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響起的片刻,陳默只覺得一陣恍惚。

等他再次睜開眼時,已經身處一片混沌之地。

這混沌空間裡沒有天,也沒有地。

陳默就這樣踩在虛無中,環視著周遭的一切。

只見這四周漂浮著無數的星辰碎片,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畫面。

有苗疆巫族的血祭大典,有中原修士的論道臺,還有孩童在書院裡誦讀經文的殘影。

這些碎片碰撞時會發出鐘鳴般的聲響,讓整個空間都為止震顫。

而在前方,有一座書院變得愈發清晰。

它並非凡俗磚石所砌,而是由無數竹簡堆疊而成。

每一片竹簡上都流淌著金色的文字。

細看竟是《論語》《春秋》等等的篇章。

書院的匾額懸在青銅巨門之上,“浩然闕”三個篆字透著鎮壓萬古的氣勢。

那筆畫間還纏繞著淡淡的白氣,細細感受之下,那竟是中原修士夢寐以求的浩然正氣。

陳默走到門前時,巨門自行洞開。

門在開啟的剎那,無數文字從竹簡中飛出,在他周身組成屏障。

這些文字帶著儒家特有的凜然之意,試圖逼他屈膝行禮。

而陳默只是抬手按在屏障上,七竅中湧出的巫力與丹田之中的冰火靈力交織成漩渦。

一掌拍下,那些“禮”“義”“仁”的字樣在漩渦中逐漸扭曲變形,最終化作飛灰。

“放肆。”

書院深處傳來一聲低斥。隨後一陣狂風吹了出來。

陳默迎著這股狂風邁步而入,腳下的青石板突然浮現出蝌蚪狀的巫文,與儒家典籍的文字相互噬咬,發出滋滋的聲響。

正廳中央的高臺上,那道巨大的身影終於完全顯露。

祂身著玄端禮服,頭戴十二旒冕冠,面容隱在垂旒之後,只能看到一雙比星辰更亮的眼睛。

祂左手按在案几上,可那案上攤開的書卷竟是用人皮所制。

右手握著一支羊毫筆,筆尖懸在半空,似乎正準備寫下什麼。

“吾乃浩然正氣睿聖溫恭至聖至仁之神。”

聲音並非從口中發出,而是直接在陳默識海中炸響。

無形的威壓如潮水般湧來,整個書院的樑柱都在微微震顫。

陳默卻只是挺直脊背,流霜劍在手中輕鳴。

“讓我來此所為何事?”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彷彿面對的不是執掌儒巫教的神明,而是雲河街角的攤販。

高臺上的身影似乎愣了一下,垂旒後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

“凡俗修士,見吾竟敢不拜?”

“我拜天地,拜師長,不拜裝神弄鬼之輩。”陳默指尖劃過劍柄。

“放肆!”

案几上的人皮書卷突然無風自動,書頁翻動間,無數青衫書生的虛影從卷中飛出,手持書卷密密麻麻的站成一片。

他們口中吟誦著“克己復禮”,聲音匯聚成金色的洪流,撞向陳默的識海。

陳默運轉淬神訣,眉心處的巫竅亮起綠光。

那些金色洪流在觸及陳默的剎那便潰散成點點光斑。

他看著高臺上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連直面我的勇氣都沒有,躲在垂旒後面裝神弄鬼,這就是儒巫神的氣度?”

身影握著羊毫筆的手指微微收緊,案几上的竹簡突然直立起來,一股危險的氣息撲面而來。

“汝可知,僅憑方才之言,便足以讓吾誅你神魂?”

“那就試試。”陳默手握流霜劍,劍光在昏暗的書院裡劃出一道青色劍弧。

“或者,閣下只是想拖延時間?”

竹簡後的身影沉默了片刻,突然輕笑起來。

那笑聲不再威嚴,反而帶著幾分詭異的戲謔。

“有趣,難怪能破我儒巫教,還能煉化孔丘明的八竅巫力。”

“凡俗修士裡,倒是難得見你這般人物。”

垂旒輕輕晃動,露出半張蒼白的面容,可陳默無論怎麼看彷彿都看不真切。

“你以為,殺了一個孔丘明,便能動搖吾之根基?”

“儒巫教的書俑,皆是按《春秋祭》秘法煉製。”

“只要吾還在,吾便能源源不斷地造出無數書俑。”

祂的羊毫筆在人皮書卷上輕輕一點,卷中立刻浮現出無數個孔丘明的虛影。

“一個孔丘明死了,還有千萬個孔丘明。”

陳默看著那些虛影,突然想起孔丘明臨終前的眼神和所說的話。

那並非是傀儡或者書俑被摧毀,反倒是有一種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的茫然。

“可他最後說,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裡。”陳默看向那儒巫神,平靜的說道。

他上前一步,流霜劍散發出的青光照亮了高臺的臺階。

“當你的控制消散時,他周身的巫力瞬間潰散,彷彿從未存在過。”

“這可不像是傀儡術,倒像是……”

“借屍還魂。”

高臺上的身影握著筆的手驟然停住,人皮書卷上的文字開始扭曲,像是在掙扎。

“閣下的力量,怕是不如從前了吧?”

