”他們邊看邊數,啊了一聲,“這蛤蟆城裡可真熱鬧……”

那陶醉的樣子,似乎早已經口水滿地。可哪怕再美的想象,他們眼下也捉不住井底的小玩意,只能這樣乾瞪眼。

這蛤蟆什麼時候才能自己跳出來,跑到鍋裡去?

痴痴地想著。

其中一個突然嘆了口氣,不知是失望還是滿足:“等了這麼久,明天,這頭最肥最嫩,最香最甜的蛤蟆王終於就要跳出來了。”

“是你之前丟進去的石頭起了作用,這蛤蟆王禁不住刺激了。”另一個道,“它要出來看看情形,它只看見這藍藍的天空,哈哈,沒有看見咱們兩個一直等著呢。”

“這蛤蟆王心裡記掛著天上飛的白鳥,它在井裡只能看見那玩意,現在它看見白鳥有危險,能沉得住氣才怪。按如今這個情形耗下去,咱們雖吃不了這蛤蟆王,但他手下的蛤蟆兵也抓不住兄弟你,這等一日是等,三十日也是等。”

那個人笑道,“蛤蟆王總算是看出了這一點,索性不再白等。起碼它現在,時間上還能主動點。”

兩個流浪漢腿抖得更加厲害,兵營門口朝這邊叫道:“你們兩個,鬼鬼祟祟蹲在這兒做什麼?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就過來攆人。

“哈,大爺,我們滾,現在就滾。”

“要飯滾遠點,再讓老子瞧見你們,絕不輕饒!”

“是,是……”

沙通天和鳳部之主,客客氣氣地賠笑著,嘿笑著走遠了。

從視線逃出,沙通天的臉色飛快暗下去:“三天不見,陳巢的那個內應果然出事了。”

也就是說,他今天是白來一趟。

鳳主問道:“會有意外?”

“說不定卡夫已經懷疑到我頭上。”

“你是說那個內應出賣了你?”

“他是路天鷹的人,出賣我就是出賣路天鷹,他不會這麼蠢。”沙通天搖頭,“我擔心的是別的事。蛤蟆王手底下這兩萬蛤蟆兵,將決定以後這片天空的主人。”

“都說沙莊主眼光獨到,你押中了誰?賢士館主,還是那個神秘的小公子……”

“不論是誰,路天鷹都必輸無疑,他已經給自己挖好了坑。”

沙通天忽然笑了一下,“對你我二人來說,誰會成為新的白鷺領主,有什麼要緊嗎?”

“哈哈哈哈……”鳳主醜陋的臉頰跟著抖動起來,“沙莊主,事成之後,按照約定,除了那三成界石,我一定會請我師父出手,替你凝化兩道真氣,再次衝擊境界。”

“那就拜託鳳麒蛟老先生了。”

沙通天嘴上謙遜,心底並沒有抱多大期望,當初以接印之才為他升入六鍛也是費了不少心力,這江湖一個黑手組織頭目又能厲害到哪裡去?

這樣的說辭,不過是為了安撫這鳳部之主。

“卡夫既已選擇出城,我也要回去佈置,沙莊主,明日城外再見。”

“有用得著沙某的地方,鳳主儘管開口。”

“莊主放心,這蛤蟆王的命是你的。”

兩個流浪漢就像是分贓完畢,在十字路口分手。

他們很快都消失在了日光之下。

這一天,老羊城的夜晚來得好像比過去所有日子都快。

陳巢在旅舍等到沙通天回來,知道他又去見老友,也不在意:“沙莊主,你總算是回來了。卡夫已經下定了決心,他明天就會帶著大軍回白鷺城,一界武夫的人會全程隨行。我們只剩下這最後一個晚上。”

他快步衝過來,沙通天只平靜地應了聲:“城裡好像還沒有動靜,路上也很安寧。陳總管,你會不會搞錯?”

“千真萬確,他昨天親口對我說的。”

“卡夫肯見你,這是個好兆頭。”

“現在不是討論這件事的時候。如果卡夫就這樣回去,咱們可沒辦法向領主大人交差!”陳巢見沙通天依舊不緊不慢,更加著急,“這個時候,莊主你不能犯暈。白鷺城這個池塘,經不起這樣一塊巨石。”

“真砸下去,會怎麼樣?”

“水花四濺,魚蝦遭殃,一個氣泡就是一條人命。”

“誰也數不清。”沙通天跟著重複,突然笑了一下,“陳總管這次要站在哪一邊呢,白鷺城易主在即,你難道還對領主忠心不二?聰明人,該懂得順風使舵。”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已經想清楚了,只要卡夫也支援我的神鹿山莊,鹿珍的生意不垮,誰來當領主都一個樣。”

“沙通天,你?”陳巢再好的脾氣,拂袖大怒道,“枉費領主這麼信任你,還沒見血呢,你這就急著要臨陣倒戈?你這個奸猾的老羊人,只顧著為自己鋪後路,我那天就不該為你說情。蛇雖冷血,卻比不上你絲毫。”

他忽然想到,沙通天來白鷺城,也許從一開始就是投機,他是為卡夫來探路的。他的山莊,他的鹿,都是一個精緻的謊言。不由地更加憤怒。

“這麼晚了,你做什麼去?”

“我去將軍府。怎樣,沙莊主,一起走嗎?”陳巢冷笑說完。

“你只管去,卡夫還會見你嗎?”沙通天幽幽道,“陳巢,你害怕卡夫班師,其實並非為了路天鷹,而是為了你另一個主子吧。”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胡說,陳總管,我比你想象中更瞭解你。五年前,你就種下了反心,當時你跟著路路沙來老羊城,你雖然剋制,無意中也露出了許多心聲。你很不恥領主對封臣的懦弱妥協,你心目中的白鷺王,不該是這個樣子。”

陳巢眼神變得古怪,這種事,應該不會有人再記得。

“你從心底是反對路天鷹的,如果我沒記錯,你認了路恩為義父,他就是大公子的師父吧。”

“大公子早已仙去,我和我義父只忠誠於領主大人一人。”陳巢堅持的口氣,“這個事實,即便他真留下了一個藏身鄉野的兒子,也不會改變。”

陳巢說完,身影飛快消失在夜霧中。

他的慌張,

沙通天聞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