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劉嫲嫲供述,貨倉街南北貨行吳掌櫃是吳氏遠親,二十年前便依附吳氏,後得其資助開辦貨行,並於正統四十年暗中豢養了探花李這幫匪賊。
平日裡攔道搶劫、打擊王府商事上的競爭對手,替王府做了許多見不得光的勾當。
午時初。
眾人退出六進後宅,丁歲安和林寒酥還好些,心裡早已猜到了差不多答案,但智勝卻顯然沒料到是這個結果,連連嘆息。
“丁施主,你我即刻趕往貨倉街吧。”
“不急,事發已七八日,那吳掌櫃要逃早逃了。大師遠來,我當進地主之誼。”
“勞煩施主。”
三進澄夕堂,素齋一席。
林寒酥身為婦人不便待客,由丁歲安作陪。
方才兩人短暫眼神交流,都有些忌諱智勝顯現的手段,自然得搞搞清楚。
“方才大師施展的是何種神通?”
“佛門獅子吼。”
“哦?佛門獅子吼和國教教化神通有何區別?”
“教化可施萬民,獅子吼不妄語只對佛門善信有用”
“啊?”
丁歲安錯愕。
說白了,你信佛,才能制你心智;若不信,也就是個低音炮響了一聲。
蠻雞肋的。
難怪方才只有劉嫲嫲受到影響看來還是得少信點鬼神啊!
不然撒個謊都不成。
“智勝大師來前,是不是對幕後真兇早有了懷疑物件?”
摸清了智勝對他沒威脅,丁歲安放鬆下來。
這回智勝沉默兩息,方道:“金臺寺僧眾遭戮,老側妃亦是蘭陽府內僅剩不多的佛門善信,且那賊首粗通國教神通,近來國教又正在城南大興土木修建天道宮,以上種種,確實讓貧僧曾懷疑是國教為爭奪信眾,謀劃了此事。”
嘶.你懷疑歸懷疑,直接說出來就顯得有點憨了啊!
咱倆又不熟,也不怕我出門找國教告狀?
丁歲安打了個哈哈,“智勝大師,倒是什麼都和我說啊。”
智勝道:“貧僧持戒不妄,口中所言便是心中所想,若破戒,功力盡失。”
佛門五戒,不殺生、不妄語、不偷盜、不淫邪、不飲酒。
聽智勝解釋,持‘不妄’戒,這輩子就只能講真話,然後才能以獅子吼影響信眾。
這點倒不錯,自己先做到,才能要求旁人。
比那些嚴於律人、寬於待己的雙標偽聖強的多。
不過,五戒中其他四戒還好理解,但不淫難道人家正在快活的時候,你跑去床邊大喊一聲‘不許動’
正浮想聯翩之時,智勝忽道:“丁施主,你方才,是不是想殺貧僧?”
“噗~”
丁歲安一口飯菜噴了出去,剛好噴了智勝一臉。
“大師何出此言?我雖非僧人,卻心向佛祖。平日吃齋唸佛、不近女色、掃地怕傷螞蟻命.怎會想殺大師?”
“佛門‘他心通’可感知七情,自然包括殺意.”一片嚼爛菜葉順著光禿禿的腦袋緩緩滑了下來,智勝卻紋絲未動,看起來有種嚴肅的滑稽感,“幸而施主未曾妄動,丁施主,你不是貧僧的對手。”
“咳咳,吃飯吃飯”
夜,子時初。
貨倉街南北貨行後院,丁歲安和智勝一前一後躍下牆頭。
智勝落地時竟絆了一腳,差點撲在地上,非常有損佛門高僧形象。
朦朧月光若一層晦色輕紗籠罩四下。
後院草棚內整齊碼放著油布包裹的貨物,牆根背光處積著殘雪枯葉。
臘月十九下的雪,至今未曾有人打掃,看來丁歲安猜的不錯,臘月二十當日吳氏身死的訊息傳開後,貨行吳掌櫃便果斷離開了此地。
丁歲安走向後院倉房,跟在後頭的智勝如同盲人般在夜色裡伸出手臂邊走邊摸索,“哎,丁施主偏要在夜裡過來,白日不行麼?”
“咱們這是在密查暗訪,選在夜裡才有氛圍!”丁歲安回頭看了智勝一眼,將刀鞘遞到對方手裡引路,“你這毛病叫夜盲!平日多吃些肉食就能治好。”
‘咔噠!’