陳默的聲音陡然提高,隨後聲音之中也帶著一絲戲謔。

“否則何必用儒家的浩然氣遮掩巫力?”

“又何必借凡人軀體施展神通?”

“或者說所謂的巫神,也不過是強撐門面的殘魂罷了。”

“住口!”

怒喝聲中,十二旒冕冠突然炸裂,垂旒化作無數鋒利的劍刃射向陳默。

高臺上的身影站起身,玄端禮服下的軀體竟在微微顫抖,那些原本溫順的文字此刻變得猙獰如鬼。

陳默揮劍劈開這些劍刃,他不退反進,八竅中的巫力同時爆發。

“若是全盛時期的巫神,豈會與我廢話?”

“直接動手便是。”

陳默施展煉魂術,儲物戒中的所有傀儡瞬間乾癟。

他一劍斬出,詭異的黑色劍氣朝著那巫神爆射而出!

而這劍氣撞上身影的剎那,無數書生虛影從祂體內飛出。

這些虛影不再吟誦經文,而是發出淒厲的慘叫,顯然是被強行煉化的生魂。

“原來儒巫教的‘浩然正氣’,也是用生魂煉的。”陳默冷冷一笑,“閣下與其指責我煉化同道,不如先看看自己手上的血汙。”

儒巫神的身影被這劍氣逼得連連後退,禮服上的紋飾寸寸碎裂,露出底下纏繞的黑色魂絲。

祂看著陳默的眼神裡充滿了怨毒,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吾乃巫神,豈容你這小輩置喙!”

羊毫筆突然化作一柄巨大的青銅劍,劍身上刻滿了儒家典籍的篇章,帶著浩然正氣與巫力的雙重威壓劈來。

陳默將萬魂煉天訣運轉到極致,體內的冰火靈力與巫力徹底融合,流霜劍上同時騰起黑白兩色的劍氣。

黑白劍氣與青銅劍碰撞的瞬間,整個混沌空間劇烈震顫。

書院的竹簡牆壁開始剝落,露出後面漆黑的虛空。

無數星辰碎片從虛空中墜落,砸在虛無之中發出沉悶的響聲。

“你以為能贏?”身影的聲音帶著瘋狂的快意,“吾在此空間經營千年,你踏入的每一步,都是吾的陷阱!”

隨著祂話音落下,陳默腳下的青石板突然裂開,無數書俑從地下鑽出。

這些書俑的軀體竟是由竹簡和人皮混合而成,手中的刀片閃爍著幽綠的毒光。

同時,高臺上的人皮書卷完全展開,卷中飛出一道血色鎖鏈,直取陳默的丹田。

陳默卻突然笑了。

“陷阱?”他反手一劍劈開鎖鏈,劍身上的黑白劍氣突然分化出無數細小的劍絲。

劍絲盡數鑽入書俑體內,那些書俑瞬間停滯,隨後軀體乾癟,化作精純的巫力被劍絲牽引著匯入陳默體內。

第八竅的金光愈發璀璨,第九竅的壁壘在這股力量的衝擊下發出輕微的碎裂聲。

“你……你竟能在吾之空間內煉化書俑?”身影徹底慌了,青銅劍的攻勢變得雜亂無章。

陳默沒有回答,只是一步步逼近高臺。

他能感覺到,這道身影的力量正在快速衰退,那些黑色魂絲已經開始消散,顯然維持這個空間對祂消耗極大。

“閣下不肯說的,我便從這些書俑的記憶裡找。”

他指尖一彈,一縷黑絲飛入最近的書俑體內,隨後閉上眼睛。

識海中立刻浮現出無數破碎的畫面。

文廟的深處,一個模糊的身影拿著羊毫筆,在這書俑的額頭寫下“仁”字。

“原來如此。”陳默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瞭然。

“所謂的春秋祭,根本不是什麼秘法。”

“孔丘明也不是傀儡,而是你的‘容器’。”

身影的青銅劍驟然崩碎,祂踉蹌著後退,冕冠徹底脫落,露出一張佈滿皺紋的臉。

陳默這下看清楚了,這張竟與尋常老者無異,但相比之下要更加令人做嘔。

“你……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你快撐不住了。”陳默的劍尖直指祂的眉心。

“我想,你應是萬年前被某位巫神重創了神格,靠幾百年的生魂是無法修補的。”

“你召我來此,根本不是為了教訓我,而是想讓我成為新的容器,對否?”

