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走到燭臺邊,用籤子撥出一截髮黃的紙片。
“此人給他遞了一張字條,上頭寫了他不愛聽卻不得不聽的話,他用力將其揉成一團,洩憤般地丟在火中燒了個乾淨。”
江寧珂看了一眼那截皺巴巴的紙灰,忍不住在心中為他喝彩。
這人,不去辦案,同她在此坑蒙拐騙,真是屈才了。
顧硯轉身朝外吩咐道:“排查城中鞋上有黃泥之人。”
屋外頓時有將士垂首領命:“是。”
“阿硯,你來看看這張字條。”
江寧珂走過去,從手中的那本《五經正義》中抽出了一張帶著些褶皺痕跡的字條,遞到了顧硯面前。
“這是他家中給他定了親,急著回去成親呢,他竟是說也不同我們說一聲,你們不是表兄弟麼?”江寧珂垂下眼睫,將燕月天過來前後的事都在心裡過了一遍。
她記得他初來之時,分明口口聲聲說的是見表兄有難,家中急忙派人出來幫扶,後與家人失散,這才入了賊窩。
可這麼久過去了,分明已經有燕家人尋到了此處,卻未見他們有人前來認親。
這番燕月天更是不告而別,究竟是他一開始就撒了謊,還是燕家見他們式微,想同他們徹底陌路呢?
顧硯垂眸看了一眼字條,神色淡了幾分,半晌才啟唇道:“將人給我拿回來。”
江寧珂轉頭看了一眼顧硯的神情,突然眉心一跳。
她方才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殺氣。
他想,殺了燕月天?
正巧這時候,於海又回來了,手中還捏著一張字條。
“主上,方才有個小乞兒將這張字條送到我們府上。”
顧硯展開一看,上面淡淡寫了一行字:“表兄,家中出了急事,月天不得不回去一趟,待我解決了此事,定回來親自向您請罪。——月天敬上。”
江寧珂湊過去看了一眼字條,心中怦怦直跳。
騷年,你作的一手好死啊!
這一起一落,險些就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顧硯眸中的殺氣退了些,卻冷笑道:“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當我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看向於海:“可跟上去尋到了人?”
於海點了點頭:“在城西的一處鏢局內,約莫十餘人,功夫皆屬上乘,我們的人已經悄悄跟上了。”
“莫要打草驚蛇,我倒要看看,這燕家想做什麼。”
“是。”
待於海退下,江寧珂才道:“既然如此,明日咱們便迴天璣谷罷,免得夜長夢多,我現在便去安排一番。”
顧硯點頭:“一會汪見山要過來議事,我便不陪你去了。”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江寧珂揮了揮手,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待她的人影消失在院門口,顧硯才驟然冷了臉色,眸光深黑,讓人一眼望不到底。
半晌,他才朝空氣淡淡開口:“若是發現他們有異,一個不留。”
一個暗影躍出來拱手道:“是,主上。”
江寧珂回到正院,一口氣分派了十幾個任務。
“徐牧,去鐵匠鋪尋些石粉來,硝石、硫黃等,越是罕見的,越多越好。”
“是。”
“吳雙,你去城內尋摸尋摸,有沒有願意離家的匠人與夫子,若是沒有,便去城外的難民中問問,有好的人選,便帶來我看看。“
“是,夫人。”
“等等,若是無人肯去,你便選幾個麻煩少的,把他全家都綁上帶走。”
吳雙愣愣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應了聲是,默默退下。
沒想到夫人是這樣的夫人!
……
在前往濟世堂的路上,江寧珂心中還有些焦慮,擔憂莫老大夫不肯隨她走。
可沒想到,在聽到她說明日便要回家時,莫老當即就收拾起了包袱,滿臉興奮道:“江小友,你是不知,上次你送來的那小瓶子藥,可是救了我兒性命啊!”
“你放心,莫說三年,便是十年八年,只要老夫我還能活到那一日,也必要報答一二。”
江寧珂有些訝異地問道:“這是出了何事?那他如今可是好了?”
莫老的臉上俱是感激,口中也喋喋個不停:“好了,他是跑馬受了驚,給摔下來了,本不是甚大事,只是最近陰雨連綿,不知怎地,那傷口總是不好,我這才想到了你說的那瓶藥。”
“小友,你這藥可是神了!只短短兩日,那些生出的瘍便已然消失,都開始結痂了!只是……這用的時候,著實有些疼痛。”
說到這裡,他的眼神便有些發虛,不敢看向江寧珂。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這藥一塗上去,他的老兒子便開始痛苦慘嚎,嚇得他以為自己受了騙,將毒藥誤當成了良藥,還險些派人去捉她。
江寧珂沒有注意到他的小九九,而是立刻扭頭吩咐許期:“讓人準備一個舒適的馬車,明日過來接莫老,不得耽誤。”
許期高興地應了一聲,麻溜應道:"娘子,您儘管放心,我定將馬車佈置得軟軟乎乎,絕不會讓莫老顛簸一下"。
莫老爺子捋了捋鬍子,推辭道:“小友不必如此客氣。”
“不過,老夫還有一孫兒,想帶在身側傳承這一身醫術,不知……”
“這當然是好極!”江寧珂笑眯眯道:“若是您還有什麼想帶上的徒子徒孫,便是百個千個也沒問題!”
“那明日老夫便在此處等候貴府的馬車了。”
“您放心。”
江寧珂起身回了一禮,高高興興地上了馬車。
回府的路上,她看了一眼端坐在門邊的許期,突然開口道:“我一直都未來得及好好問你,這段日子過得可習慣?”
“若是有人暗地裡欺負你,你可要同我說,我定會為你做主的。”
許期疑惑地抬頭看向江寧珂,連忙搖頭道:“奴婢多謝娘子關心,自打來了此處,奴婢才知道什麼是神仙日子。”
“況且府內之人皆再是良善不過,又怎會有人欺負奴婢?”
她不知想到什麼,眼角眉梢都露出了笑意:“先前奴婢發瘋時,徐牧徐大人曾狠狠踹了奴婢一腳。這本不算什麼,因著奴婢那時瘋瘋癲癲,滿心恨意,確實是該防備。”
“可他前幾日回來時,卻為此事鄭重向奴婢道了聲歉。”
說著說著,她眸中便笑出淚來:“娘子或許不知,奴婢活了十九年,從來不曾被當人對待過。更別提,有人能為這點小事,專門向一個卑賤的婦人低頭致歉。”
“奴婢……奴婢心中萬分感念娘子大恩……”
江寧珂神色柔和了些,遞過去一張帕子:“快擦擦淚罷,你是個聰慧的女子,值得被人尊重,莫要妄自菲薄。”
“娘子,許期定不負此名,不負娘子期許。”
江寧珂點了點頭,垂下眸子,漆黑的眼睫遮掩了眸中的神色,隨意地問道:“近日暑衣在忙什麼?我甚少帶她出門,她可有說過什麼意見?”
許期連忙擦乾淚痕,擺手道:“怎會?府中事物不多,暑衣妹子平日都是笑眯眯的,娘子定是想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