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買來的羊肉放到廚臺上,忙碌了大半天的周鶴鳴又開始處理食材。

程霜降也來到一旁,將蔬菜放到盆裡清洗。

陸白看到這一幕,幫不上忙的她只能去和外婆聊天嘮嗑,時不時走進廚房,叨擾一下週鶴鳴。

感受到腰間被一雙手摟住,正在摘菜的周鶴鳴停下了手上的活計。

“怎麼了?”

陸白的下巴抵在他的肩頭,少女的帶有奶油味的髮香傳來,令周鶴鳴不自覺側過腦袋。

“看看你做事。”

她柔聲道。

“這是你最喜歡吃的豌豆尖。”

周鶴鳴笑了一聲,又開始手上的動作。

“我也來試試。”

陸白松開周鶴鳴,也跟著拿起了盆裡一根豌豆尖,有樣學樣地處理起來。

一旁,在削胡蘿蔔皮的程霜降手上的動作放緩,用眼角的餘光瞥向這邊。

“這樣,然後再這樣。”

周鶴鳴示範了一遍,陸白跟著做,但結果有點兒不太理想。

“失敗了。”

陸白吐了吐舌頭,嗚咽道。

“沒事,就算學不會也沒關係,反正將來都是我來做菜。”

周鶴鳴笑了笑。

“那不行,我也要學著做菜,以後不能總是讓你忙前忙後。”

陸白不依不饒地又拿起一根,再度嘗試,這次似乎效果不錯,她立刻拿起手上的豌豆尖,笑容滿面地向周鶴鳴炫耀。

“你看,這一根很完美吧!”

“厲害了,學得這麼快,說不定你真的是下廚的天才呢。”

周鶴鳴笑著誇讚道。

“是老師教得好。”

陸白又拿起一根。

程霜降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收回了視線,繼續削蘿蔔皮。

只是下手的力道沉了不少,連帶著皮都削得厚了些。

羊肉進鍋燉煮,周鶴鳴終於閒了下來。

程霜降已經做完自己的工作,洗了手回到客廳。

外婆之前已經上樓睡午覺,估計要晚飯才會醒。

陸白打了個哈欠,準備上樓睡個午覺。

雖然現在已經是下午四點,但只要還沒吃晚飯,都算午覺。

周鶴鳴也不知道是不是川蜀人都喜歡這個點躺一會兒。

他倒是不困,留在了客廳,隨時關注廚房的火候。

周鶴鳴坐在靠近廚房那一側的沙發,和程霜降隔了一個人的位置。

電視裡在播放著每年暑假都會重播的電視劇,周鶴鳴小時候還挺喜歡,後來看了兩三遍,早已膩味,現在放著,倒是關注起劇集裡的臺詞安排,鏡頭排程來。

畢竟是經典劇集,值得周鶴鳴這樣的新人學習。

看著看著,一隻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周鶴鳴低頭一看,發現白淨的掌心裡,是洗乾淨的提子。

“很甜。”

程霜降聲音有些輕柔地說道。

“謝、謝謝。”

周鶴鳴接過那幾顆青綠色的提子,手指觸碰到那柔軟的手掌,有些遲疑地道謝。

塞進嘴裡嚐了嚐。

真的很甜。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品種的原因,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像是,和程霜降同床共枕時,她身上的香味。

程霜降挪了挪位置,稍稍靠近了周鶴鳴半個人的位置。

她又拿起兩顆提子,遞給周鶴鳴。

“我自己拿。”

周鶴鳴沒接,而是自己伸手拿起了一顆提子。

瞥了眼程霜降悄然縮回去的手,周鶴鳴嘆息一聲。

“其實,你沒必要這麼做的。”

他想了想,開口道。

程霜降默然不語,等待著周鶴鳴的話語。

“我現在是陸白的男朋友,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我們會在一起讀大學,一起租房住,我想要和她好好生活,我想讓她成為,成為我的妻子。”

周鶴鳴沉下聲音,鄭重地說道。

“假如,假如我會因為你的好感而辜負陸白,那是否有一天,我會因為其他人的好感,而辜負你?”

程霜降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沒有發出聲音。

“更何況。”

周鶴鳴轉頭,看向程霜降。

他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會有些過分與尖銳,但周鶴鳴也清楚,如果不把話說清楚,那麼最終受傷的,只會是程霜降與陸白。

因此,他開口道。

“更何況,現在比起你,我更喜歡陸白。”

霎時間。

程霜降看向了周鶴鳴。

她凝視著周鶴鳴的雙眸,似乎想要從其中找到自己的模樣。

可那雙眼睛,並沒有映照出十八歲的程霜降。

“對不起,程霜降。”

周鶴鳴毫不退縮地看向十八歲的少女。

“我不能接受你的情感,請不要再嘗試做出逾越的舉動了,至少那樣,我們還能像這樣當朋友。”