倉房門鎖自然難不住丁歲安,一刀劈開,緊接敏捷俯身左手一撈,將斷為兩截的銅鎖接在了手中。
以免銅鎖墜地,在寂靜深夜發出響動。
推門入內,丁歲安吹燃了火摺子,如豆微光只能照亮身前三尺。
倉房極深極闊,伴有一股奇特臭味。
丁歲安舉著火摺子走到一排貨物前,用錕鋙割開一道小口,貨包內登時流瀉出晶瑩顆粒。
起初他還以為是鹽糖之類的東西,湊近一聞,臉色驟變,趕緊熄滅了火摺子內的燭苗。
“怎了!怎黑了!丁施主莫要戲弄貧僧!”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傳來智勝緊張的質問。
這是一個怕黑的高僧.
話音剛落,又見倉房亮起瑩瑩白芒,竟是丁歲安將罡氣灌入錕鋙當成蠟燭來使,“這貨包裡,裝的是芒硝!”
芒硝易燃
且是大吳管控最為嚴格的商品之一。
兩人在貨倉內檢視一番,發現此處不僅芒硝一種禁物,還有很多朝廷專營的鹽、藥材、獸皮、磺,以及其他一些丁歲安不認得的東西。
智勝像條狗似得這嗅嗅哪嗅嗅,從一處貨架深處找出幾樣東西,“丁施主,恐怕吳掌櫃來歷不簡單。”
他用食指和拇指捏了一顆黃豆大小的通透物件,丁歲安湊近端詳,這東西看起來像是某類植物的種子,色白如玉,兩端各有一孔,內裡中空。
“這是什麼?”
“無心蓮。”
“作什麼用?”
“以此可作蓮心咒。”
“蓮心咒?”
“意為連心.極樂宗秘法。”
“極樂宗又是個啥?”
“極樂宗以情為飲、欲為食,講眾生皆苦,唯欲極樂.”
“聽起來好像很香豔的樣子“
“施主謬矣!極樂宗引人慾念,可不止男女情慾!種念邪法放大人慾,勾心癮為慾念,壯慾念為執念執念惑心,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全然不顧後果”
種念丁歲安忽然想起了吳氏。
吳氏在王府佈局了一輩子,最後使出絕命計拉他和林寒酥陪葬,雖符合她人狠偽善的性子。
但下場卻顯得潦草了些當時她那般心急,莫非是被人種了執念?
子時二刻。
蘭陽府城早已安靜下來,月浸長街,行人寂寥。
丁歲安走在前頭,右手握著錕鋙刀,後頭跟著智勝,握著刀鞘尾端。
活似一個乞丐牽著一名小乞兒沿街要飯。
“大師,你去哪兒?”
“阿彌陀佛,貧僧無處可去。”
“前邊左轉有間客棧。”
“阿彌陀佛,貧僧沒錢。”
“西城有座月影橋,橋洞可睡人。”
“阿彌陀佛,貧僧怕冷。”
“.”
賴上我了是吧?
咱倆才認識一天,雖然有一起夜探貨倉街的淺薄交情,但也不至於管你吃住吧?
攆不走.好辦!
府前街轉北,丁歲安走向守貞巷。
一入守貞巷,喧囂撲面而來,沿街紅燈籠一眼望不到頭,巷內醉漢叫罵、姐兒們嬌笑,此起彼伏。
和府城其他區域的靜謐如同兩個世界。
智勝進了巷子,頓時吸引了無數目光,短暫安靜後,浪笑四起。
“誒誒!你們看,看那個俊小郎,牽著個瞎和尚!”
“嘖嘖嘖,這小和尚臉上的頰肉和老孃的奶差不多大了!”
“哈哈哈”
起初,智勝面色如常,當聽到別人喊他瞎子,觸電般趕緊撒開了握住刀尾的手。
“大師,我要去裡頭耍姐兒,你也要跟著?”
丁歲安站在品姝館外,笑呵呵問道。
不料這禿驢道:“阿彌陀佛,施主去哪貧僧便去哪兒”
“.”
行,那咱就試試。
丁歲安帶著智勝跨過門檻,走進品姝館大堂內。
堂內恩客、姐兒們早注意到了這對奇怪組合,齊齊轉頭看了過來,鴇子抖著兩團雪肉笑眯眯上前,“喲,小爺這是玩的哪一齣啊?帶大師來超度我們姐妹麼?”
丁歲安大手一揮,“尋三個有滋味的姐姐,好好陪一下這位上陵寺高僧!”
他篤定,智勝得跑。
卻萬萬沒想到,面對三名花枝招展撲上來的姐姐,智勝一臉莊嚴,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小僧初來貴寶地,不懂規矩,有勞三位女菩薩了。”
你特麼.
讓你玩你還真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