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郡,沙陵以南,一片廣袤的枯黃草場沿著起伏的丘陵蔓延。

時值初春,草芽尚未完全萌發,去歲枯敗的長草在寒風中搖曳,如同一片金色的海洋。

這裡正是依附於鮮卑宇文部的一箇中型部落的冬季牧場。

雖然已近轉場時節,但仍有大量牛羊在此啃食著殘留的草根,數百頂灰撲撲的氈房散佈其間,牧民們正忙碌地收拾行裝,準備向北遷徙。

然而,死亡的陰影正無聲地迫近。

距離草場數里外的一道低矮山樑後,趙雲和張遼並轡而立。

兩人皆是一身便於隱蔽的灰白色罩袍,覆蓋著內裡的精良皮甲。

身後,是五百名同樣裝扮,如同融入雪地背景般的遊弈軍精銳。

戰馬銜枚,士卒噤聲,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白霧。

趙雲的目光銳利如鷹,透過手中的單筒望遠鏡,仔細地觀察著遠處部落的動靜。

他看到了散亂的羊群,看到了正在拆卸氈房的牧民,也看到了在營地外圍懶散遊弋的幾十名宇文部騎兵。

“文遠,時機正好。”

趙雲的聲音低沉而清晰。

“這一部的主力護衛隨著大部族遷徙先走了,此地防備鬆懈,且風向有利。”

張遼沉穩地點點頭,他手中也有一架同樣的望遠鏡:“營地分散,利於火勢蔓延,其部青壯多被徵調,留守多為老弱婦孺…雖有不忍,但軍令如山,動手吧。”

趙雲收起望遠鏡點了點頭,隨即抬起右手,猛地向下一揮!

無聲的命令瞬間傳達。

數十名早已準備就緒的遊弈軍斥候如同鬼魅般從藏身處竄出,他們身背特製的引火囊,動作迅捷如狸貓,藉著起伏的地形和枯草的掩護,分成數股,悄無聲息地向著草場邊緣的幾個關鍵風向位置潛行而去。

與此同時,另外百餘遊弈軍騎士則悄然上馬,張弓搭箭,冰冷的箭簇瞄準了草場上。

箭頭在黯淡的天光下閃爍著致命的寒芒。

部落的牧民們對此一無所知。

一個老牧民正費力地將最後幾捆毛氈捆上勒勒車,他的小孫子在旁邊追逐著一隻離群的小羊羔。

幾個婦人圍在將熄的篝火旁,煮著最後一點肉乾和奶渣。

營地外圍的宇文騎兵,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互相傳遞著一個粗糙的皮酒囊。

突然!

嗤嗤嗤——!

數道帶著刺耳尖嘯的火箭,如同墜落的流星,從草場西北側的枯草叢中猛然竄起!

轟!轟!轟!

乾燥的枯草遇火即燃!斥候們潑灑的火油更是提供了恐怖的助燃劑!

幾乎在眨眼之間,數道粗大的火舌沖天而起!以驚人的速度向著整個部落的草場和營地席捲而去!火借風勢,風助火威,烈焰騰空,濃煙滾滾!

“火!著火了!快跑啊!”

驚恐的尖叫聲瞬間撕裂了營地的平靜!

牛羊受驚,發出淒厲的悲鳴,四散奔逃,衝撞著帳篷和人群!牧民們像沒頭蒼蠅一樣亂竄,哭喊著尋找自己的親人,牲畜和那點可憐的家當。

宇文部的巡邏騎兵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大火驚呆了,他們試圖組織救火或維持秩序,但面對這燎原之勢,根本是杯水車薪!

就在這極度的混亂中!

嗡——!

一片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的箭雨,從山樑後精準地覆蓋了那些試圖集結的宇文騎兵!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貫穿皮甲,撕裂血肉的悶響連成一片!慘叫聲戛然而止!宇文騎兵如同被割倒的麥子,瞬間倒下一大片!剩餘的幾人魂飛魄散,再也顧不得什麼職責,怪叫著撥馬就逃,只想遠離這片死亡之地!