這近乎最後通牒的話語,毫無疑問,如同一柄利刃,深深地捅進了程霜降的胸口。

周鶴鳴看到,少女的眸子驟然黯淡下來。

下一刻,她抿了抿嘴唇,居然笑了起來。

那是無奈而自嘲般的輕笑,帶著某種淒涼的意味,令人憐惜。

哪怕是決絕的周鶴鳴,看到她的這副模樣,惻隱之心也被引動,想要出聲安撫。

可程霜降站了起來,轉身想要走向洗手間,她頓了頓,聲音沙啞。

“喜歡過的人,怎麼可能甘心當朋友。”

她走進洗手間,就連關門的聲音都顯得蒼白無力。

廚房的高壓鍋發出了上氣的撲哧聲,周鶴鳴快步起身,到廚房將火關到最小。

出來的時候,他看到,陸白正站在樓梯口,扶著牆看向他。

“.你什麼時候下來的?”

周鶴鳴不知道陸白聽到了多少他和程霜降剛才的對話。

“從,你說要讓我成為你的妻子開始。”

陸白的表情比起開心,更多的是一種悵然與糾結。

“你剛才說的話,會讓她很傷心的。”

“因為,我不想讓你傷心。”

聞言,陸白垂下眼眸,來到少年面前,輕輕抱住了他。

感受著懷中少女的柔軟,周鶴鳴看了眼洗手間,程霜降在裡面,安安靜靜,聽不到一點兒動靜。

*

半個小時後,程霜降從洗手間裡走出來。

烏黑的長髮遮住了她的側臉,讓人看不清楚少女臉上的表情。

陸白和周鶴鳴在廚房裡忙活,程霜降見狀,沒有進去,而是坐在客廳,木然看著電視機裡談情說愛的劇情。

晚飯的時候,程霜降似乎變回了原本那個淡漠冰冷的學霸,她雖然依舊在和外婆聊天,回應陸白的話,卻一眼都沒有再看周鶴鳴。

豆豉鯪魚沒有開封,油麥菜放在冰箱,三人都沒提到這件事。

夜晚。

程霜降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一側,看著手機,時不時抬起頭瞥一眼電視機裡播放的內容。

沙發另一頭,陸白依偎在周鶴鳴的懷中,兩人輕聲低語,看著電視。

直到深夜,三人陸續上樓,躺下睡覺。

今晚似乎無事發生,周鶴鳴不知道程霜降的想法,但對他而言,能做的都做了。

他可以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但要讓他就這麼拋下陸白,去和程霜降談戀愛,周鶴鳴做不到。

時間很快來到玄君儀式當天。

清早,周鶴鳴醒來的時候,程霜降已經起床下樓。

因為儀式很早就會開始,所以他沒讓陸白睡懶覺,而是搖晃醒了她。

“早啊。”

陸白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索取一個早安的吻。

周鶴鳴俯身,以一個綿長而溫柔的吻開啟了兩人的一天。

“今天好像沒太陽。”

周鶴鳴稍稍拉開窗簾,看到外面陰雲密佈的天空,有一種會下雨的預感。

“天氣預報說今天可能有雨,得拿把傘。”

“下雨應該不會影響儀式吧?”

陸白似乎想起了七年前那場大雨。

她害怕雷聲,應該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心理創傷。

“要不,我們不去了?”

周鶴鳴回頭看向少女。

“要去的。”

陸白搖了搖頭。

“總要面對過去。”

“嗯,那我先下去,你換衣服。”

周鶴鳴頷首,先下樓洗漱。

客廳。

已經換好了衣服的程霜降站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陰雲。

她穿著那條七分褲,能看見腳踝上那根紅繩,上身換了一件淡粉色的t恤,頭髮紮成端正的馬尾,從後面看,顯得分外嬌小。

“早上好。”

周鶴鳴打了個招呼。

程霜降腦袋微微晃了晃,等待了幾秒,才稍微回過頭。

“早。”

很平淡的回應。

周鶴鳴多看了程霜降一眼,可她好像只關心外面的天氣,並沒有在意少年。

收拾洗漱完,他出來的時候,陸白已經在客廳等著了。

她穿了一條遮住腳踝的栗子色長裙,淡灰色的襯衫,套了一件防曬衣,還弄了一頂小巧的畫家帽。

“那外婆,我們就出發了。”

三人收拾好東西出發,來到街上。

雖然天空陰霾,但遊客卻非常多。

玄君儀式的護送隊伍從鎮上的市民廣場出發,一路抬轎到鶴鳴山上,對於參與的人而言,也是門體力活。

那些自媒體大多拿著相機跟拍一段,然後再開車上山,而沒車的遊客,就當做看迪士尼花車巡遊一般,跟著走動。

他們三人沒去市民廣場看出發,而是直接坐公交車到了鶴鳴山下。

原本冷清的道觀,此刻人頭攢動,並未因為可能的下雨而澆滅大家的熱情。

倒不如說,因為七年前也有暴雨,所以追著傳說而來的遊客們反而更加興致高漲。

反正鶴鳴觀在半山腰,就算真的有暴雨,也不至於沖垮道觀。

“今年的玄君是誰?”

