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君是陸白是什麼意思?”
周鶴鳴有點兒茫然,他單知道【玄君】這個類似主祭的位置是選出來的,在古代的時候會暫時成為這附近幾個鎮子的領導者,可到了現在,這應該只是個純粹的民俗活動罷了。
崔明說的【異常】,周鶴鳴更是一頭霧水。
“你知道,川蜀這邊以前有很多逃難的流民,其中有幾家在鶴鳴山腳下落地生根,綿延後代,他們被稱為‘九流’,陸白的陸家就是其中之一。”
“我之前看過有人來這邊參加祭典的部落格記錄,好像玄君是從這幾家人裡選。”
周鶴鳴回憶起了之前和陸白一起看的部落格裡的內容。
“對,本來這個祭典儀式到了現在,就是選一個人出來,大家弄點喜慶的活動,然後和和氣氣吃一頓飯,但那時候,鶴鳴山發生了非常嚴重的地質災害,不少人因此死去。”
崔明長嘆一口氣,彷彿在感慨世事無常。
“可這和陸白,和玄君有什麼關係?”
周鶴鳴不理解。
倘若是天災影響,那沒辦法埋怨任何人,也不至於讓陸白產生那樣的負罪感。
“當時陸導正在鶴鳴山拍戲,拍的就是一部有關九流傳人和玄君的電影。”
崔明沉聲道。
“拍攝結束之後,毫無預警的地質災害發生,連帶著夏天的強對流天氣,造成了山洪與泥石流,正好睏住了當時在鶴鳴山上進行儀式的隊伍中的不少人。”
周鶴鳴內心咯噔一下。
“那陸白她.”
“陸白當時也被困住,等到負責抗洪救災的戰士們找到她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
崔明嘆息一聲。
“當時包括攝影團隊,以及進行儀式的鎮民們在內的許多人因此遇難,陸導也被輿論攻擊,沉寂了許久才重新開始拍片子。”
“可這應該不是他的錯吧。”
周鶴鳴拿出了手機,搜尋了七年前這裡曾經發生過的災害。
確實是毫無預兆的山體滑坡和強降雨,和陸絆的拍攝沒有任何關係,倒不如說,因為攝影團隊的車輛幫忙,才能在第一時間救下更多的人。
“不明真相的外人不會在意這些,他們只想要一個發洩情緒的物件,指責他人,比讚美他人要來得更輕鬆,不是麼。”
崔明似乎已經釋然。
周鶴鳴沉默了。
他想到的是,上一條世界線裡的程霜降與自己。
面對輿論,他們同樣遍體鱗傷,甚至連幸福都無法追求。
“更何況,陸白還在這場災難中失去了自己的親人,又獨自一人被困在山上待了一晚上,被救出來之後,她幾乎喪失了說話的能力,自己一個人待在屋子裡差不多大半年,才終於恢復過來。”
崔明頗有些唏噓。
“從那之後,她性格也內斂了不少,都不怎麼笑,直到初中才恢復不少,後來,去了江城,才真正開朗起來。”
聽著崔老師的講述,周鶴鳴感到內心一陣揪緊,他不能說感同身受,但可以體會到那時候才小學的陸白,究竟受到了多大的打擊。
眼睜睜看著自己親近的人被山洪捲走,自己孤獨地在黑暗而幽深的山林裡,聽著遙遠深山中傳來的野獸嚎叫,連哭泣都不敢發出聲音,等待著不知道何時會來的希望。
換成周鶴鳴,他覺得他也要自閉。
能恢復過來,陸白已經算天賦異稟了。
“所以,其實這次陸導選擇在蓉城拍新劇,還是這個題材,而且特意邀請了陸白在鶴鳴山拍,我覺得,他也是想,讓陸白直面過去吧。”
崔明說著,拿起了菸斗,手指在光滑的菸斗表面摩挲。
直面死亡。
“小周,你喜歡陸白嗎?”
