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釣寒江雪,孤舟蓑笠翁。

江雪有了,船也有了,可惜沒有蓑笠翁,而是一公子,一小姐,還有一個小丫鬟,外加船尾賣力撐杆的小船孃,時不時傳來那公子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話音。

石城門外秦淮河邊不遠處有一支流匯入一湖,名曰莫愁湖,湖不大,但中心有座湖心小島,景色一絕,是曹家產業,曹溪口中的小姑,曹墨知名義上的母親,如今就住在上面,至於為何不住家裡,這其中情況就頗為複雜了。

天大寒,此次出門就是為了讓曹墨知看望母親,只是抄了近路後,明顯有些出師不利,平常時候都是從下游三山門上船,倒也沒想到這邊兒的船孃工作業務如此差勁,劃拉半天都還在河中心打轉。

“喂,那個誰,好了沒有?凍傷了我家妹砸,本公子拿你是問。”

船頭曹溪雙手叉腰,腰別摺扇,身後粉色厚實披風垂落到腳脖子,看起來很是騷氣。

不過那小船孃也不是好惹的,早就看不慣曹溪的公子做派,聞言鼓鼓囊囊的胸脯起伏几下,沒好氣叱道:“嚎什麼?我就說你這人腦子有泡,這麼大雪還帶著妹妹出門,這就算了,也不去坐大船,我說我爹沒在,你還非要我劃,本姑娘這船本來就小,你行的話自己來撐好了。”

曹溪看看與小嬋蹲坐在前方的妹妹,雪花已經在兩人肩膀鋪上一層白霜,他有些著急的撓撓手,“我怎麼不行?給我,我來。”

說著繞開兩人伸手要從船孃手中接過竹竿。

那船孃倒也乾脆,見此直接丟給他,側身而過與曹墨知主僕坐到一起,抬手取下斗笠,又拍拍胸口堆積的雪花,清麗的臉蛋兒紅撲撲的,剛才在船尾一陣扒拉,光潔額頭浮起一層薄汗,幾縷髮絲貼在一起,倒是不輸小嬋的好顏色。

回頭打量一下笨手笨腳的貴公子,船孃撇撇小嘴,“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少爺小姐,平時也就算了,這麼冷的天兒,老鼠都知道往屋裡鑽,你們居然來坐船,罪受得少了?”

小嬋雖然也覺得這話有些道理,但這時也得維護主家,況且小小姐是為了給小姐送禦寒的衣物,這等孝心二夫人都阻止不了,她一個小丫鬟能怎麼辦,要怪也只能怪公子不靠譜。

“什麼老鼠?你這姑娘說話好生難聽,我們付你足夠的銀錢,你出力送我們過河,貨錢兩訖,本是天經地義的事兒,自己本事不夠,如今反倒是我們的不是了?”

小嬋給自家小姐掖了掖狐裘,沒好氣睨了船孃一眼,又看看後面的傻公子,接著道,“況且這天下間哪有讓客人付錢還自己出力的事兒?你這樣做,恐怕要不了多久生意就得黃。”

“......”

小船孃壯觀的胸襟再度起伏,吸引了曹墨知的視線,目不轉盯,雖然依舊呆呆的。

小嬋倒是對自家小姐這樣子見怪不怪。

但船孃還是下意識護了下,有心說兩句,但看她這樣子又怕傷到她心,賭氣轉頭。

長得這麼好看,可惜是個呆子。

想著,她起身將斗笠放到曹墨知頭頂,隔絕視線。

“我不和你這個小丫頭片子一般見識,還是好好照顧你家小姐吧,哼。”

“你才小丫頭片子,吃什麼長大?這麼厚的衣服都包不住,呸。”

“......”船孃有些羞憤,小臉兒不由一紅,“幹你何事,總比某些丫頭強,一點兒看不到。”

“你......”

這時,船突然晃了下,還傳來曹溪傻乎乎的笑聲,“哈哈,動了動了,本公子果然天賦異稟。”

小嬋轉頭望去,就見自家公子正揮舞著竹竿,看樣子像是想把手裡傢伙當兵器,來上一段槍法。

船孃撇了眼,沒好氣道:“你再傻樂一會兒船都飄到三山門了,還有,別亂揮撐杆,很危......險......”

