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烏瑞亞

我是烏瑞亞，群山之神。

我有一個叫做蓋亞的父神，和一個活潑好動的哥哥彭透斯，還有一個叫做烏拉諾斯的長兄。

這是我全部的家人。

好吧，其實其他神也算家人，但烏瑞亞的心裡很小，放不下那麼多神。

哥哥很吵，總是到處胡蹦亂跳去惹事，我總是怕他哪天就被烏拉諾斯哥哥或者蓋亞父神給殺掉。

唉，我們真的闖禍了。

哥哥和我不小心掉進了烏拉諾斯的陷阱裡，結果害父神被愛情金箭傷到了。

早知道就不和哥哥到處亂跑了，也應該早點勸一下烏拉諾斯的。

我總覺得烏拉諾斯對蓋亞父神的態度奇奇怪怪的，因為他是父神第一個孩子嗎？他總是希望父神愛他多一點，再多一點，可是要太多的孩子是會被討厭的。

於是我們一起被罰了。

蓋亞父神生氣起來真可怕，罰跪好幾百年也很可怕，我都快忘了時間是什麼東西了。

不過時間對我們來說毫無意義，於是很快又很慢，父神來接我們回家了。

我們一起去黑夜看了黑暗之神家裡的孩子，埃忒爾是個哭包，赫墨拉倒是很活潑，父神看上去很喜歡他們。

我很困，烏拉諾斯也很困，於是我們一起找了地方帶著兩個孩子睡覺。

一覺醒來，父神那邊好像出了什麼事情，烏拉諾斯也一睡不醒，我讓哥哥去找父神，自己留下來看著他。

烏拉諾斯在長大，我感覺到了很強的力量在他身上流轉，真奇怪，他明明還有很久才成年。

不要再想了烏瑞亞，知道太多隻會死的更慘，無知才是最幸福的。

埃忒爾和赫墨拉多快樂呀！

於是我努力裝聾作啞，假裝自己不好奇長輩那裡發生的事情。

……

我們又重新回到了大地，一個和愛神一模一樣的人偶也和我們一起到了大地。

說實話，我不喜歡愛神厄洛斯，他真的很討厭。

但是這個和愛神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偶，卻奇蹟般地很討人喜歡。

好吧，只有我喜歡他。

因為我可憐他。

雖然我沒有參與那些事情，但是烏拉諾斯都告訴我們了，他說這個人偶是創造出來代替厄洛斯的命運的。

也就是說，他的誕生是為了死亡。

對於永生神來說，死亡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所以厄洛斯會死我很驚訝，但是我也為了人偶必死的命運而悲哀。

我問他：“你想活下去嗎？”

“想，我想。”

“為什麼呢？”

我問他，世界很大，但是也很無聊，有的時候我甚至想要一睡不起，而不是每天對著一模一樣的景色發呆，或者看赫墨拉在天空上東倒西歪地駕車。

所以他的想法在我看來很不一樣，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

“世界很漂亮，我想要看完它的風景。”

他對生的渴望太過強烈，一瞬間有一種強烈的震懾席捲了我的靈魂。

我總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彭透斯每天都很有活力，我卻什麼都不想做。

但是現在，我好像突然發現有人需要我。

許久之後我問。

“你……不討厭我們嗎？”

他是泥土塑造的人偶，卻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眾神給予他的饋贈，使他擁有了不亞於神明的智慧。

如果我處於他的處境，那我一定會恨上創造我的神明，如果為了死而生，那活著就像是看著自己向著懸崖不可控制地墜落。

雖然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有這種情緒……看上去有點呆呆的。

“我不知道，”他說，“恨沒有用，愛也沒有用，我只想要活下來看看。”

“烏瑞亞，你會幫我對嗎？”

“你應該對我用敬稱，”我糾正了一下，然後問，“但是算了，為什麼你覺得我會幫你呢？”

“因為只有你會這樣和我說話。”

