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郡的春風,終究與太原不同。

它掠過陰山裸露的巖脊,捲起河灘地上新翻泥土的腥氣,也捲動轅門外那面角虎旗獵獵作響。

馬蹄聲由遠及近,數十餘騎風塵僕僕的身影出現在通往大營的官道盡頭。

當先一人,身著代表洛陽中樞的玄端深衣,頭戴進賢冠,正是城門校尉伍瓊。

他面容硬朗,眉宇間帶著常年京官生涯養成的端肅。

一路行來,塞外的荒涼,廢棄村落的斷壁殘垣,偶爾路旁被狼啃噬過的牲畜白骨,已讓他心頭沉重。

然而,當他來時走過那座駭人的恐怖造物時,所有的疲憊瞬間被一股刺骨的寒意取代!

那是一座由無數慘白頭顱堆砌而成的巨塔!層層迭迭,高逾丈許,寬達數丈!

石灰醃漬過的顱骨在塞北初春慘淡的陽光下泛著森然死寂的光澤,空洞的眼窩齊刷刷地凝視著北方蒼茫的草原。

濃烈刺鼻的石灰味混合著若有若無深入骨髓的腐敗氣息,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如同實質般撲面而來!

饒是伍瓊自詡剛直,見慣風浪,適才也覺胃中翻江倒海,臉色變得煞白。

“這就是京觀…”

而他身旁一名年輕的隨員,幾乎失聲。

都是常駐在洛陽的中央軍,比起三邊之地的軍卒來講簡直嫩的滴水。

王朝末期不比初期,初期的中央軍是最能打的,而到了末期,中央軍中濫竽充數的關係戶不知凡幾。

好在一路上沒啥大的亂子,他們這才有驚無險的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五原郡,九原縣。

嗚——!

當伍瓊一行將將抵近之時,轅門內驟然響起一聲雄渾悠長的號角!

緊接著,是連成一片,低沉如悶雷般的戰鼓聲!

咚!咚!咚!

每一聲都彷彿是敲在了人的心坎上!

沉重的包鐵轅門在絞盤的咯吱聲中緩緩開啟。

伍瓊拿出為官多年的穩重,努力挺直腰背,策馬緩緩而入。

而門內景象,卻又讓洛陽一眾倒吸一口涼氣!

寬闊得驚人的校場之上,兩支涇渭分明卻又渾然一體的精銳之師肅然林立!

左側,是甲冑鮮明的甲虒重步兵!黑色的鐵甲覆蓋全身,只露出冷峻的眼神。

巨大的蒙皮鐵盾重重頓地,砸起細微煙塵。

盾後,如林的長矛斜指蒼穹,矛尖在陽光下閃爍著密集的寒芒!他們沉默如山,一股厚重如大地,碾碎一切的氣勢撲面而來。

風字營,林字營,山字營…各營軍旗在風中招展。

右側,則是輕甲剽悍的遊弈軍!白色的戰袍在風中拂動,揹負複合硬弓,腰懸環首刀,鞍掛箭囊。

他們跨坐的戰馬高大神駿,似乎隨時都能化作離弦之箭!那股靈動如風,銳利如箭的氣息,與甲虒軍的厚重形成鮮明對比。

校場中央點將臺上,一人按劍而立。

身披玄色大氅,內襯鋥亮步人甲,正是張顯。

他並未戴盔,面容沉靜。

身後,黃忠,趙雲,呂布,張遼,劉備,關羽,張飛等一眾大將,如同眾星拱月,肅立其兩側,甲冑鏗鏘,殺氣盈野。

當伍瓊一行穿過兵士鑄成的甬道時,成千上萬道目光匯聚在他們身上,沒有喧囂,沒有議論,只有一種冰冷到令人窒息的審視和威壓!

每一次呼吸,都彷彿帶著鐵鏽與汗水的味道,肅然得讓洛陽使團的馬匹都開始不安地躁動。

伍瓊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強迫自己抬起目光,一步一步迎向點將臺上那道身影。

張顯的目光也恰好落在他身上,平靜,深邃,彷彿能穿透他的所有,直抵內心。

那目光中沒有刻意的倨傲,卻有一種全權在握,生殺予奪的絕對自信。

伍瓊只覺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那是一種被巨獸凝視的渺小感。

“漢,城門校尉伍瓊,奉天子詔,犒勞北征將士!”

抵近,伍瓊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微微躬身,雙手奉上黃綢包裹的詔書。

張顯微微頷首,並未下臺,只沉聲道。

“有勞伍校尉遠來塞北,將士浴血,復我故土,天子厚恩,三軍感佩!”

他的聲音不大,卻在校場上空清晰地迴盪開來。

下一刻,就像是得到了號令一般,山崩海嘯般的戰吼猛然爆發!

甲虒重步以刀矛頓地,遊弈軍騎士高舉環首刀!數千條喉嚨裡迸發出的聲浪直衝雲霄。

“謝陛下隆恩!萬勝!萬勝!萬勝!”

“謝陛下隆恩!萬勝!萬勝!萬勝!”

“謝陛下隆恩!萬勝!萬勝!萬勝!”

巨大的聲浪翻湧,好一會後,校場才在點將臺上那人的隨手一揮中陡然寂靜。

什麼是令行禁止,這便是令行禁止!