“遊弈軍!是漢人的白甲殺神!”

有眼尖的牧民看到了遠處山樑上那一片片顯眼的白色身影,發出了絕望的哀嚎。

趙雲和張遼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煉獄般的景象。

沖天的火光映照著他們年輕而冷峻的臉龐,濃煙嗆人的氣味隨風飄來。

他們沒有下令衝擊營地屠殺老弱,他們的目標非常明確。

摧毀宇文部的草場,消滅其有生力量,製造恐慌。

“撤!”看到火勢已成,宇文騎兵被擊潰,營地陷入徹底的混亂和癱瘓,趙雲果斷下令。

任務完成,無需戀戰。

白色的遊弈軍如同潮水般退去,來得無聲,去得無息,只留下身後一片火海和絕望的哭嚎。

濃煙滾滾,直上雲霄,數十里外清晰可見。

數日後。

雲中郡東南部,一條連線草原與幷州邊境的隱秘商道上。

一支由數十輛勒勒車組成的商隊正在前行。

車上滿載著來自漢地的鹽巴,鐵器,粗糙的布匹,以及一些中原的奢侈品。

護衛商隊的是百餘名剽悍的鮮卑騎士,屬於拓跋部的一個附屬小部落。

領頭的胡商頭人裹著厚厚的皮袍,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一絲即將獲利的期待。

突然,前方探路的斥候驚慌失措地狂奔而回:“頭人!不好了!前面…前面有漢軍!白甲的!”

胡商頭人臉色劇變:“白甲軍?怎麼可能到這裡?快!掉頭!保護貨物!”

但是,當你看見白甲的時候就已經晚了。

嗚——!

鳴鏑聲撕裂了荒原的寂靜!

兩側原本看似平靜的丘陵後,如同變戲法一般湧出大片的白色身影!正是趙雲親率的一隊遊弈軍!他們如同狩獵的群狼,早已在此設伏多時!

“目標,護衛騎兵!三輪速射!自由散射!”

趙雲清冷的聲音響起。

嗡!嗡!嗡!

遊弈軍引以為傲的勁弓發出了死亡的顫音!箭矢如同飛蝗般潑灑而下!精準,密集,致命!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聲,戰馬悲嘶聲,護衛騎士的慘叫聲瞬間響成一片!

鮮卑護衛們引以為傲的騎術在遠端的箭雨覆蓋下顯得有些可笑!

窮則精準打擊,富則火力覆蓋,張顯用兵素來以能遠端就遠端,打近戰上重甲,主打一個將自身的傷亡最小化。

破甲箭矢其實用在胡人身上都算浪費,他們身上的皮甲就跟紙糊的一樣,輕易的就被三稜箭頭貫穿!

一輪箭雨洗地以後,一時間人仰馬翻,鮮血瞬間染紅了枯黃的草地!

“衝鋒!驅散他們!奪下貨物!”趙雲長槍一指。

遊弈軍騎士收起弓箭,拔出雪亮的環首刀,如同白色的風暴般席捲而下!對付這些已經被箭雨打懵,失去組織的護衛,如同虎入羊群!刀光閃爍,血花飛濺!抵抗迅速土崩瓦解!

胡商和車伕們早已嚇得癱軟在地,磕頭如搗蒜,用生硬的漢語哭喊著:“將軍饒命!貨物…貨物都獻給將軍!饒命啊!”

戰鬥很快結束。

鮮卑護衛幾乎被全殲,商隊人員全部被俘。

趙雲策馬來到瑟瑟發抖的胡商頭人面前,冰冷的槍尖抵在他的咽喉:“說,貨物來源?運往何處?與拓跋部何人接頭?”

在死亡的威脅下,胡商頭人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

“是…是從雁門郡…一個姓王的漢商手裡買的…運…運到拓跋部大酋拓跋索契的王庭…換…換他們的毛皮和戰馬…接頭的是拓跋索契的侄子,拓跋遠…”

“雁門郡…王姓漢商…拓跋遠…”趙雲眼中寒光一閃,記下了這些名字。

“他們跟鮮卑索頭部有沒有聯絡?!”

