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叢博在一旁低聲問道。

陳野站起身,緩緩搖了搖頭。

“看不出什麼。”

這具屍體上沒有任何超自然力量的痕跡,乾淨得有些過分。

聽到這話,叢博眼中的那點光亮又暗淡了下去。

連陳野這種能耐的人都看不出端倪,難道這案子真就成了懸案?

錢主簿在一旁聽著,更是老淚縱橫,差點就要哭出聲來。

“不過……。”陳野話鋒一轉,“雖然屍體上查不出什麼,我倒是可以去那醉春樓看看。”

叢博猛地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兄弟,你願意接這個案子?”

陳野點了點頭,神色平靜。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當是活動活動筋骨了。”

他當然不是真的閒著沒事幹。

一方面他對這個離奇的案子確實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另一方面,叢博之前在風滿樓幫他解了圍,這個人情總是要還的。

而且叢博也說了,若真能查出什麼,自有豐厚的佣金奉上。

要知道修煉是很花錢的,不說別的,光是每日大量的肉食便是一筆不小的消費。

更何況陳野本身就是賞金刀客,所以更沒有理由拒絕了。

“太好了。”叢博激動得一把握住陳野的手。

“兄弟你放心,這次的佣金我給你開到最高。”

陳野一笑,“先別激動,事先說好,我可不保證一定能成功,若是查不出什麼的話,你可別怨我。”

“兄弟說的這是什麼話,哥哥我是那種人嗎,你大膽去查,成了更好,不成哥哥就當命中有此一劫。”叢博的話說的很敞亮。

陳野點了點頭。

“對了,兄弟你什麼我這邊提供什麼幫助嗎?人手、武器,只要需要你隨便開口。”

陳野想了想,隨即搖了搖頭。

“暫時還不需要。”

“斬妖司的人目標太明顯,容易打草驚蛇,我自己一個人行動,反而更方便一些。”

叢博一聽,覺得十分有道理。

他沉吟片刻,然後從懷裡掏出了一塊黑漆漆的木牌遞給了陳野。

木牌入手微沉,正面刻著一個猙獰的獸首,背面則是一個斬字,周身還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煞氣。

“這是我們斬妖司編外人員的腰牌。”叢博解釋道。

“雖然沒什麼實際權力,但關鍵時刻拿出來,至少能證明你的身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陳野掂了掂手裡的腰牌,沒有推辭,直接收了起來。

這東西相當於一張官方認證的臨時工證件,以後在餘火縣行走也能省不少事。

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陳野辭別了叢博和依舊沉浸在悲痛中的錢主簿,獨自一人離開了府邸。

他沒有回客棧,而是直接朝著城西的方向走去。

既然要查案,自然得從源頭查起。

他要去那座醉春樓,親眼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餘火縣城西的這條街是整個縣城最繁華熱鬧的地方。

而醉春樓無疑是這條街上最耀眼的明珠。

三層高的飛簷斗拱,雕樑畫棟,門口掛著兩排大紅燈籠,將半條街都映照得一片通明。

樓內絲竹之聲不絕於耳,混雜著女人的嬌笑和男人的調侃,只是站在門口就能聞到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和酒氣。

門口,幾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倚著門框,朝著過往的行人招手攬客。

“哎呦,這位爺,看著面生得很吶,是第一次來我們醉春樓吧?”

“快進來玩呀,我們這兒新來了好幾個水靈的妹子呢!”

陳野一身普通的布衣,腰間挎著長刀,臉上沒什麼表情,邁步就朝著大門走去。

他這副模樣,跟周圍那些滿臉淫笑的尋歡客顯得格格不入。

一個眼尖的龜公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堆著職業化的笑容。

“這位爺,您是來喝酒聽曲兒,還是……。”

龜公上下打量了陳野一番,眼神裡帶著幾分探尋。

陳野沒有說話,只是從懷裡摸出了一小塊碎銀子,扔了過去。

“找個清靜點的位置,來一壺好酒,上幾個下酒菜。”

他的聲音不大,但很平靜,自有一股威嚴氣勢。

那龜公接過銀子,在手心裡一掂,臉上的笑容立刻變得真誠了許多。

“好嘞!爺您裡邊請!”

龜公點頭哈腰地在前面引路,將陳野引上了二樓。

二樓比一樓要清靜一些,大多是些有隔斷的卡座。

陳野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這裡視野很好,可以將整個二樓大堂的情況盡收眼底。

很快酒菜就呈了上來。

陳野自顧自地倒了杯酒,一邊小口喝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他將自己的感知提升到了極致,然而結果卻和叢博說的一模一樣。

整個醉春樓里人聲鼎沸,充滿了各種慾望和情緒,但就是沒有一絲一毫的陰氣、妖氣或者其他不該有的能量波動。

無論是那些千嬌百媚的姑娘,還是穿梭其間的夥計龜公,全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

甚至連空氣中那濃郁的香氣也只是普通的脂粉,沒有夾雜任何迷魂香之類的東西。

“還真是奇了怪了。”

陳野端著酒杯,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難道方向真的搞錯了?”