伍瓊臉色煞白,強自鎮定地完成了宣旨的儀式。

詔書無非是些褒獎之詞,加封食邑,承認張顯對五原的軍政全權。

當聽到冊封黃忠為護匈奴中郎將的正式任命時,張顯的臉上才露出一抹微笑。

而後,各將的名字也在第二份明顯隨意許多的詔書裡一一獎賞。

所表皆是張顯所請。

武將之職多與他在前將軍府中冊封的一致,如今不過是從小府將號變成了朝廷將號。

除了黃忠以外,其他人依舊是領校尉職,以及一些郡尉的名號。

就比如呂布領了九原都尉,統領五原郡郡兵。

張遼領了雁門都尉,統領雁門郡郡兵。

趙雲領了西河都尉,統領西河郡郡兵。

趙苟沒有出戰,但張顯也給他表了太原都尉一職領太原郡兵。

這次表奏多以武將居多,因為多是戰功冊封。

不過這也試探出來了劉宏以及朝堂對他的態度。

那下一次,就可以更大膽一些了。

幷州各郡太守一職也要握在手裡,先將幷州全境團成鐵板一塊,繼而圖謀幽州,涼州!

儀式草草結束。

伍瓊被引至中軍大帳稍歇,帳內陳設簡單,卻透著軍旅的硬朗。

張顯並未過多寒暄,只簡單詢問了洛陽風物,便將軍務推給了一位掾史應對。

伍瓊心知肚明,對方根本沒把他這個用來看東西的使臣放在眼裡,或者說,是不屑於在他面前掩飾什麼。

他強打精神,試探性地提出想體察邊塞民情。

負責接待的長史笑容溫和卻疏離。

“伍校尉遠來辛苦,塞外風沙苦寒,且先歇息兩日,待主公處理完緊急軍務,再安排校尉巡視不遲,至於民情…五原離漢百年,又有多少民情可以看呢?”

滴水不漏,軟中帶硬。

伍瓊知道,他此行所能看到的,只能是張顯想讓他看到的。

他瞥了一眼帳外肅立的甲士,那冰冷的鐵甲光澤彷彿在提醒著他,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引來的忌憚,在他心中蔓延開來。

當伍瓊在開始在體察民情之時,塞北的鐵與血依舊持續著。

陰山以北,廣袤的荒原深處,一支約三四百人的胡人殘部正驅趕著搶來的牛羊,倉惶向北遷徙。

他們是蘭氏部潰散的餘孽,在狼騎和遊弈軍的反覆絞殺中僥倖逃脫,如同驚弓之鳥。

“快!過了前面那條冰河,進了黑松林,漢狗就追不上了!”

頭領格日勒揮舞著馬鞭,聲音嘶啞,眼中佈滿血絲。

羌渠死了,王庭沒了,他們像喪家之犬,只想逃得越遠越好。

然而,就在他們靠近冰河灘塗時,異變陡生!

嗚——!

淒厲的鳴鏑驟然劃破長空!

緊接著,冰河上游的丘陵後,如同鬼魅般湧出大片白影!正是趙雲親率的遊弈軍一部!他們如同蟄伏已久的狼群,無聲無息地完成了包抄!

“放箭!”趙雲的聲音在寒風中響起,冰冷無情。

嗡——!

一片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的箭雨,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如同死亡之雲當頭罩下!箭矢精準地覆蓋了胡騎隊伍的前鋒和側翼!

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入肉的悶響連成一片!毫無防備的胡騎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紛紛栽落馬下!人仰馬翻,慘嚎聲驚起牛羊四散奔逃,將隊伍衝得更加混亂!

“漢狗!是白甲殺神!快散開!衝過去!”格日勒目眥欲裂,拔出彎刀嘶吼。

但是,當你落入了遊弈軍的網中時,做什麼決定都晚了。

遊弈軍的箭雨永不停歇,一輪接著一輪!精準的鐵箭頭輕易撕開胡人簡陋的皮甲,貫穿血肉,而一旦失去了速度,陷入停滯的胡騎,在遊弈軍靈活精準的騎射打擊下,如同待宰的羔羊。

“隨我殺!”

時機成熟,趙雲身先士卒,衝入混亂的敵陣!槍影翻飛,所過之處,人仰馬翻,勢不可擋!

殘餘的胡騎被這兇悍絕倫的突擊徹底打懵,僅存的一點抵抗意志瞬間崩潰。

“投降!我們投降!”格日勒看著身邊不斷倒下的族人,絕望地丟掉了彎刀,滾鞍下馬,跪倒在冰冷的河灘上,額頭深深抵入泥土之中。

戰鬥結束得乾淨利落。

這支蘭氏餘部迅速跪地投降,遊弈軍戰士熟練地打掃戰場,收攏俘虜,驅趕回散亂的牛羊。

“將軍,這些俘虜…”副將趙勇策馬過來請示。

趙雲目光掃過那些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胡人,又看了看繳獲的牛羊,冷聲道。

“婦孺押回九原,交由郡府安置,青壯…送去築城,五原的城牆和烽燧,人手不會嫌多。”

“諾!”趙勇應聲,眼神沒有絲毫波動。

戰爭就是如此,敗者失去一切。

類似的清剿,在五原郡廣袤的土地上反覆進行。

呂布的狼騎如同嗅到血腥的群狼,在荒原深處追逐著任何敢於聚集的胡人蹤跡。

魏續,宋憲兩隊狼騎,如同燒紅的尖刀,反覆穿刺著宜梁,成宜,臨沃周邊的區域,將那些躲藏在山谷,密林中的零星部落一一揪出。

投降者淪為苦力,頑抗者為京觀增高几分。

張顯的命令冷酷而高效,以最快的速度,用最有效的手段,將五原郡內所有的不安定因素徹底犁平!

他要的,是一片能安養生民的土地,而不是隨時可能反噬的疥癬之疾。

要麼能歌善舞,要麼化作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