身影的臉色變得慘白,祂看著陳默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殺意,可臉上卻突然換上諂媚的笑容。

“汝聰慧極!”

“只要你肯拜入儒巫教,吾便傳你完整的春秋祭,助你連開十二竅,屆時整個東域都將臣服於你!”

“拜入儒巫教?”陳默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讓我像孔丘明那樣,被你榨乾生魂,最後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他的劍氣突然暴漲,黑白兩色的光芒幾乎要撕裂混沌空間。

“你說我善惡不分,可你為了苟活,殘害萬千生魂,這便是你所謂的‘聖’?”

“你指責我煉化同道,可你連自己的信徒都不放過,這便是你所謂的‘仁’?”

“忘記了,和你這種東西不需要談論這虛無縹緲的道心。”

“儒巫神?”陳默的聲音冰冷如霜,“哼,我看你連街邊的野狗都不如。”

“你找死!”

身影徹底瘋狂,祂猛地撕開自己的禮服,露出胸膛處一個巨大的窟窿。

那窟窿裡鑲嵌著一顆黑色的晶石,無數生魂在晶石中痛苦地掙扎。

“吾便是死,也要拉你墊背!”

黑色晶石爆發出刺目的紅光,整個混沌空間開始崩塌。

書院的竹簡牆壁紛紛化作飛灰,星辰碎片紛紛向下砸落。

陳默被紅光逼得連連後退,流霜劍上的劍氣劇烈晃動,顯然這是同歸於盡的招式。

“可惜,你沒機會了。”

陳默突然收起流霜劍,雙手結印,萬魂煉天訣的黑絲如潮水般湧出。

隨後纏住了那些墜落的星辰碎片。

他猛地一拉,那些星辰碎片突然調轉方向,組成一道巨大的漩渦,將紅色光芒盡數吸入其中。

“再見。”

漩渦驟然收縮,隨後猛地炸開。

劇烈的衝擊波中,陳默的身影消失在混沌空間的裂縫裡。

高臺上的身影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黑色晶石徹底崩碎,無數生魂從中飛出,化作點點星光消散。

祂的軀體在星光中寸寸瓦解,最後只留下一聲不甘的怒吼。

“吾絕不會放過你!”

可陳默的聲音也傳了出來,這句話讓儒巫神不寒而慄。

“乖,別讓我找到你。”

……

陳默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焚影樓裡。

窗外的赤楓林已經落盡了紅葉,露出光禿禿的枝椏,像是無數伸向天空的手臂。

他抬手摸了摸眉心,那裡的巫竅還在微微發燙,第八竅的金光與其他七竅的綠光在經脈中緩緩流轉,竟比之前更加凝練。

“先生,您醒了?”

夜燼推門而入,手中捧著一卷玉簡。

“儒巫教的殘餘勢力已經肅清,這是從他們的文廟密室裡找到的,似乎是關於佛巫教的情報。”

陳默接過玉簡,指尖觸到冰涼的玉質,腦海中突然閃過儒巫神最後那不甘的眼神。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佛巫教麼……”

夜燼看著他眼中一閃而逝的黑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自從陳默從那混沌空間回來後,身上的氣息便越發詭異。

明明修為還是築基初期,卻讓他這金丹修士都感到心悸。

“先生,接下來我們去哪?”

陳默將玉簡收起,起身走到窗邊。

遠處的天際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去佛巫教。”

他的聲音平靜,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既然儒巫神能找到我,那其他巫神也遲早會找上門。”

夜燼的瞳孔緊縮,猶豫了一下後,他說道:“可佛巫教的實力遠在儒巫教之上。”

“據說他們的大長老已經開了九竅,還掌握著‘輪迴往生咒’,能超度亡魂,也能驅使怨鬼……”

“越是強大,越有煉化的價值。”

陳默的目光落在遠方的山巒,那裡雲霧繚繞,隱約可見寺廟的輪廓。

“而且,我還需要確認一件事。”

確認那所謂的巫神,到底有多少底牌。

確認這萬魂煉天訣,是否真的能煉化神明。

他轉身拿起流霜劍,劍身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青光。

“通知赤勒,即日起準備出發。”

夜燼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這位先生,比傳說中的巫神還要可怕。

他身上的冰冷不是源於殺戮的麻木,而是一種對於生命的漠然,彷彿世間萬物,在他眼中都只是可以煉化的材料。

可他在昏迷期間下意識的探查了一番陳默的骨齡。

竟然只有不到三十歲。

“也不知道先生先前都經歷了什麼...”