他看著樓下那些摟著姑娘尋歡作樂的男人們,只見他們一個個精神抖擻,滿面紅光,怎麼看也不像是要脫陽而死的樣子。

所以如果問題不是出在人身上,也不是出在酒水飯菜裡,那還能是出在哪裡呢?

陳野抿了一口酒,目光緩緩掃過這棟雕樑畫棟的建築,陷入了沉思之中。

想要在悄無聲息間,讓一個又一個正當壯年的男人脫陽而死,並且不留下任何痕跡,這已經不是普通的邪祟能做到的了。

所以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被人忽略的細節。

陳野一邊思索,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著酒。

同時他的目光在樓內四處遊弋,試圖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可是他看到了角落裡跟客人打情罵俏的紅牌姑娘,看到了滿臉堆笑四處敬酒的老鴇,也看到了那些喝得酩酊大醉,醜態百出的酒客。

一切都顯得那麼正常,正常得讓人感覺有些不正常。

“小哥,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呀,要不要妹妹陪你喝一杯?”

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陳野抬眼看去,只見一個身穿粉色紗裙,面容姣好的女子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他的對面,此時正端著酒杯笑吟吟地看著他。

這女子看起來二十出頭,眼波流轉,帶著一股子風塵中歷練出來的嫵媚。

“不必了。”陳野淡淡地回了一句。

那女子似乎沒想到會得到這麼一個冷淡的回答,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但她很快又調整過來,笑得更甜了。

“哎呀,小哥看著不像是來尋開心的,倒像是來辦案的官爺。”

她開著玩笑,一邊說,一邊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著陳野。

陳野心中一動,他知道這些久經風月的女子,眼光都毒得很。

而自己這副做派也確實跟這裡的氣氛格格不入。

於是他索性不再掩飾,放下酒杯,看著那女子道:“最近樓裡可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發生?”

那女子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陳野會這麼直接。

她眨了眨眼,有些疑惑地問道:“奇怪的事?什麼奇怪的事?”

“比如,有沒有客人或者姐妹突然生了什麼怪病,或者遇到了什麼解釋不清的事情?”

陳野換了個更具體的問法。

女子偏著頭,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沒有呀,樓裡一切都好好的,生意興隆,姐妹們也都好好的,沒聽說誰生病了。”

她說著,又好奇地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問道:“小哥,你到底是什麼人啊?怎麼問這些?”

陳野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又換了個角度。

“那你們知不知道,最近城裡死了好幾個人,而且死之前都來過你們這裡。”

這話一出口,那女子的臉色頓時就變了。

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慌,連忙擺手道:“這……這我可不知道,你可別瞎說啊!我們這兒是正經生意,可沒出過什麼人命官司!”

看她的反應不像是在撒謊。

陳野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麼了,於是從懷裡摸出一塊碎銀,放在了桌上。

“這些就當是你的酒錢了。”

說完,他便起身準備離開。

那女子看著桌上的銀子,眼神有些複雜,既有些心動,又有些害怕。

“小哥,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她還是忍不住辯解了一句。

陳野沒有再理會她,徑直走下了樓。

第一次的探查就這樣以一無所獲告終。

接下來的幾天,陳野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來醉春樓報到。

他換著不同的身份,有時候是出手闊綽的富家公子,有時候是沉默寡言的江湖刀客。

他將整個醉春樓的角角落落都探查了個遍,甚至還偷偷潛入過後院的庫房和夥計們的住所。

結果依舊是毫無發現。

時間一天天過去,案子沒有任何進展。

叢博那邊顯然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派人來問過兩次,但陳野也只能如實相告,一籌莫展。

這天晚上,陳野又一次坐在了醉春樓二樓的老位置。

此時的他已經有些煩躁了。

這種看得見摸不著,有力無處使的感覺讓他非常不爽。

可他很快便壓下了心中的煩悶,畢竟身為在刀尖上討生活的賞金刀客,時刻保持頭腦清醒是必須的。

陳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順著喉嚨滑下,也令他的心逐漸安定下來。

再試試吧,不行就直接放棄。

正當陳野暗自思忖之時,鄰桌几個姑娘的閒聊聲,忽然飄進了他的耳朵裡。

那聲音不大,夾雜在嘈雜的環境中,很容易就會被忽略。

但陳野卻聽得清清楚楚。

“哎,你們說奇不奇怪,我最近晚上老是做夢。”

一個穿著綠裙子,看起來年紀不大的姑娘正端著一杯果酒,對著身邊的幾個姐妹抱怨道。

“做什麼夢啊?是不是夢到哪個俊俏的公子哥,把你給贖出去了?”另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子立刻打趣道。

這話一出,立刻引來了周圍一陣嬌笑聲。

那綠裙姑娘的臉微微一紅,啐了一口。

“去你的,胡說什麼呢!我最近淨是夢到男人了,而且亂七八糟的,什麼人都有。”

“嘿,要我說你這妮子就是個小浪蹄子,是平日裡伺候男人還伺候的不夠麼,以至於連晚上做夢都想著?”