險音未落,便聽噗通一聲,某位大小姐被一杆子戳進了水中,當時就冒了泡。

剩下三人齊齊愣住,江面安靜下來,只留風聲。

小嬋心神巨震,手忙腳亂的起身檢視,“小姐,小姐!嗚...”

眼看她就要哭著跟小姐一起投河,船孃急忙撲過去按住,然後轉頭望向還手持竹竿凹造型的貴公子,“愣著幹嘛?下面有大船,叫人啊!”

說完她也顧不得安慰傷心欲絕的小嬋,脫下厚重的冬襖,開啟下方船艙,將一截繩頭綁到腰間,“保佑你家小姐沉的慢些吧,要是繩子到頭我還沒撈到,那就沒辦法了,等官府的人來了,估計人已經涼透了。”

話落便一猛子紮了下去,緊隨其後的是一聲響徹雲霄的嚎叫,彷彿整個天地間就剩這一道聲音:

“救命啊!!!”

就連小嬋也被曹溪這一聲震住了,愣愣看他滿面焦急的大嚎,隨後回神,頓時也跟著喊:“救命啊,誰來救救我家小姐,嗚嗚......”

曹溪那一聲估計岸邊和下面都有人聽到,急忙或探頭或出門檢視。

“嘿,有人落水!”

“幫忙,趕緊去搭把手。”

“看到了看到了,那邊,劃快點......”

接著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啊!小姐!”

只見一面相老實的漢子棄馬一溜飛奔,搶了一艘船就開始賣力的劃,水花四濺,硬生生從岸邊擠了出去。

“......”

“哇呀呀,賊人,那是我的船,我還沒上船,停下,我還沒上船啊。”

一時間大小船隻皆是向小船的位置駛去,那艘大船也調轉方向而來。

船上一美豔女子推開一眾鶯鶯燕燕找到個風韻婦人,“媽媽,出事了?”

如今已經能看到小船上的情況,婦人聞言從視窗將頭收回來,“看樣子是公子佳人相約賞景落水了,那公子沒事,落水的是姑娘,能不能救回來看命,不過就算撈起來,這種天氣能不能熬過去又是兩說。那男人也真是靠不住,煙兒啊,男人都是這樣,你以後可得記著,萬不可被那些臭男人給騙去了。”

老鴇苦口婆心,真怕這搖錢樹被騙走不能再給自己掙銀子。

蘇煙無奈一笑,點點頭,“知道了媽媽。”

婦人這才放心,轉頭繼續看向外面,“咦,撈上來了,倒是命大,那身狐狸皮救命了,肯定價值不菲......呦,好像是曹公子......嗯...落水的不會是曹家小姐吧?呀,煙兒,快叫人把曹家小姐送上來,這可是救命的大恩......”

很快,花船靠近,蘇煙來到一層招呼,“曹公子,快將人送上來,樓裡有炭火和醫師。”

......

曹溪和聽到喊聲第一時間趕過來的老張合力將船孃和曹墨知拉了上來,此時是面色慘白,手腳冰涼,腦子裡想的全是自己害死了妹妹,無邊的愧疚感填滿內心,他抱著一點兒動靜都沒有的人,眼神呆滯。

旁邊小嬋哭得肝腸寸斷,嘴裡不住叫著小姐。

船孃溼漉漉披上自己的襖子,有心說幾句也開不了口,上下顎直打架,嘴唇鐵青。

她感覺再這麼下去,這遭罪怕是白受了,還要把自己也搭進去。

老張木訥的摸摸頭,看看旁邊趕來幫忙,現在又直搖頭的眾人,感覺自己的職業生涯也快到頭了。

好在蘇煙鎮定的聲音適時傳來,叫醒了幾人。

眾人看去有人認出花船,急忙招呼,“是蘇大家,快快,大家幫忙把人送上去,別光看著,萬一還有救呢。”

“是是是......”

“......”

曹溪回過神,急忙抱起妹子,幾艘船打橫連到一起開出一條路。

“謝謝,謝謝,感謝各位......謝謝。”

一路上他也不知說的什麼,不住道謝,老張護著船孃和小嬋一起跟在後面,都被接了上去。

大船緩緩啟動,順流而下直往三山門而去。

後方眾人見狀也划船散去,只餘幾句閒話。

“真可憐,也不知能不能救回來......”

“你說我現在落水,能不能上船見見蘇大家......”

“......”

