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難解的又何止命運二字。”
順著圓逃跑,不管怎樣,都會跑回原地。
透過迷濛的水汽,所有的色彩都模糊,所有的稜角也都消失。張挽玉看著水波之下那一塊似乎泛著青色光輝的玉石,頭一次思考起一個問題。
這是她第一次萌生這樣的想法,就像是一粒種子種進了土壤裡,總會在合適的時機裡發芽生長,直到佔據她的所有思想。
誰知道長久的黑暗之後究竟會不會是無限的黎明呢?
第二天夜晚,蘇濃才昏昏沉沉地醒了過來,臉上的紋身因為灼熱的溫度已經完全顯現。腦袋的昏沉讓她幾乎思考不了什麼問題,卻也讓她很安靜。
蘇濃緩慢地直起身來,低頭看著身上嶄新的紗布,層層疊疊,幾乎將她全身都包裹起來。漂亮的蝴蝶結,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誰的手法,不過實在是有些勒人,讓她呼吸有些艱難。身上裂開的傷口在這樣的加持下好像更加疼痛幾分。
蘇濃伸出手去,開始安靜地拆紗布,先前的記憶也在昏沉的大腦裡緩慢浮現。腦袋控制不住地混亂起來,血液也跟著神經一起躁動,臉上的紋身好像更加鮮豔了幾分。
她狠狠地按在傷口上,短暫的疼痛打斷了一切,讓她暫時迴歸到正常的平靜之中。又深呼吸幾次,才將浸透了鮮血的紗布拆開來。
幹完這一切,蘇濃抬起頭來。窗外月亮明晃晃的。冷汗順著臉頰的弧度流淌進眼睛裡,嘴巴里,鹹澀痠痛疲憊同時來襲,她只愣愣地盯著窗外那輪明月發呆。昏沉的腦子裡什麼都沒有,陷入了暫時的空白。
她就那樣安靜地坐著,一動不動,像是一尊石塑的雕像。寂靜之下的世界,她突然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規律的,有力的,就像那個女人後來送給她的機械擺鐘。一下一下,又一下,好像直到世界末日也不會停擺。
當時蘇濃並不能理解那個女人為什麼要送給她這樣的禮物,就像她並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殺手要去學習藏語,學習英語,學習……更不能理解為什麼那個女人對於能寫一手好字有一種特別的執念。
在當下這樣寂靜無聲的時刻,聽著自己規律有力的心跳聲蘇濃好像突然就明白了。她緩慢地低下頭,拿起枕邊的那一枚青銅鈴鐺,一種難以抑制的悲傷突然就將她淹沒。更加深沉的痛苦從靈魂深處傳來,蓋過了所有。
眼淚幾乎是不受控制地流下來。蘇濃緩慢地蜷縮起來,像是最初還在母親子宮裡的時候,似乎想要以此來尋找到一絲安慰以及安全感。青銅鈴鐺就被她捏在手裡,殷紅的血跡緩慢地滲入繁複的花紋之中。
蘇濃髮不出一絲聲音來,所有的痛苦都哽在喉頭化成了小獸般的嗚咽。濃郁到幾乎化為實質的悲傷充斥在房間裡,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自以為心如磐石,卻不知人非草木,怎能無情。
往日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全部都清晰起來,那個女人熟悉的音容再次浮現,變得無比清晰。她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像是被除錯好的音訊,和陳舊的記憶一一銜接起來。往日奇怪的地方全都明瞭,蘇濃看著眼前模糊的人影,心臟控制不住地疼起來。
清晰猛烈起來的情感就像是毒藥,從心臟開始蔓延,直到五臟六腑。青銅鈴鐺被她用力地攥緊,深深地嵌進她的掌心,更多的鮮血隨著氣血的翻湧不斷從傷口溢位來。蘇濃卻像是無知無覺似的,只是一再地將自己蜷縮起來,蜷縮成很小很小的一團。好像只有這樣,從靈魂深處傳來的痛苦才能夠緩解。
“蘇濃。”
她聽到那個女人不太溫柔地呼喚她,是一貫有的語氣。她的腦袋已經完全不清醒了,根本沒有辦法再思考,只是憑藉著本能想著熟悉而又親暱的聲音靠近。
在這樣的狀態之下,蘇濃的生命體徵迅速流失。呼吸也逐漸微弱。她卻固執地伸出手去,想要觸控幻覺中模糊的身影,比飛蛾撲火更決絕幾分。
毫無意外地,她怎樣也觸控不到那樣的虛影。在這樣的掙扎之下,蘇濃幾乎耗盡了最後的一點力量,手中的青銅鈴鐺她也再沒有什麼多餘的力量來握住了,很快就掉落在身前的一灘血跡裡,幾乎完全變成了紅色。
這一次好像再沒有人來救她了。死亡朝著她無限逼近,不知道怎的,蘇濃現在並不感到恐懼,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好像只有死亡才能夠讓她離開所有的一切,找到那個人,找到迷失已久的自己。
夜風突然嗚咽起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突然打破了一切的寂靜。正在往回趕的小官突然心跳一滯,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湧上心頭,讓他更加快了回家的步伐。正準備睡下的張挽玉看著架子上的麒麟小擺件突然沒由來的一陣心慌,也不管那麼多蹬上鞋子就往蘇濃房間裡趕。
還未到門口,一陣濃郁的血腥味就遠遠地傳來,激得張挽玉眉心一跳,直接一腳踹開了木門。
血,大片猩紅的血,幾乎浸染了床上的所有,甚至還有一些順著下垂的被角緩慢地流到地上,在床邊聚積成小小的一窪。
張挽玉呼吸一滯,心情複雜地靠近伸出手去檢查蘇濃的鼻息。探了好幾次,才確定床上那個蜷縮成一團的血人還有著微弱的呼吸。還剩一口氣吊著就好,張挽玉這樣想著緊急處理了蘇濃身上的傷口,暫時止了血。
張挽玉儘量不去觸碰蘇濃脆弱的傷口,卻還是在止血的時候發現了她手中好像握著什麼。從露出的部分看,好像是一個暗紅色的鈴鐺,不完整的花紋總給張挽玉一種熟悉的感覺。
現在,就等小官回來了。張挽玉有些疲憊地坐在床邊,原本雪白的中衣被點點血跡浸染。
“媽……媽……媽媽……”
耳邊傳來蘇濃無意識的呢喃,即使格外迷濛模糊卻還是叫張挽玉捕捉到了關鍵的幾個音節。拼起來好像是……媽媽。
她轉過頭去看蘇濃那張慘敗的小臉,毫無生氣的小模樣,突然意識到,或許她也有什麼心魔,執念。現如今吊著她一口氣的,讓她都成這幅慘樣子還能呼吸的強烈執念。張挽玉並不好奇,她只是希望蘇濃這個小瘋子能夠再挺得久一點,至少等到小官回來。
或許回來了,就有救了。
張挽玉這樣想著動作輕柔地擦去了蘇濃臉上的血跡,安靜地倚靠著床框看著她。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等待著救贖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