“就是就是,看來是想男人想瘋了!”

姑娘們又是一陣鬨笑,話題很快就轉到了新出的胭脂水粉上。

一場看似平常的閒聊就這麼過去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把這幾句玩笑話當回事。

除了陳野。

他端著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臉上的表情依舊平靜,但眼眸中卻陡然亮起了一道精光。

做夢?

夢到男人?

這幾句話就像是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他腦中所有的迷霧。

是了!

問題不是出在現實裡,而是出在夢裡!

他一直在現實世界裡尋找線索,尋找妖氣、鬼氣,這從一開始就錯了!

對方根本就不在現實中出手,而是在目標的夢境裡,將他們的精氣神一點點榨乾!

這就能解釋為什麼現場和屍體上都找不到任何痕跡了。

陳野的心臟加速跳動起來。

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興奮!

終於找到線索了!

他強壓下心頭的激動,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個抱怨自己做夢的綠裙姑娘身上。

此時那姑娘正和姐妹們聊得開心,完全沒有注意到陳野的窺探。

陳野沒有立刻上前。

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他需要更多的證據來印證自己的猜想。

於是陳野結了賬,悄無聲息的離開了醉春樓。

等回到客棧之後,陳野沒有休息,而是盤膝坐在床上,將自己的心神沉靜下來,仔細覆盤這幾天得到的所有資訊。

死者都是男性,都在醉春樓消費過。

死因是脫陽而死,死前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醉春樓裡面的人也沒有任何問題。

現在又多了一條線索,那就是樓裡的姑娘會做奇怪的夢。

所有的線索串聯起來,一個大膽的猜測在陳野的腦海中逐漸成形。

作祟的可能不是傳統的妖鬼邪祟。

而是一個能夠操控夢境,並且以人的精氣為食的,某種未知的存在。

它將醉春樓當成了自己的巢穴,將樓裡的姑娘當成了誘餌和媒介。

當男客與姑娘們接觸時,它可能會在男客身上悄悄種下某種印記。

然後再透過這些姑娘的夢境作為跳板,入侵到那些被種下印記的男客的夢中。

在夢裡它會為目標編織出一個極樂的幻境,讓目標在無盡的歡愉中,不知不覺被吸乾所有的陽氣。

直到油盡燈枯,暴斃而亡。

而它則透過這種方式,不斷地汲取養分,壯大自身。

這個猜測幾乎完美地解釋了所有疑點。

陳野越想越覺得心驚。

可到底是什麼存在能擁有如此詭異的手段呢?

第二天陳野沒有再去醉春樓。

他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開始在醉春樓附近轉悠,暗中觀察著每一個從醉春樓裡出來的姑娘。

很快陳野就鎖定了昨晚那個抱怨做夢的綠裙姑娘,然後悄悄跟了上去。

只見那姑娘並沒有回醉春樓的後院,而是拐進了旁邊的一條小巷,進了一間看起來很普通的民房。

看來並不是所有姑娘都住在樓裡。

陳野在巷子口等了許久,直到夜色深沉,那間民房裡的燈火也熄滅了。

他知道,時機到了。

於是身形一晃,悄無聲息地翻進院子,來到了那姑娘的窗下。

陳野屏住呼吸,將耳朵輕輕貼在窗紙上。

房間裡很安靜,只能聽到一陣均勻而又平穩的呼吸聲。

那綠裙姑娘顯然已經睡熟了。

陳野沒有急著行動,他在等待,等那個東西主動露出馬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周圍的巷子裡靜得只剩下風吹過的聲音。

就在陳野的耐心快要耗盡之時,異變陡生!

他敏銳地感覺到,一股極其微弱又無比詭異的能量波動,忽然從醉春樓的方向瀰漫開來。

這股波動無形無質,普通人根本無法察覺。

它就像一張看不見的大網,瞬間籠罩了這片區域。

緊接著陳野便感覺到一絲極其細微的能量,悄無聲息地探入了面前這間屋子。

來了!

陳野精神一振,雙眼之中血色瞬間亮起!

血腥視覺!

在他的視野裡,整個世界都變了模樣。

只見一絲灰濛濛的,如同煙霧般的氣息正從醉春樓的方向延伸過來,然後穿透牆壁,精準地連線在了那熟睡的綠裙姑娘的眉心處。

而那姑娘的眉心則有一個極其暗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印記,正在與那灰霧遙相呼應。

透過這層聯絡,陳野甚至能模糊地看到姑娘的夢境之中,正上演著一幕幕活色生香的畫面。

而另一邊,這股灰霧又分出了好幾股更加粗壯的分支,朝著城中不同的方向延伸而去。

陳野立刻就明白了。

那些分支連線的必定就是那些被種下了印記的倒黴蛋!

這個隱藏在暗處的鬼東西,正以這些姑娘為基站,對它的獵物們展開遠端的夢境攻擊!

但讓陳野感到無比驚異的是這股灰霧的源頭。

它並非來自醉春樓裡的某個人,或者某個物件。

而是……來自整座醉春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