很平等坐在這裡說話，烏瑞亞甚至在幫他上顏料，去遮掉臉上碎掉的部分。

“我喜歡你。”

人偶如此說，在這一刻，他是真的喜歡烏瑞亞。

我很少受到這樣的表白，蓋亞不會說這樣的話，彭透斯也不會，就更不要指望烏拉諾斯了。

我不得不承認，我是很感動的。

心裡有什麼地方好像在融化，汩汩地從心裡流淌出一條小溪。

我好像喜歡上他了。

喜歡是什麼？

好像是有一根線連在了我的心口和他的心口。

也好像是他徑直拿走了我的心，我卻樂意心甘情願地奉上。

可是某一天，他選擇偷了愛情金箭，用它來射中我。

我轉過身去看他，他好像因為我看到他而高興，我卻不怎麼開心。

我突然想起來很久以前的事情。

烏拉諾斯也是用同樣的辦法，想要從蓋亞父神那裡得到更多的愛。

這看起來……好像是一樣的事情？

他喜歡我嗎？

於是我問他：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我喜歡烏瑞亞，想要你也喜歡我。”

“沒有誰和你說什麼嗎？”

“……沒有啊。”

我笑著說：“好啊，我知道了。”

撒謊，他不可能獨自使用愛情金箭，這是神靈的武器，凡人不可觸碰。

可我明明知道他在撒謊，卻還是想要為他找藉口。

他想要用愛情綁住我，徹徹底底地綁住我，而我順從地俯首，一如沒有發覺。

我已無可救藥。

愛情使我無可救藥。

或者不是愛情，是別的什麼東西，執著、偏執或者別的什麼，想要證明自己之類的，總之我清楚我已無可救藥。

就在我如此想的時候，我就知道災難即將降臨在我身上。

其實也很好，不是嗎？

我喜歡最純粹的感情，而我所見到的都令我厭惡。

父神親近我們，卻懷著巨大的秘密和若有若無的疏遠；烏拉諾斯敬愛父神，但也想要把金髮的神明抱在懷裡；尼克斯與厄瑞波斯是愛侶，然而尼克斯又對蓋亞有多餘的心思……

這不是我想要的，烏瑞亞喜歡乾淨的、只屬於我的東西。

至少他看著我的時候，是真的只有我，清澈見底，我是他唯一的愛人。

我想要救他，想要滿足他的願望，於是我找了烏拉諾斯，我會幫他達成所願，他也會幫我達成所願。

烏拉諾斯問我：“為什麼不找蓋亞呢？”

我說：“他不會幫我的。”

蓋亞喜歡秩序，而我現在做的一切，就是在打破秩序。

畢竟，愛神的替身應該在很久以前就死了，是我把亡魂強留在了人間。

烏拉諾斯頓了頓：“你不去怎麼知道呢？”

我搖搖頭：“哥哥，烏瑞亞是膽小鬼。”

我害怕。

我怕很多東西，於是我不敢去見蓋亞，悶頭走到了黑。

沒有退路了，我會為我的愛情搭上了一切。

我預感了自己死亡的所有方式，唯一沒有意識到最後會死在他的手上。

而在死亡的黑霧籠罩我的時候，我清楚地看到了他心口處盤旋的黑色，它緊緊連著我的心口。

啊啊，原來如此，我死於愛情。

他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心臟，他的心臟是黑暗之神玩笑的東西，他的喜歡只不過是我喜歡的倒影。

從他來到大地的時候，死亡就已經靠近了我。

命運要我死，命運也要他死。

原來一開始為了死亡而生的，不僅是他，也是我。

群山之神烏瑞亞，是註定要死亡的神明。

我愛他，毫無緣由的愛他，正是因為我愛我。

而此刻，我已經無可救藥。

我的骸骨化作奧林匹斯山，與他永遠地糾纏在一起。

我擁抱我自己而眠，也擁抱我的愛人而眠。

這會是永恆的寧靜。

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