船上,曹溪和老張在外面等著,這是條三層花船,晚上開張,如今上面都是女子,他們也沒落水,自然不好進去。

花媽媽倒是想多巴結一下曹溪,不過現在也不是時候。

曹溪終於一屁股坐下來,雙手發抖。老張囁喏一下,拍拍他的肩頭,“公子放寬心,小小姐不會有事的。”

樓船三層,蘇煙的閨房,曹墨知被安頓在這裡,溼衣服已經褪下,露出雪白酮體,整個房間彷彿都亮了幾分,蘇煙不由多看幾眼,隨後便蓋上被子,隨船醫師急匆匆趕過來診治,蘇煙作陪。

屋內燃著炭火,倒也不冷,靜悄悄的。

因為小嬋哭哭啼啼,和船孃一起被帶到下面暖身子,防止診斷的時候被打擾。

片刻後,蘇煙見醫師表情疑惑,不由問道:“三娘,如何?”

三娘又仔細檢視一番,奇道:“這姑娘倒是有趣,她應該會水,入水就自己閉了氣,水沒進肺,這症狀倒是像把自己給憋岔了氣,暈了。不過我還是頭一次見能這麼安詳落水的,一般人落水都免不了要掙扎一番。”

蘇煙捏著帕子眨巴了下眼睛,“所以,她沒事?”

“不好說,河水刺骨,哪怕沒溺水,這麼冷的天也保不齊一場風寒,就看這姑娘身體如何了,如果燒起來,也不是小事,我醫術不精,為女子治治小傷小病調理身體還行,最好還是趕快入城,再請專業郎中看看,開個方子服下。”

說著,三娘收好藥箱,“目前來看是沒甚大事,我去給下面那兩個小丫頭瞧瞧,一個冷的臉色鐵青,一個看著嬌弱,又傷心一場,我看她們問題才更大。”

“......”

蘇煙送走三娘,回身來到塌前,掖著被角又多看了幾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曹家小姐眉眼間雖仍有稚氣,但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美人,越看越讓人喜歡。

三娘挎著小藥箱關好門,猶豫一下,來到欄杆邊看向下面,只見甲板上一站一坐兩道身影已經快被雪花給埋了。

“公子且安心吧,小姐她無事,去大廳等著吧,只是別往姑娘閨房裡鑽,別凍著了,萬一再有事更麻煩。”

三娘招呼一聲便不再理會,下樓來到二層。

“老張,她沒騙我吧?”曹溪哆嗦了下,偏頭問道。

老張甕聲甕氣開口:“人家是大夫,大夫說什麼就是什麼。”

聞言曹溪長舒口氣,起身抖掉身上雪花,又為自己擔心起來,眼裡閃爍起淚花,“老張,我命休矣。”

“......”

二層靠樓梯口,姑娘們都聚在這裡,嘰嘰喳喳討論方才的事。見三娘下來,急忙讓開了路。

屋子裡放著小火爐,船孃也換了衣服,臉色依舊不好看,裹著床被子守在火爐旁,旁邊還有個不停嗚咽的小嬋。

花媽媽拿著火鉗撥弄了一下炭火,看著船孃眼睛滴溜溜直轉,被她偉大的胸襟吸引,“姑娘,有沒有興趣跟著我幹,保準你能掙大錢,還不會有危險。”

船孃抬抬眼皮,不搭理。雖然說起來花媽媽於她有暖身之恩,但憑這個就想讓她賣身顯然不可能。

花媽媽討了個沒趣,頗為惋惜,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資本,也不知以後會便宜哪個臭男人。

三娘開啟門進來後,小嬋急急忙忙撲向她,“大夫,小姐,小姐她怎麼樣了?”

“且安心。”三娘拍拍她的手,“你家小姐沒什麼事,只是昏迷,等她自己醒來就沒事了。”

小嬋焦急的神色終於放鬆,身子一軟便倒了下去,三娘急忙抱住,抬手搭脈。

抱著被子的船孃耳根動了動,轉頭看了眼,撇撇嘴角,“真弱......”

隨後便跟著吧嗒一聲攤進了花媽媽懷裡。

花媽媽抽抽嘴角,和三娘一人一個將她們抱到了床上,見三娘神情鎮定,乾脆轉身離去。

“唉,現在的小姑娘呦,老天爺把飯都喂到嘴裡了也不吃......麻煩三娘了,我去招待曹公子。”

說完便風風韻韻走了,“姑娘們,伺候好曹公子,好處少不了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