他忽然開口。
“喜歡。”
周鶴鳴點了點頭。
“她肯定也很喜歡你,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其實她為了和你一起的這一趟旅行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崔明笑了笑。
“希望你能,嗯,成為她的家人。”
他強調了一下最後兩個字。
周鶴鳴一怔,隨後,才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也想,和她成為家人。”
*
第二天。
周鶴鳴與陸白,還有包括陸導在內的一部分劇組成員坐大巴前往鶴鳴山腳下的鶴鳴鄉。
剩下的劇組成員留在蓉城拍攝其他不太重要的只有配角的戲份。
在回去的大巴上,陸白和周鶴鳴坐在一起,翻動著劇本。
在劇組裡,陸白好像就變成了那個優秀的學霸,不但精通劇組各個環節的工作內容,而且熟讀劇本,和誰都能搭戲,就連拍完結束之後,也都抱著劇本看而不是像上學那時候在玩手機刷短影片。
他們在鶴鳴鄉的拍攝滿打滿算只有一天,今天下午和明天早上,之後戲份就殺青了。
今天下午拍的是陸白飾演的角色還健康時,以及剛剛生病沒多久時候的鏡頭,明天早上則是病重再來,以及最後的婚禮場面。
“不過,沒想到周鶴鳴你演得還蠻不錯的嘛,一點兒也沒有怯場。”
陸白將視線從劇本上移開,看向周鶴鳴。
他們在醫院的戲份前兩天已經拍攝完畢,周鶴鳴作為一名新人,其實表現已經非常不錯了,至少在面對鏡頭的時候還能流暢地說臺詞。
要他說,多虧在殯儀館鍛煉出來的專注力,讓他可以暫時忽略掉那些劇組成員。
“還好還好。”
周鶴鳴看著周圍的景色,覺得有點兒陌生。
他已經記不得上次回來是什麼時候了,可能是高一的暑假,也可能是更早之前。
因為父母的工作,他們一家人團聚的時候都很少,更別說過年回千里之外的老人家了。
小時候放暑假,周鶴鳴還會過來玩,但後來忘記是什麼原因,很久沒來。
所以,眼前的一切,對他而言比起懷念,更多的是陌生與新奇。
由於七年前那一次地質災害,鶴鳴山腳下的不少村子被摧垮,村民們重新聚集到了還儲存完好的鶴鳴鄉,這裡就成為了山腳下的唯一的鎮子,諸如醫院學校之類的公共機構都在這邊,當然,也包括殯儀館。
他們直接去的殯儀館。
這裡的殯儀館比起江城市殯儀館要破落不少,但該有的都有,以至於周鶴鳴職業習慣地開始點評這邊的裝置環境。
不過沒等他做出一份完整而詳細的評估報告,拍攝就緊鑼密鼓地開始了。
對周鶴鳴來說,與其說是拍攝,不如說,有點兒像在和陸白在殯儀館約會。
兩人在這裡拍攝打鬧,調情,爭吵,崩潰的場景,周鶴鳴不知道自己代入了多少,他只感覺好像伴隨著拍攝的進行,自己彷彿真的與陸白經歷過那些波折。
難怪有人說男女演員拍情侶戲久了會結緣呢,都是帥哥美女,天天親密舉動,很難不產生一些別樣的思緒。
同時,周鶴鳴也有點兒後知後覺。
要知道,陸白在上一個世界線是不拍這種戀愛戲的,專門演大女主劇的演員,所以,他四捨五入,是陸白的第一個正經情侶戲搭子?
“搭子.”
周鶴鳴喃喃著這個詞,有點兒發愣。
下午的拍攝已經結束,沒有夜場,劇組成員坐著大巴回到了鎮子上的酒店裡。
考慮到拍攝便利,周鶴鳴與陸白沒有回家,而是跟著一起住酒店。
洗完澡出來的陸白拍了下他的肩膀。
“怎麼,還在入戲?”
頭髮溼漉漉的,穿著短袖短褲睡衣的少女調侃道。
“沒,我就是在想,我們這兩個角色是不是你演的第一個銀幕情侶?”
周鶴鳴實話實說,順手和陸白來到洗手檯前,用酒店的吹風機幫她吹乾頭髮。
“.好像是哎,兩情相悅的情侶,確實是第一個。”
陸白回憶了一下,她之前演的充其量也就是暗戀男主角的配角,更多是路人或者女反派,和搭檔演情侶,這真是頭一遭。
“嘿嘿,得到了本姑娘的第一次,便宜你了。”
她忽然回過頭,笑了起來。
“別說得這麼有歧義好吧,是第一次演情侶。”
周鶴鳴糾正道,讓她老實轉身,撥弄她的濡溼的髮梢。
“反正,我的第一次,都會是你的。”
陸白看著鏡子裡的周鶴鳴,略顯羞澀地抿嘴微笑。
“明天要早起,今晚可不能晚睡。”
周鶴鳴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這幾天他們其實都非常剋制,也有可能是白天拍戲太累,晚上也就摟摟抱抱,親一會兒就相擁而眠,達成了非常健全的年輕人戀愛交往。
“那明晚就可以晚睡咯?”
陸白笑盈盈地問道。
明天拍完,他倆就沒活了,可以留在鶴鳴鄉,也可以回蓉城去看看博物館,熊貓什麼的,總之就是假期開始了。
“明晚的事,明晚再說。”
周鶴鳴刻意不去胡思亂想。
“對了,明天要拍婚禮戲,要在鏡頭前接吻的。”
陸白沒來頭地說了一句。
“害羞?”
周鶴鳴撫摸著她已經僅剩些微溼意的頭髮。
“我怎麼會害羞呢,我們到時候參加綜藝,還要在節目上秀恩愛咧。”
陸白笑道。
崔明今天給了反饋,說那邊綜藝製作人覺得周鶴鳴的提議非常好,正好也缺人,就同意讓陸白也一起參加,估計也考慮到之前陸白那個鋼琴家的角色有點兒熱度,所以能間接帶動綜藝的熱度吧。
大人的世界,終究還是要看利益。
“那你提這個做什麼?”