他繼續問道。

商人不敢隱瞞當即說道:“跟索頭部的拓跋首領拓跋鄰是表親!”

還真有聯絡。

趙雲眼中思慮著,鮮卑索頭部主要活動範圍在呼倫湖一帶,地處塞外,這個訊息倒也有些價值。

他揮了揮手:“貨物沒收,人員押回五原,充作苦役!”

看著被押走的俘虜和繳獲的物資,張遼策馬靠近趙雲,低聲道:“雁門郡現在還在刺史丁原手中,郡守是其表親,這批商隊說不得就是他們的手筆。”

趙雲點頭,望向北方拓跋部王庭的方向,目光深邃:“我軍鋒芒已顯,此地也不宜久留,恐引來大部圍剿,正好回去將這事告知主公,看看主公的想法。”

張遼頷首:“也只能如此了,我們幾次三番的襲擾,其內部必有動盪,就看劉玄德那邊,能否藉機有所作為了。”

——

數日後,拓跋部王庭外圍。

竭草部。

部落首領竭草野幹是個四十多歲的壯漢,野心勃勃卻又頗為務實。

他深知依附於強大的拓跋索契,雖能得一時庇護,但部落的發展處處受制。

尤其是最近,宇文部因草場被焚,商路被斷而遷怒於臨近部落,衝突不斷,拓跋索契的態度卻曖昧不明,更讓竭草野幹心生怨懟。

不過這天,營地裡來了三位不速之客。

來人正是劉備,關羽,張飛他們。

他們還帶來了幾輛大車,上面滿載著雪白的鹽磚,成捆的嶄新鐵製農具,以及幷州棉布。

因通商之名,竭草野乾親自出來檢視。

“竭草頭領,久仰大名。”

劉備對著帳門下眼神驚疑不定的竭草野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

“在下劉玄德,代表大漢前將軍,晉鄉侯張顯將軍,特來與頭領做一筆生意,或者說…交個朋友。”

“漢人將軍?”

竭草野乾眼神銳利如鷹,掃過劉備三人,尤其在關羽和張飛身上停留片刻,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氣勢,心中凜然。

他揮手製止了身邊護衛的騷動,沉聲道:“我與漢人,素無往來,閣下所為何來?”

“為頭領的前程而來。”

劉備微微一笑,示意隨從掀開一輛大車的油布。

雪白的鹽磚在昏暗的帳篷裡閃爍著誘人的光澤。

“此乃幷州上等精鹽,祛百病,強筋骨,遠勝草原苦鹽。”

又掀開另一輛車的油布,露出寒光閃閃的鐵器和色彩柔和的棉布。

“精鐵所鑄農具,比之草原刀兵都要精湛,還有這幷州新織棉布,輕柔保暖,勝皮裘十倍。”

帳篷內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貪婪的吸氣聲。

鹽,鐵,布,這正是草原部落最緊缺,也最渴望的硬通貨!尤其是品質如此之高的貨物!

竭草野幹喉結滾動了一下,強行壓下心頭的悸動,冷笑道。

“好東西!但漢人的東西,怕不是那麼好拿的!說吧,張顯想要什麼?要我竭草部背叛拓跋大酋嗎?”

“頭領言重了。”劉備從容道。

“張將軍雄踞,兵鋒之盛,想必頭領已有耳聞。

宇文部自恃強橫,屢犯貴部草場,拓跋大酋卻坐視不理,長此以往,竭草部何以自處?

張將軍所求不多,唯願頭領能約束部眾,在未來的某些…變動中,保持中立。

只要竭草部不主動與我為敵,這片草場。”

劉備指向陰山。

“陰山南麓,有片水草豐美之地,戰後便劃歸竭草部所有!此外,鹽,鐵,布匹的貿易通道,也將為竭草部敞開!此乃互惠之舉,何來背叛之說?”