來到熙熙攘攘的道觀,周鶴鳴隨口詢問。

“不知道哎,我沒在那個大群裡。”

陸白和父親的關係疏遠之後,就沒再理會過九流的事情,玄君儀式是有個家族大群負責處理,但陸白顯然不在群裡。

“是她。”

程霜降開啟了短影片app搜尋了一下鶴鳴山相關的影片和直播,一下子就看到了別的人拍攝的影片畫面。

不愧是學霸,腦子轉得就是快。

只見穿著傳統服飾,化了精緻妝容的,正是前幾天他們見到的何沐。

“確實,她也是九流的人。”

陸白並未對這個曾經對她惡語相向的女生有什麼怨氣,反而點了點頭。

“這麼一打扮,她還挺漂亮的。”

“下雨了。”

周鶴鳴感覺頭上有水滴下來,抬頭一看,泫然欲泣的天空似乎終於按捺不住,要將冰冷的雨落下。

眾人紛紛撐起了雨傘,在雨中舉著手機拍攝。

周鶴鳴他們倒是躲到了屋簷下,遠遠地看著熱熱鬧鬧的人群。

“說起來,玄君儀式應該就是走個過場吧,會有什麼玄學的事情發生嗎?”

他好奇詢問陸白。

“應該不會吧,當時就是讓我一個人坐在道觀的正殿裡待了半小時,說是等待玄君降臨,可實際上我就是在裡面發了二十多分鐘呆罷了。”

陸白攤開手說道。

程霜降沉默地看著眾人抬著的轎子,以及坐在上面的何沐,何沐視線漠然掃過,似乎也看到了這邊。

很快,她就被抬進道觀之中。

“被這麼多人盯著,還挺需要勇氣的。”

周鶴鳴看了眼身邊的陸白,她那時候也才十歲,就要擔任這種工作,著實不容易。

不少遊客湧入正殿外,本來,這裡的儀式是不能旁觀的,但考慮到旅遊宣傳的需要,還是讓大家進來了。

只見,八個人,男女皆有,他們戴著造型詭異的面具,身穿不同的古代服飾,正環繞著何沐移動跳躍,像是某種奇怪的舞蹈。

“這個是模仿當年的九流爭奪玄君的儀式,這些面具,應該是叫儺面吧,算是從外面帶進來的傳統。”

陸白充當起了導遊的角色。

“何沐看著臉色不太好。”

程霜降忽然說道。

周鶴鳴疑惑地看去,仔細觀察,確實發現,縱使有妝容遮蓋,可何沐依舊已經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嘴唇泛紫,狀態非常不好。

但周圍的遊客們不明真相,只以為是妝造或者故意如此。

對他們而言,這只是一場演出,誰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節目的一部分。

“玄君會這樣嗎?”

周鶴鳴詢問陸白。

“不會,她可能是生病了吧。”

陸白輕咬下唇,若有所思。

等到八個戴著面具的人跳完舞,負責主持的,何家的人開始唸誦禱文。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表情語調頗為神聖莊嚴,道觀裡頓時安靜下來,眾人聆聽著這來自遠古的祝禱,甚至有人閉上了雙眼。

周鶴鳴感覺冥冥中似乎真的有什麼降臨到了正殿內,那原本普通的建築此刻給人一種奇妙詭譎的感覺,本能地想要遠離。

“應該是,焚香。”

程霜降這時指了指擺在正殿前燃放的香燭。

“這焚香裡有特殊的草藥,會散發出讓人厭惡的氣味成分,但味道被香燭的遮掩了。”

她頗有一種走近科學主持人的感覺。

“你這麼一說,神秘感都沒有了。”

周鶴鳴調侃般笑道。

“很多傳統民俗的神秘學,本質都是科學。”

程霜降瞥了一眼周鶴鳴,淡然解釋道。

禱文這時候已經唸誦完畢,何沐在眾人的護送下進入正殿中。

外面又有人開始跳舞表演,引得眾人紛紛拍照拍影片。

這時,一名穿著道袍的人悄然來到了三人身邊。

“請問是陸白女士嗎?”

那位中年道士一眼看到了陸白。

“怎麼?”

陸白皺了皺眉,這位道士她倒是知道,是鶴鳴觀的人。

“我姓張,是九流張家的人,說來不好意思,有件事想要拜託你。”

張道長壓低了聲音,看著陸白。

“什麼?”

陸白挑了下眉毛。

“我們想請你,頂替何沐,扮演一下玄君。”

張道長的聲音,在吵嚷的人群之間,卻清晰無比。

*

感謝大家的訂閱,月票,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