周鶴鳴奇怪。
“明天我們拍婚禮戲的時候,程霜降也有可能看到哦。”
陸白聲音變細了一點兒。
“嗯。”
周鶴鳴揉了揉陸白的髮絲,確認已經都吹乾了,他關掉吹風機,將其放到一旁,然後撥過陸白的身子,讓她面對自己。
少女微微揚起臉,清澈烏黑的眸子裡,滿是少年的模樣。
“我現在喜歡的人是你,陸白。”
周鶴鳴低語道。
“所以,我願意讓任何人看到我們相戀的樣子,無論她是誰。”
“嗯。”
陸白聽著少年的話語,微微閉上雙眼,踮起腳。
須臾。
房間內,只有旖旎而曖昧的吐息交織纏繞,像是嫋嫋的炊煙,糾結盤旋,向上升騰。
*
有劇組來拍戲的訊息很快傳遍了整個鶴鳴鄉。
畢竟這是個犄角旯旮的小地方,上次有人來拍戲,那還要追溯到七年前。
出乎周鶴鳴意料的是,大家並沒有因為七年前的那起天災而對劇組有什麼偏見,反而湊熱鬧一般圍在殯儀館外面。
他估計,如果不是這裡是殯儀館,多少沾點兒晦氣,恐怕那些湊熱鬧的大爺大媽們就要進來零距離強勢圍觀了。
早晨,周鶴鳴起床洗漱之後就和陸白一起開始了化妝。
道具組昨天就搭建好了婚禮用的場景,周鶴鳴還是第一次見到正兒八經在靈堂貼囍字的。
還好他們採取的是西式婚禮,不然高低得算作是宣傳封建迷信。
周鶴鳴需要穿新郎用的西裝,做髮型,化妝,估計是他這輩子迄今為止折騰得最人模人樣的一回。
“老師你長得其實挺有氣質的,這麼收拾一下很有型。”
化妝師給周鶴鳴化妝的時候誇讚道。
進了劇組,不管你是啥身份,多少歲,好像一律都成為了老師。
“我這可是給你按照正經婚禮規格畫的妝,你要是以後結婚,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水平了。”
她還挺自豪的。
周鶴鳴進了劇組才知道,化妝有時候不單單只是為了看著好看,更多是彌補鏡頭下容易暴露出來的瑕疵,尤其是一些特寫鏡頭懟臉直拍,哪怕再完美的人也會有瑕疵。
而且絕大部分場景都會需要打光,僅僅憑自然光不一定能呈現出導演想要的效果,因而,在強烈的光照下,素顏就容易看著泛黃,需要淡妝彌補。
“結婚也要早上六點起來嗎?”
“有的地方五點就要起來喲,我沒活的時候,也會兼職婚禮化妝師的。”
那位化妝師小姐姐放下了手裡的眉筆。
“好了,去給陸導確認一下吧。”
她示意周鶴鳴起身。
周鶴鳴來到了正在張羅的陸絆身邊。
“陸導,化妝師讓我給你確認一下。”
“很不錯,要不你們今天就把證領了吧。”
陸絆拍了拍周鶴鳴的肩膀。
“他們還沒到年齡啦。”
一旁,導演鼓勵師夏琥珀笑道。
“確實,這麼一想,這輩子見到十八歲的女生穿婚紗的機會,是不是就在今天了?”
陸絆靈機一動。
“陸白呢?”
被他這麼一說,周鶴鳴也好奇起陸白那邊怎麼樣了。
“女生嘛,需要的準備時間有點兒久。”
夏琥珀解釋道。
不過環視一圈,他沒看到陸白,倒是看到不少圍觀路人來到了靈堂裡。
“這是.”
“群演嘛,劇本里不是說,這是兩個人邀請路人參加見證的婚禮,所以就選一些當地人來當群演,湊個人頭,這也算因地制宜。”
陸絆一本正經地說明著。
雖然周鶴鳴感覺,他可能只是覺得這樣更加喜慶熱鬧點兒。
看著鎮子上的叔叔阿姨,大爺大媽們好奇地走進裝點成了婚禮現場的靈堂,周鶴鳴感覺有點兒微妙的倒錯感。
這樣的畫面,確實很有戲劇衝突。
他這麼想著的時候,看到正對面,穿著米白色連衣裙的少女正好走進靈堂,與之對視。
“程霜降。”
叫出了她的名字,周鶴鳴向陸絆說了一聲,隨即走上前去。
“這裡說缺群演。”
程霜降沒等周鶴鳴繼續開口,便自顧自地解釋道。
她扎著一個端正的馬尾。
馬尾用的髮圈,正是周鶴鳴給她買的那個熊貓髮圈。
本想說“你能來我很高興”,但話在嘴邊又感覺怎麼這麼奇怪,周鶴鳴猶豫了一下。
“我們拍完上午就結束了,下午可以一起出來逛逛。”
最後,他選擇告知了一下程霜降他們的行程。
程霜降沒立刻回答,而是斂起嘴唇,似乎在思考該如何回覆。
這時。
從靈堂的另一個門,場務領著陸白走了進來。
原本有些吵吵嚷嚷,鬧哄哄的靈堂,驟然安靜了下來。
周鶴鳴與程霜降一同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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