竭草野幹呼吸變得粗重。

陰山南麓!那是比他現在這塊貧瘠草場好上十倍的地方!更別提持續的鹽鐵貿易!這誘惑太大了!

他看了看身邊心腹部下們眼中難以掩飾的渴望,又想到宇文部的步步緊逼和拓跋索契的冷漠…一個念頭不可遏制地滋生。

與其在夾縫中苟延殘喘,不如…賭一把大的!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野心的光芒:“劉先生,口說無憑!”

劉備似乎早有所料,從懷中取出一份蓋有將軍府鮮紅大印的帛書,上面用漢文清晰地寫著承諾的條款。

“此乃張將軍親筆所書承諾,以此為憑!待雲中光復,草場,鹽鐵,商路,都會讓竭草部滿意的!”

竭草野幹仔細看了帛書,又摩挲著那鮮紅的印記,終於下定了決心。

他站起身,右手撫胸,對著劉備行了一個莊重的部落禮。

“好!我竭草野幹,願與張將軍結此善緣!只要張將軍的軍隊不踏入我竭草部目前的草場,我部絕不出動一兵一卒!並願為將軍,留意宇文,拓跋兩部的動向!”

“頭領快人快語!”劉備撫掌而笑。

“這些鹽,鐵,布匹,權作見面之禮!後續貿易,自有專人聯絡!”

離開竭草部營地,張飛忍不住甕聲甕氣地問:“大哥,就這麼便宜了那胡酋?”

劉備眼中閃過一絲深邃。

“翼德,這叫以利驅之,竭草部看似中立,實則在宇文,拓跋之間埋下了一根刺。

只要他保持中立,宇文部,拓跋部就會對他心生猜忌,這就夠了,真正的硬骨頭…”

他望向遠方那規模宏大,戒備森嚴的拓跋王庭輪廓。

“是那位拓跋索契大酋。”

拓跋索契老奸巨猾,勢力龐大,是雲中胡虜的核心人物之一,對漢人戒心極重。

幾日後,一封由劉備口述,關羽執筆,模仿宇文部某實權貴族語氣和竭草部提供的印章樣式,透過特殊渠道的密信。

“意外”地落入了某位拓跋索契的心腹侍衛手中。

信中痛斥拓跋索契首鼠兩端,一面與宇文部爭奪草場,一面又暗中派人接觸漢軍,意圖出賣盟友,獨霸雲中。

信中建議宇文部大酋,先下手為強,聯合對拓跋索契不滿的部落,趁其不備,吞併其勢力!

這封漏洞不少但足以撩撥心絃的偽信,如同一顆毒丸,被投入了本就暗流洶湧的拓跋王庭。

“混賬!宇文匹夫!安敢如此汙衊於我!”拓跋索契的怒吼聲在王帳內迴盪,他氣得將信撕得粉碎。

“還有竭草野幹那個養不熟的狼崽子!竟敢揹著我與漢人勾勾搭搭!來人!給我嚴密監視宇文部和竭草部的動向!加派巡邏!沒有我的手令,任何部落的軍隊不得靠近王庭五十里內!”

猜忌的種子一旦種下,便會在利益的毒液中迅速生根發芽。

宇文部因草場被焚本就對拓跋部不滿,此刻發現拓跋部突然加強戒備,更是疑竇叢生,同樣緊張地收縮力量,互相提防。

雲中胡虜之間本就脆弱的同盟,在劉備看似輕描淡寫的操作下,悄然裂開了一道巨大的縫隙。

“大哥此計,攻心為上,妙極!”

關羽看著幾日下來草原部族間緊張的氣氛由衷讚道。

劉備微微搖頭,臉上並無得意。

“驅虎吞狼,終非長久之計,現下裂縫已開,接下來就看子龍文遠兩位將軍,如何將這裂縫進一步擴大了。

我們該走了,此地不宜久留,去找找漢民村落。”

他調轉馬頭,幾道身影消失在蒼茫的草原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